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天下(第一部)(穿越)下——贼生梦死

　　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侧坐在马背上，整个人都被林宇轩用斗篷裹住，揽在怀里。 

　　理智拼命排斥着瞬间涌上的幸福感，努力地在心里一再重复对随风的誓言，可身体却没有出息地更紧地偎进那个温暖的怀里，而林宇轩显然察觉了，体贴地为我将披风重新拉紧。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我的烧已经完全退了，据大夫说我是过渡疲劳又受了惊吓，后来还被湿气冲了，才发起热来，但是不知怎的，军中的传言却变成了：天罡星下凡人间，本来应该接受万民敬仰爱戴才能吸收天地精华，保佑我军；但是没想到有些士兵听信谗言，对天罡星出言不逊，怀有不敬之心，结果天罡星被污秽之气冲撞，才显出虚弱之象。

　　这些士兵根本不知道，那些什么所谓天罡星都是狗屁，真正的智将其实一直在他们身边。 

　　半夜时分，我再次被吵闹声惊醒，难道又是夜袭？！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却发现烛火已经点燃，林宇轩正坐在塌边看着我。

　　“你别紧张，没事，是蒿王爷回来了。”

　　“王爷回来了？”我看着他，有千万个问题想问，却一个也问不出来。

　　“具体的事情明天马背上我慢慢告诉你，现在你先睡觉。”他把我摁回榻上，一挥手扑灭了灯火。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淡，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在一点一点改变，越来越温暖。 

　　不过第二天，还没等他把事情告诉我，我就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军队里已经炸了锅，英明睿智的皇帝和国师在天罡星的指点之下刚刚平息了一场叛乱，林家通敌叛国，被如数抓获，林浩将军大义灭亲，却在护驾的过程中以身殉职，三皇子南宫俞趁机逼宫，被及时赶到的蒿王爷阻止，一切在一夜之间尘埃落定。

　　但是我知道，这其中暗藏的隐情和玄机远远不止传闻中说的那样简单，这次的清剿林家的行动只怕是策划已久了，否则皇帝怎么会一下子就把周围的人都派了出去，表面上几乎架空了整个皇城？而我，则是出现的恰到好处的一个幌子。

　　“陛下策划这次行动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吧？”坐在马背上，我轻声地问道。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让一般的士兵听见的。

　　“两年前，陛下就在暗中剔除林家的势力，为的就是这一天。”

　　“果然是功高盖主了？”

　　“不全是，三年前陛下曾痛失两位爱妃，还有一位，也就是蒿王爷的母亲至今还不能下地行走，而策划这一切的就是林家。”

　　“你也是林家的人。”我提醒道。

　　“我是皇上的人，”他低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我的母亲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妻妾成群，孩子也很多，我从小就是被欺负长大的。只可惜林家香火虽旺，却多是败家子，要不是我背着父亲考取了武状元，又曾救驾有功，林家人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我跟他们……有的也只是血缘关系而已。”

　　他第一次一下子跟我说这么多话，虽然他的身世让人听来难免辛酸，但是萦绕在我心头的那抹淡淡的喜悦也是我无法忽视的。

　　“那林浩……”我更压低了声音，我知道，在这支军队里，林浩这个词还是很具震慑力的。 

　　“他称病留在朝平就是为了支持林家这次叛乱，他们要拥立南宫俞为新君。南宫俞一介莽夫，哪有逼宫这样的心智，其实不过是被林家操纵的一颗棋子罢了。

　　但是对外却不能这么说，林浩在军队中的威望很高，如果让士兵们得知他参与了叛乱并被王爷诛杀，会动摇军心。而现在大家都知道是敌国串通林家，而林浩大义灭亲，以身殉国，那仇恨就会成为最强的战斗力，正好趁此机会一举击败单于醇。”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还是老样子，是说他有勇有谋好呢还是说他老奸巨滑好呢？ 

　　林宇轩的身体突然僵直，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就这样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当下尴尬万分。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手足无措地看了他一眼，他依然满面冰霜。 

　　“呃……上次遇到刺客是你救了我吧？”我决定转移话题。

　　“只是碰巧遇上。”

　　碰巧？碰巧你会一身夜行衣？又不是要去做贼。我虽然腹诽，但是这次我很聪明地没有说出来。 

　　“不知道是谁指使的呢？”

　　“林浩。”

　　“你已经成为林家一个不得不除去的障碍，本来林太师是想拉拢你的，但是没成功，所以只好除掉你。”他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遂解释道。

　　我一惊，那晚林浩向我求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虽然我没有接受，但是因爱生恨也不能恨到要杀了我的地步啊。 

　　“那林月心……”如果林家不是全力支持蒿王，怎么会把林月心嫁给蒿王爷呢？ 

　　“林月心嫁给蒿王爷完全是为了牵制蒿王。本来，帝位之争最有实力的就是蒿王爷和凛王爷，而凛王爷在三年前那件事之后被削了兵权，再不可能与蒿王爷抗衡。”

　　“这么机密的事情，为什么要跟我说？”我话题一转，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身体猛地一僵。. 

　　“没有什么机密需要瞒着天罡星。”他随即淡淡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倒是蒿王爷，明明在朝平保驾一役大获全胜，可我却没看到他露出哪怕一丝高兴的表情，甚至比平时暴躁易怒，那张总是温文尔雅贵气天成的俊脸总是乌云密布，一天也听不到他说一句话。 

　　特别是有人不经意在他身边提起凛王南宫襄的时候，那种浮动着淡淡哀伤的暴虐之气就算迟钝如我也完全感觉得到。果然……朝平的叛乱跟凛王脱不了干系啊。

　　本来按约定好的说法，林浩是林家叛乱，在救驾中以身殉国，但不知怎么，传着传着就成了夷图国撺掇林家造反，因为林浩誓死不与林家同流合污，而被敌国奸细暗杀云云。结果军中群情涌动，抗敌气势空前高涨。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我们抵达了边城前线。

　　前方战况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激烈，单于醇半个月来只是出动小批人马进行试探，这多少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可是在我们到达的第二天，单于醇突然出兵发起猛烈的进攻，据说派的是他身边数一数二的大将汗木骏。凛王爷南宫襄请兵抗击，却遭到蒿王爷的反对。这两位王爷的想法还真是让人费解，凛王爷要求亲自带兵抗击敌方的进攻还可以理解，但是蒿王爷百般阻挠的理由就让人有点摸不透了。 

　　可是等凛王怒气冲冲地向蒿王要理由的时候，他又不说话了，实在逼急了，就会说一句：“我是元帅，你不过是一个监军，只需要听从命令，不需要知道理由！”

　　外面敌人在激烈地叫阵，什么难听的都骂出来了，可帐内却一直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林宇轩拍了板：“本帅觉得凛王爷亲自率兵抗击敌军是上策，王爷对夷图的战略战术都比我们要了解，而且也曾经跟汗木骏交过手，由王爷率军，我们的胜算至少要大两成。”

　　原本在两位王爷制造的低气压下完全不敢吭声的众将这会儿全都赞同地点头。 

　　“论经验，本王也是一样，本王去！”谁都没想到蒿王爷会来这么一招，大家一时间都懵了。外间不是一直都传说蒿王爷跟凛王爷自三年前反目之后关系非常恶劣吗？可眼下，怎么看都象是蒿王爷要保护凛王爷一般。

　　“不妥，”还是林宇轩最先反应过来，反驳道：“王爷乃一军之帅，首战便由王爷上阵，难道是暗示单于醇我军已经没有可用之人了吗?而且对方派的也是一员大将，并非主帅亲自出马，所以有凛王爷去就足够了。”

　　而此时，蒿王爷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转向我，问道：“先生意下如何呢？” 

　　“中天不才，但是中天也觉得林元帅说的很有道理。”我平静地回答道。自从他们通知我一同在骏帐中议事的时候我就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既然大家都认为我是天罡星，自然不会让我留在军中吃白饭，战略战术什么的肯定是要随时应付一下，搞不好还会被要求占卜什么的，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既如此，”蒿王爷深吸一口气：“就请皇兄小心一点。”

　　凛王浑身一颤，神色复杂地看了蒿王爷一眼，转身走了。我对南宫襄这个人一直没什么好感，跟他的接触仅限于那一次不愉快的经历，尤其是他打伤随风的时候，我甚至恨不得杀了他。可不知为什么，当他掀起军帐，即将走入烈日下的时候，有一瞬，我觉得这个人竟是如斯骄傲。 

　　凛王爷领兵出城的时候我们也随同蒿王和林宇轩一起登上城楼观战。别看凛王平时娇娇弱弱，风一刮就能飘走的样子，穿起战袍还真是十分地气派。一身银白战甲，下跨一匹神骏的深红色战马，那种千军万马之前不动如山的气势，只怕天下之大，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这不是我的南宫美人吗？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诱人！”敌军最前方，骑在马上挑衅的虎将显然就是汗木骏，不过这挑衅的内容……

　　“咔嚓！”我被旁边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蒿王爷旁边的一方长桌竟被他生生地抓碎了一角……

　　“嗯，的确是好久不见，上次本王给你脸上来的那一刀让你更丑了，真是扫本王的兴致！”凛王爷的声音懒懒的，充满了嘲弄。

　　那汗木骏还算沉得住气，并不接茬，道：“南宫美人，这次跟本将军回去做我的将军夫人怎么样？我会让你这张毒蛇小嘴再也吐不出多余的话！”一边说一边开始猥琐地大笑，那周围的夷图士兵也跟着笑起来。

　　“我还是那句老话，想要我，可以，赢了再说！”凛王慵懒的声音刚刚落地，他的人便象一支箭一般地冲了上去。

　　双方立刻混战起来，南宫襄一派神勇，手中一柄长刀舞得人眼花缭乱，转眼已有数百敌人死于他的刀下，竟无一人近得了他的身。这一幕激励得士气大振，我军一番拚杀，逼得敌军节节败退。 

　　看到这一幕，城楼上观战的我们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人一旦解除危机意识就容易多话，比如现在。

　　“凛王爷威风不减当年哪！”

　　“是啊是啊，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么美的人竟会如此勇猛。”

　　“记得五年前第一次和汗木骏交手，他当场就被我们王爷给迷住了，接着就要让王爷给他当将军夫人，结果被王爷打得落花流水，听说后来他回去之后还画了咱们王爷的画像，全国到处去找张得类似的女子，只要有相像的地方，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他都会立刻娶进府里，真是……” 

　　“哗啦！”刚刚缺了一角的桌子在蒿王一掌之下彻底毁了，我从来不知道那张绝美的俊颜也可以有如此恐怖的时候。

　　“你们有空说别人的事，还不如自己去研究一下敌我双方的情况，等下一战也好派上用场！” 

　　“是，王爷教训的是，末将知错！”几个将军被蒿王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噤声，再不敢八卦什么了。只是我的心中却隐隐觉得，蒿王爷跟凛王爷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凛王率的军队越战越勇，而夷图军早没了开始的锐气，且战且退。马上就要退出战圈的时候，只见南宫襄一挥手，整个军队便停止了追击，我心中暗暗佩服，有道是穷寇莫追，这凛王爷果然是将才。

　　谁知就在此时，汗木骏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回身一刀砍向凛王。虽然惊险，但是却没有人惊慌，因为汗木骏这一刀虽然凶猛，可凭凛王的武艺，要躲开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但是眼前发生的事情却让所有的人震惊了。只见凛王不闪不避，竟让那柄大刀生生地砍进他的肩胸，而就在汗木骏从他身上拔出刀来的同时，凛王手中的长刀飞舞而起，一刀斩落了汗木骏的首级。

　　此时的南宫襄并没有意料中那样摔下马，而是缓缓地回头对身后的士兵说了什么，那些血性的汉子们便呐喊着向失去了将领已经乱作一团的敌军冲了过去。

　　“快去把王爷接回来，集合所有的军医！”林宇轩的命令下得很快，可是我知道有人比他更快，身边的蒿王爷早已不知道何时就已经不在了。

　　一场战事就这么结束了，所有的人都下了城楼去收拾善后，我则跟在林宇轩旁边打算去医帐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

　　刚走到城门口，城门就“吱啷”一声敞开，蒿王怀抱着浑身是血的凛王大步走了进来。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狰狞的一张面孔，简直宛如阿鼻地狱中的修罗。血丝布满了那双温润的眸子，脸色青黑，相较之下，他怀里奄奄一息的凛王反倒更像个活人。

　　没有人敢上前挡他的路，因为所有的人都如果妨碍了他会有什么后果。只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此刻的蒿王明明充满煞气，可他的姿势却是如此小心翼翼，他的声音也是如此轻柔。 

　　“襄儿，别睡，跟我说话。”

　　他怀中已经几乎绝了生命迹象的人竟然动了动眼皮，哼了一声。

　　“乖，我知道你疼，你坚持一下，别睡好吗？”蒿王此时已经来至医帐外，立刻有人为他掀起帐篷。

　　军医们一起上阵，处理凛王的伤势，而蒿王则好像全都没看见，只是自顾自地坐在地上，握着凛王的手一遍一遍地跟他说话。

　　“襄儿，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是关于三年前的那件事，你想不想知道？” 

　　凛王的眉头竟然奇迹般地皱了皱，时有时无的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不过要等你好了，两年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蒿王就这样不停地说着，而凛王则偶尔哼一下作为回应。医帐里浓烈的血 腥味扑面而来，可我却被眼前的情景震慑了，不能动弹。

　　半晌，太医们停了下来，冲我和林宇轩摇摇头，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你们摇头是什么意思？”蒿王慢慢抬起头，仿佛能噬人的眸子狠狠地盯着军医们。 

　　军医们被盯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最终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大的老军医咬咬牙开口道：“王爷伤势颇重，心肺受了伤，更严重的是亏血太多，恐怕……”说完，沉重地叹了口气。 

　　“恐怕什么？”蒿王缓缓地站了起来，林宇轩连忙上前拦在军医们的前面。 

　　“让开！”蒿王爷的声音仿佛席卷着地府中的幽冥烈焰。

　　“王爷请冷静！”林宇轩语声很轻，却很坚定地说道。

　　“我叫你让开！”蒿王的周身杀气暴涨，眸子中竟泛起点点银光。

　　“请王爷节哀。”林宇轩的声音仍然一派冷酷。

　　蒿王眼看就要出手，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

　　“请问，如果能解决亏血的问题，凛王爷还能救吗？”我问军医。

　　“如果真能解决这个问题，其他的伤虽然严重，但是我们可保王爷性命无忧！” 

　　“那很好，我可以试试救他！”我的声音不大，却震惊了所有的人。

　　医帐中刚刚还令人窒息的杀气瞬间消失于无形，蒿王看着我的眼神几近崩溃，就好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先生……此言当真？”

　　我点点头，下一刻却大吃一惊。蒿王爷的脸上竟滑下两行清泪，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林宇轩也因为这一幕愣在当场。

　　“只是要怎么做呢？”一个军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