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不碍事
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有人突入的喧哗,一人影窜进屋里,一看见我便扑了过来。
凌洛!凌洛你没事吧?
用力推开他,我急切地说:我没事!先别管我,小爹在那里,你快过去啊!
倾风片刻才反应过来,转身飞扑到小爹身边。
玄飞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倾风搂着小爹,温柔地问道。但怀里人紧闭着眼,似是一点也听不到。倾风抱起他,转向巧儿:巧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巧儿也不知道,来到时已经这样了。
绿柔呢?倾风问,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她不敌巧儿,自是逃走了。巧儿睁眼说瞎话,还趁倾风不注意给我眨了眨眼。
心里诧异,但想巧儿不像是会害我们的人,我也就只是存了份心思,没揭发她了。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公子是急怒攻心,动了胎气,加上长久积郁于胸,元气不畅,恐怕
恐怕怎样?
恐怕是要早产了。大夫捋着胡子,严肃地说。
靠!我在心里暗骂。都说这古代的大夫喜欢坑人,听他刚才那语气神情,我还以为不是一尸两命,就是要二选一的了。
不过一看四周人们阴沉的脸色,我才想起这里是古代,也许早产也是件了不得的大难了。
小爹的事情僵持了很久,人参灵芝之类保身保命的汤药几乎呈流水线样往里送,但一天两夜过去了,就是不见起色。
而我虽然来自现代,但只是个普通中学的普通中学生,接生这等技术性的事情,我连想都没想过,更别提帮忙了。
终于在大年初九的早上,一声婴儿的啼哭惊醒了远近守侯的人们。众人奔走相告,不一会儿,就传来稳婆放松而喜悦的喊音:父子平安!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我当然也包括其中。不过当看到周围人喜庆的表情时,心中还是不免动摇了一下真的!只是一下而已,我有弟弟了,这可是第一次哦,不管怎样我都应该高兴的不是?更何况,小爹是个那么温柔的好人。
直至看见倾风赶到,接过那用红袄紧紧包裹着的小小婴儿,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时,心里不期然浮现我刚出生时的那些片段
手不觉中紧撰成拳但我还是在心里不断如此对自己说着,不断地。
十四终需一别
现在几乎每天,我一有时间就会拉上凌璎往小爹那里跑,为的是能逗上一逗那小婴儿。不过那么小的孩子,早产了个多月,现在连眼睛都还不能睁开,每天不是吃就是睡,红红嫩嫩散发着乳香味的一小团,我抱在怀里时连动都不敢动了!
不禁奇怪。当年倾风对着我是怎么掐得下手的?难道我就特别皮粗肉厚?
残忍,冷血,没爱心
这些日子下来我和小爹倒是熟络了点,只是凌璎面对他时总会莫名的胆怯。不过后来一想,凌璎好像只有对着我和芝儿小梗时会放松点,便不再奇怪了。
新年刚过,宫里的事务也多了起来,好像很久没见到倾风了呢。
晃悠着终于到了二月十四,我这辈子的生日,可惜是农历,不然在现代还真是可以大大炫耀一番。
这天我一如既往地赖床,一如既往地雷打不起,不管别人怎么奋力地拉扯我的被褥不过这次的对手似乎异常强大我发狠地用力一挣一挑一扯一缩,四个动作流畅自然,混如天成,终于保得周全。
谁人吃吃地笑,温厚的大掌抚上我头上的被褥,宠溺地说着话?
小凌洛,再不起来北门就要关的了。
我继续往被窝里缩了缩,猛地反应过来,跳起大喊:倾风!
正是倾风,坐在床沿好笑地看着我。
有什么好笑的!我脸上一热,趴回去耍赖:不要啦,我今天不想下山。
怎么了?倾风担心的语气在颈边响起,然后我便被他抱在怀里。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下山的么?
平时是平时,今天我不想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担心地抚上我的额头,我却摇着头坚决地说:爹爹,我们去看看弟弟吧。
倾风一怔,眼神一暗,点头应允。
我立刻跳下床喊来芝儿换衣服。其实我想这个很久了,虽说自小爹生了弟弟后,倾风对小婴儿十分疼爱,每天晚上也会回小爹那里,但他回去的时候都半夜三更了,怎么算是陪伴了他们父子俩呢?不论工作怎么忙,都不是这么说的吧!
而小爹,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和倾风一起来到小爹那,却意外地看到他正在打点收拾包裹,竟似是要远行。
见我们在这个时候到来,小爹也是一愣,随即换上笑容:倾风,凌洛,你们来得正好。说完,回屋里自桌上拿起一封什么,交给倾风。
倾风一看,瞬间变了脸色,讶然道:玄飞,这到底
凌洛,那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小爹忽略他,俯下身子对我说,然后才重又直起身来:我们出去谈谈吧。
说话的对象自然是倾风。
木然地看着他们两人站到院子那棵苍郁的大树下,心里惶恐郁闷得难受。小爹他,会不会是因为倾风前阵子为了陪我而冷落了他,所以才要走的?但他们的孩子才这么小,小得抱他的人连呼吸也要小心翼翼难道我也有成为破坏他人家庭的人的一天了?
迷惘和自我厌恶在胸中不断膨胀,压得呼吸不顺,头晕目眩
凌洛?凌洛
有人在喊我?茫茫然地抬头,居然是小爹,他还是那样微笑着看着我,心里一痛,眼眶热了起来。
他轻抚我的头,柔声说道:不关凌洛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所以凌洛就不要自责了。
什么?我对上他的双眼,泪水迷蒙中看不真切,但还是能分辨出,那双美丽的凤眼里已一扫以往曾见的阴郁,多了几分解脱和清明。
我和你爹爹只是曾经年少轻狂,一时意乱终是不适合啊。这些年里,和他僵持着拖了这么久,我也累了。而且人生难得几回少?我不能也不该继续如此蹉跎岁月,所以才要离开。
看他的神色,所说应该不假,可是
对倾风我是不放心的了,所以,我想把小儿托付给你,以后我的孩儿就要靠凌洛照顾了,好吗?
这样好吗?真的要走吗?但是对那孩子来说,两个爹爹的存在很重要啊!我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我曾经是个几乎等同于无父无母的孩子,这辈子虽然说好不容易得到了点亲情,但也不想因此而让别的孩子承受这样的寂寞无奈。
但是那孩子跟着我只会受苦。当年我是不顾家里阻拦嫁进青龙,如今若带着孩儿回去,必要让他小小年纪便受尽磨难。即使不回谢家,我带着个婴孩浪迹江湖,也是诸多危险我不求孩儿能有什么成就,只想他能和凌洛一样,有个快乐的童年。凌洛,你是他的哥哥,你能做到吗?
那就留下来啊!我在心里呐喊。但是留下来又能怎么样?我是知道答案的,理智告诉我,如果情况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小爹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但眼泪已经发洪水般泛滥了。深呼吸,严肃地看着他回答: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小爹闻言,欣慰地轻轻把我搂在怀里。放开时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谢谢你,凌洛。但是凌洛以后不能再喊我小爹了,不过如果凌洛愿意,我还是很愿意你喊我一声干爹。
干爹!我爽快而响亮地喊道,如果这能令他高兴一点的吧。
他站起,接过一旁丫鬟手中的包裹和配剑,转向一直站在门边的倾风:倾风,我想我们虽然当不成夫妻,但应该还是能当朋友的。
倾风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片刻才像想通了什么般,呼一口气,抱拳道:玄飞,有缘再会。
干爹也抱拳回礼,不舍地朝小婴儿所在的地方望了半晌,末了,一恨心,转身快速离开。
目送干爹单薄而决绝的身影,第一次醒觉虽然他很漂亮,甚至带了点阴柔之美,却还是一个男人,一个坚强而温柔,有能力,有骄傲,有梦想,有抱负的男人。
就是我,也曾想过离开青龙宫这狭小之地,更何况是他?放弃其他宝贵的所有屈居于此,还要为了某个不懂珍惜的人终日患得患失,的确不适合他。
离开,才是他最好的选择吧。
而那孩子和倾风一起走向他,看着熟睡中的小小婴孩:他便是我这六岁生日最好的礼物。
虽然不再担心干爹的事了,但对倾风,心里还是有气未消。
负心汉,花心鬼,薄情,无赖,笨蛋,猪
往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不过后来我们还是和好了,虽然我实属迫于无奈。
不要啊谁来帮一下忙啊?我无奈地看着摇床上哭得天昏地暗的凌枫据说干爹的故乡有漫山的红枫,于是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为什么照看一个婴儿是那么辛苦的啊?我可不记得我那时有这么难照顾!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倾风立刻跑过来接手:凌洛别恼,我来我来呵呵,小枫乖,别哭
在他背后用眼神狠狠凌迟!这时候才来扮慈父,迟不迟了点啊?不过他从哪学来的照顾孩子的方法啊?他一抱小枫就不哭了,我逗半天小枫他却就是不鸟我!
哼,为什么干爹那么好的人,生的孩子却喜欢跟他爹联合来欺负我?一定是基因配搭得不好,可怜的孩子
番外一:倾风篇
(上)
那时我正心烦着,就携了剑,跑到内宫的花园里。在那里下面那些人不敢轻易追进来,虽然我也知道需要我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有些甚至是刻不容缓。
发泄般挥舞着降龙,这几天的烦心事又一件件的浮上心头。
万魔山的家伙又开始蠢蠢欲动,能与他河水不犯井水固然是最好,但若然他们危害到青龙一带的百姓,无论如何,与其短兵相接也是再所难免。
偏偏朱雀和玄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虽然我们青龙也从没声张什么正道,但万魔山距离青龙是最近的。他们俩还好,白虎可是干脆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这帮老头子得罪过他们的是我爹,不是我!但这帮记仇的老头,只怕还会兴致勃勃地掺一脚进来
一想起我爹,就又想起南院里的倾乐巧儿报告说,他又开始了那些小动作。无奈叹息,他和我本是同根,何必誓要闹到如斯地步?凭他的才智,若少了那份野心,在宫中建威立信创一翻成就自是不难,宫主之位就真的那么重要?而现在,我连放他自由也不敢。
冬枫城那里也出了问题,振海和振山开始怀疑宫里有奸细,而且就在身侧。
真是流年不利。
玄飞怀孕了。想当初我刚下山涉足江湖,与他鲜衣驽马,风采年华,几经波折,相识相知相爱到最后终于相守,如今我们连孩子都有了,本该为此而高兴,但不知怎的,看着他日渐抑郁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什么时候开始,我与他不再心有灵犀,更甚者,相对无言!
这个意识让我一阵心慌,手猛力一挥,便把剑向来人射去。
谁?
何人,竟敢贸然打扰。想来下面有些人,看见我与玄飞近日不和,竟开始千方百计向我推送所谓美人,送来的还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又是一个小童,难道我就那么像有此等癖好?
不禁心头火起,慢慢走近那孩子,不自觉地对他施加了压力。
降龙插进了他身后的大树上,粉嫩的花震落了他一头一身。
那孩子明显是被吓到了,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发呆,听见问话才慢慢地抬起头,一双清澈的大眼惘然地看着我,稚嫩的小脸有一点被惊吓的发白。头发散到了脸上,黑白分明中竟有种摄心的魅力
心下一凛,等反应过来,那孩子已经从地上跳起,逃出影子,扫了我一眼竟掉头就跑!
这到底是
我愕然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夏天缤纷的颜色中,竟一时猜不出他的身份。
看他的衣着,倒也不像是那些送来的人,难道是内宫的侍童?那他也未免太小,太没礼貌,太胆大包天了点。
抽回降龙,发现地上断裂的发带。捡起来一看,却不是寻常侍童可用的料子。
到底是谁呢?
再次遇见那孩子,是在那天后的第七天。那时我刚从玄飞的冷枫殿出来,心里憋了一股闷气。
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平时在他那里就已经百般迁就,现今他怀孕了,禁欲不说,平日公务繁忙,已是身心疲惫,到别的姬妾那里放松一下有何不妥?前天路上遇见锦红和她的女儿我都要忘记自己曾经有过女儿了,于是就到她们的红杏苑坐了一会,顺便留宿了一晚仅仅留宿!他竟然就因此把我拒于门外!
我北辰倾风,何曾被人如此对待!
心下愤然,好!今晚也到锦红那里!难道这世间,我北辰倾风就不可没了你谢玄飞?
决定了便要转身往红杏苑去,却在这时发现里温心亭里的人儿。
那小小的一身黑发黑衣,在这黑夜中静静坐着,就似能与之相融的精灵。如果不是深厚的内力使我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得清楚,如果不是白纸突兀的反光,那我也要忽略那孩子的存在而离去。
不禁皱眉。不能不说,这几年里,我都很少到内宫,所以对很多事情都一无所知,包括不知道是否有那么一个孩子,每个凌晨独自坐在温心亭里,四周环绕他的空气都透着孤独的萧瑟和悲伤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会,那只是个孩子!
偷偷地靠近他,终于看清楚他在做什么在这漆黑的环境中,他居然在作画?
但他的确是在作画,而且是我从未见过的画。很难相信,才这么点大的孩子,他怎么会画出如此放荡的女子?
画上的女子,穿得比青楼里最不堪的女子更暴露,头发也很短,明显的离经叛道之辈。心如其字,人如其画,这样的孩子留在宫中,甚是不妥。黄桐怎么选进了这样的人?
思索间,女子的眉目已经成型。我本已不想再看,只是不经意又扫了一眼,却被震得仿佛要停止了心跳。
那是怎样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无论是出现在哪一个人上,都不会再有一丝邪谑的感觉。
女子的双眼,远大于常人,以至于瞳孔的细微,都可看得一清二楚它直直地看着前方,那样专注地直直望着,却仿佛根本什么也没有在看。每一笔,每一划,都似在描绘一扇精美的窗,细致,华美,却紧紧锁上,那么执着,不透一丝生机,一丝希望,却涌出来浓浓的孤伤与倔强。
如果,再让它那样紧闭下去,那些孤独和惘然,不知什么时候可会变成漠然的绝望?
看不见那孩子的脸,不知道那稚小的脸上,是否也有着如斯吓人的眼神?
心中思绪一阵翻腾,待反应过来嘴上已说出:画得不错。
那孩子被吓得跳了起来,闪亮的双目惊慌地左顾右盼,竟然是那日的小童?
还好,他还有这么活泼的神情看着他惊吓而又强装镇定的样子,我不禁失笑,只觉心情大好,便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那小童见了我,先是一怔,眼里先后闪过惊吓,了然,委屈等情绪,然后眼角竟似有了泪光。
心中郁结多日的烦躁这时又发作了,脑中闪现玄飞幽怨地看我的情景,当即怒喝道:不许哭!
这一喝倒好,人家立刻就哭了。
心里一慌,怎么对一个小孩子发脾气了?才要上前安慰,那孩子却倔得很,居然拿起东西就跑。心里一阵好笑,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抱到怀里,压制住不让他逃跑,柔声安慰:别怕,乖,不要哭。
他很快就停止了挣扎,跟别的小孩动则大哭大闹不同,让我因以前倾乐带来的对小孩的讨厌减轻了不少。不知道我与玄飞的孩子是否也能如这般沉稳一念之间意识有了松动,那孩子竟就趁机从我怀中逃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