[免礼,坐。]看也不看跪在地上那六个人,成康径直走上了陛阶,坐在了正位之上,而在成康坐正之后,众人方才站起,以各自的职位大小,分坐在了玄茶和逝月的身畔。
[众位的意见和担忧,寡人已经知道了,至于现在……]在众人坐定之后,成康方才再次开口,环视了一下四周,成康的目光落到了继续在玩弄茶杯的玄茶身上,淡然一笑,[对于这次是否奉召上京,表弟,寡人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表兄在问我的意见?]玄茶故做惊讶地放下了方才继续玩弄的茶杯,若不是成康有着异乎常人的洞察力观察到了玄茶那被头发遮挡住的眼中所射出的嘲弄光芒,成康真的以为玄茶的惊讶是发自内心,即便如此,成康仍在心中为玄茶那令人拍案叫绝的演技暗中叫好,不过,也已经习惯了表演的成康也不动声色,微笑地冲玄茶点了点头。
[哦,那玄茶就冒昧地说两句好了。]略微地思索了一下,不片刻,玄茶便再次开口,[以玄茶所观,表兄之志并非只限于独善其身,因为若仅仅限于存身保命的话,表兄大可以隐姓埋名,不问世事,想以表兄的武功才智若然想独善其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又何必在此间劳心劳力?所以玄茶认为,此行纵然凶险非常,表兄也非去不可,原因有两点,这第一嘛,]玄茶懒散地伸出了左手的一根手指,[照小弟估计,载德此举定是欲图表兄,但却非定然要表兄性命,若想要表兄之性命,何苦用此方式,以表兄手上所沾之人命,逾制之事,纵使下赐鸩酒也不为过,若真是下赐鸩酒,方是真欲取表兄之性命,因为届时表兄无外乎有三条路,要么造反,要么遵旨自刃,要么隐姓埋名以图后事,正所谓知子莫如父,载德当然清楚表兄纵然不利于大夏也定然不会兴兵祸以乱大夏,而且又有外夷犯边之忧,所以,此行玄茶估计,吉凶未定。就如同当日他将表兄封到了安平这个凶险之地却又赐了表兄临机专断之权一样,杀或不杀,他还在犹豫。]说完,玄茶收敛了笑容,看向了成康,试图从成康的脸上找到些反映成康心情的事由,不过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成康的脸上依旧带着如故的微笑,眼神依旧平静地看向自己,惊异于成康冷静过头的表现,玄茶连忙收回了试探的眼神,假装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而第一个原由就是,载德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太子秉元(成德)的才智不论如何都是无法与表兄相比,甚至在他的十六个皇子中也算是最差的,再加上据说秉元好酒贪色,虽是盛年,既无后嗣,且又暴病连连,大有大去之相。而朝中表兄的兄弟们无一不盯着那即将腾出的太子宝座,所以,载德为保新帝的安定,实在不能将表兄这样大的一个不安定因素随意放在置一旁不闻不问,安平虽只有带甲者三万余,但表兄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安平之民风,只要表兄愿意,随时可以将三万甲士变为十数万雄师,再加上表兄那无所不用其极的狠辣战法,怎能不使载德担忧。]
[哦,那照表弟所言,怎么看寡人此行都是凶险非常呀。]成康虽然面上依旧声色不动地反问道,但心中却有了一丝怪异的想法,一个令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的猜测。
[兄上。]一声轻柔,宛如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正要回答成康的玄茶即将要出口的话,逝月再次睁开了如静静的湖泊般的双眼,淡淡地看向成康。
[月儿有话要说?]成康微笑地转过了头,看向这个跟随了自己六年时间的极天族圣子,眼中浮现出了少有的溺爱神情,对于这个因不知火的原因而跟自己签定了一死俱死的血之契约的逝月,成康也给予了他绝对的信任,而当年那只有十岁的稚嫩未脱的美丽孩子在六年之间也出落得更加美丽,更加飘逸,不过却也少了同龄人身上的天真和稚气,却多了令人无法接近的冷漠和孤僻。
[月儿昨日夜观天象,见帝星昏暗,隐隐有划坠九天之象,而玉子星则早已不见踪影,而有一新星升于西北,且有划裂苍穹,取帝星而代之之势。]逝月静静地看着成康,声音平淡且细长,望着成康已显出深思的眼睛,郑重且缓慢的说,[兄长,天意不可违。]
[天意不可违吗?]重复着逝月的话,成康收回了因一时慌乱而不小心露出的深思神色……
是夜,在湖中凉亭之中,成康独自仰望着满天的星光,在手中轻摇折扇。
[吾本世间一纳子,奈何偏落帝王家,一十八载忧思绕,血影刀光几时休,来日欢喜别时悲,空在此间流一转,但能撒手西归去,哪管千秋与万秋。]
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宣布了决定只带玄茶与逝月及百五宿卫上京,并布置好留守此间的人员职务之后,成康便挥退了所有的侍卫,一人在此凉亭中独坐至此时。
忽然,成康眼中精光一闪,一个人影落在了成康的身后,并跪在了地上,恭敬地唤了成康一声,[耳召参见主上。]
并未转身,成康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单膝着地,一身黑衣且连面目都被蒙上,只露出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的自称耳召的男子。成康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就是接替竭的人吗?]
[是的,主上,遵照尊主的命令,夜枫大人派属下接替被处死的耳竭,做隼主之耳。]男子的声音从黑巾之后传来,显得有些发闷。
[很好,希望你不要步竭的后尘,我还不想一年之内换两个耳。]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封死的信函,而火漆的封压之处呈现出一展翅的大鸟形象,成康将信函放在了石桌之上,淡然地吩咐了一句,[把这个送与大尊。]
说完,径直漫步离开了凉亭。而直到成康那白色的身影离开了耳召的视线之后,耳召方才起身,拿起了那封被封好的信函,郑重地放入怀中,跃身溶入了黑暗之中。
第三章 苍龙之爪
广林,这个无愧为帝都称谓的即庞大且拥挤的城市中充满了华衣亮服的贵族,书生气十足的仕子,铜气熏天的商人,布衣麻衫的市井小民,也真可算做是人声鼎沸,车马人流络绎不绝,而广林市井间的民谣更有[不食合和空入世,未入伯乐枉风流]的传言,而当中的合和,指的就是合和居,当中的厨师大都出身与厨师世家,都能做得一手宫廷美宴,而合和居的当家之人也正是皇帝载德所性宠的郎中(皇帝的随侍之人)绵宁.而传言中的伯乐,指的是广林城中的最著名的秦楼楚馆.且其中之馆人大都有一技之长,绝非单一以色侍人之庸脂俗粉.而伯乐楼取的伯乐二字是取字[博君之乐]的谐音.
并不私一般妓馆的大红大丽,伯乐楼的装饰却吐露出了三分高雅,三分清幽,而留宿的二楼的房阁之中的摆设也遵循了清雅,淡朴的气质,不论怎么看都很难把它和秦楼楚馆联系到一起.不过这也仅仅限制于表面的看法而已.
虽然这里的布置和摆设无一不和成康的胃口,可是此时的成康却真是只得在心中苦笑连连,坐在凌乱的床铺之上,望着躺在自己怀中的稚气未脱的少年,看着少年那俊美的脸上因疼痛而面露痛苦的神情,那白皙的皮肤那令自己都觉得怜惜的青紫的吻痕,及床上那令人眼晕的血迹,还有满处凌乱的痕迹,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想到这里,成康除了在心中苦笑,就只剩在脸上苦笑了.
只记得昨日自己到京之后,依规矩到皇门递了陛见的牌子之后,因为清楚至少要等待三天才能够入见那个应该被自己称做父亲的人.所以自己将不喜外出的逝月和大部分的宿卫留在了载德下令新建而成的华丽的令自己觉得厌恶的安平王府后,就和死缠烂打也要跟来的玄茶和就算杀了他也不会离自己百步远的邵桦,带着四名宿卫,逛起了广林,而也就随意的走到了伯乐楼,被这里的朴质清雅的气氛所感染,就上了这个自己一直以为是饭馆的妓馆,而眼前的这个少年,则是因为一时的不忍,从几个恶霸的手中救了出来.而之后,自己只是吩咐这里的主家准备一些情致的菜和一些酒,而因为清楚自己的酒量浅的可以,自己也只是喝了三杯而已,想来,怕是这酒中加有了些催情之物,而本就为不知火附身的自己,虽然可做到百毒不侵,但对于这种东西却是可以说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看来这是应该可以解决世间关于我不入人道的传言了,成康不禁有些好笑的想着,似无奈又似好气的摇了摇头.
[呜~~公子~~]一声略有些虚弱的声音从自己的怀中传出,当中带还带着一分的害羞,一分的恐惧.
[哦,你醒了.]成康回过了神来,轻声的应着.并试图将怀中的少年扶起.
[~~疼~~]因被成康的动作牵动了少年的伤口,少年不禁本能的叫出了声来.
[疼吗?]少年的声音不禁又让成康想起了昨日之事,一时心中不忍,柔声的说,[那先不要动了.]
少年畏缩在成康的怀中,成康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子在轻轻的颤抖,而他那望向自己的眼中,写出了一分恐惧,两分不舍和害羞,恩?剩下的…怎么好象是迷恋…难道…想到这里,成康不禁又是一丝苦笑浮上了他俊美非常的脸旁.
[成康公子,你带丹月走好吗?丹月会听话,好好的服侍公子的.]看到了成康的苦笑之后,怕自己会被再次抛弃在这里的少年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般的开口询问着成康.
[你叫丹月?果然人如其名.]成康不禁被少年勾起了兴趣,问道,[你要跟我走?你断定我是好人吗?把你伤成了这个样子的人不正是我么?]
[如果不是公子昨天从护国公手中救了丹月,丹月现在可能已经被他们虐杀了,而且这…]少年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小声的说,[而这也不是公子的错.是公子喝了合欢酒的关系]猛的抬起了头,少年看着成康,天真但肯定的说,[公子你是个好人.]
短短七个字在成康的心中猛然炸开,记得曾经在地球上,第一次和叶子相见的时候,她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你是个好人.至少我这么看.]
一句话,就是这样一句话,使得成康的脸色一变再变,多少年了,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别人这样说我,自己的敌人把自己称做修罗王,安平的百姓称呼自己是苍龙之子,而自己的臣下则是称呼自己是无敌的统帅,英明的主公,却没有一个人说自己是好人,就连小紫,也不过说,自己本心不坏,因为,谁也不能把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和好人这个词联系到一起.可是,这个刚认识自己不到一天的小孩却说自己是好人.一股连成康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久违了的感觉回到了成康的心中,很暖,也让自己觉得很舒服.而这种舒适的感觉是自从自己到了这个世界就没有过的感觉.
微笑的看着少年,成康轻拂少年的长发,柔声的说,[既然你说我是好人,那么,我就好人做到底,为你赎身,不过你不一定要选择跟在我身边,你可以离开,我会还你自由.]
[不,公子,丹月喜欢公子,丹月愿意跟在公子身旁,丹月不要自由.]听到成康说要还自己自由,少年有些激动,紧紧的抓住了成康的内衣,生怕一松手,内衣的主人就会消失不见.
[哎呀呀呀~~]成康方要安慰少年之时,一个夸张到了极点的声音从门边传来,然后就是”砰”的一声,房门被粗暴的打开.见到房门被打开的同时,成康本能的将少年放回了床上,顺手揪起了自己的绣有花团的外衣为少年盖在了身上,用略带不悦的表情看着已然闯入的假做在伸懒腰实则用眼睛不时的偷瞄着床上少年的玄茶.
[表兄,我进来了.]玄茶向成康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我看到了.]因为被打扰了难得的好心情,成康的心中也不是十分的痛快.所以对玄茶这个迟到的礼貌也做了以牙还牙的报复.
[哎呀,我的表兄大人,你生气了.]玄茶邪气十足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了他的嘴边,[不是小弟我不懂风情,故意打扰表兄的好事,只是这天个都大亮了.再不回府的话,我怕你的那些”忠犬”们就要四处乱窜了,这样也不好吧.]将手中的衣服放在了桌上,玄茶再伸了个懒腰,[表兄大人,你还是快些回府吧,若要和情人聊天的话,你大可以把他接到府中去,那时不管是聊天还是什么的,小弟也不敢乱闯呀.不过,表兄,小弟劝你还是明日再把他接走,因为…]看着正在穿衣的成康,玄茶故意卖了个关子,沉吟了一会之后,方才说出,[今日我看那个孩子恐怕动弹不得了.]
说完,嘿嘿的笑了两声,在成康变脸之前离开了房中,还知趣的把房门关了上.
将一身玄茶不知道是从那里买来的绸子的全白外衣换上之后,成康走到了床边,轻轻的对少年说,[丹月,你先在这休息一天,明个我自会安排人来接你.]
[恩.公子,我等你.]见成康答应接自己离开伯乐楼,丹月高兴且兴奋的点了点头.
[睡吧.]拂了拂丹月的额头,当见到丹月疲倦的合上了双眼,成康方才离开了房间.而无论是天真的丹月还是成康都没有料到,此次既是他们第一次的分别却也是最后的一次告别.
~~血~~红色的世界~~令人目晕,令人难以承受,好难受~~方才还很如同被生生撕裂一般的心为何现在却似掉入了冰窟之中?好冷,令人窒息的冰冷,为什么心中会空荡荡的,为什么四个时辰前仍张着美丽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和自己谈笑聊天的丹月,现在他的眼睛却紧紧的合拢,再无一丝睁开的意思?为什么自己要把他留在这个不安全的地方,甚至连侍卫都没有留?为什么那些人能够这样残忍的杀害一个孩子?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拿自己开这种玩笑,为什么让自己方才打开的心门再次的以这种方式关闭?难道自己就不能做一回真正的自己,为什么他们非要逼我杀人…该死…
[杀…杀了他们…杀了那些令你痛苦的人…]
[只要杀光那些该死的人…世界才会变的澄清…你才不会痛苦…]
[相信我…杀吧…杀光他们…]
[他们令你这样痛苦…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们…杀吧…]
[你还在忧郁什么…难道还要失去的更多才会觉醒吗…]
[只有杀戮…只有杀戮才能震呵住那些贪婪的心…]
[不要让我失望…去吧…让他们用鲜血来洗清他们的罪孽…]
一个低沉但充满着霸气的声音充满着成康的脑子,充满诱惑的声音不断的重复…重复…再重复…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着成康本就即将失去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