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想了想,还是返身进屋点起了药香。
"三少。"初阳和清圆在门外候着,一醉应该去给我整理房间了。
冲初阳点头道:"初阳,我点了些药香,可以让他睡的好些,也可以缓解一下他的疼痛,今晚你在外面守着。"说着,示意清圆回房休息。
"三少,下半夜我去接替初阳如何?"清圆跟在我身后轻声问道。
按了按头,没有回头看他:"你好好休息。初阳有一个白天休息。"
回房坐下后,我磨墨挥手写了几张方子道:"一醉,去将这些药方抓齐,多抓几副。"
一醉没有多问什么,应声去了。
一夜安静。但是那馥郁的花煞,却满满昭示着麻烦的气息。
早起招呼小二梳洗过,清圆禀道:"三少,那人醒了。"
"嗯,"我惯性的摸向袖中的玉坠,"过去看看吧。"
示意初阳下去休息。甫伸手推开门就感觉到一股逼视,对上那意料中的灿若星冷若寒冰的眼,我淡淡道:"看来恢复的还算不错,手伸出来。"
那人盯了我片刻,竟化开了眼中的寒意,卷起了袖管露出了刻着浅细伤痕的手腕。
看他淡定的神色,我挑了下眉,在榻沿坐下搭脉看诊。似乎是不错,我想了想问道:"内力尚余几成?"
"四成。"
"自行恢复吧。"我淡淡道,"名字。"
他又用那种刁钻的冰冷视线盯了我片刻才道:"管孤悠。"
"嗯,知道了。"我转身交待清圆去将一醉抓的药三副三煎熬一碗,顺便道,"以后叫他孤悠吧,别那人那人的叫了。"
待料理好后,我微微靠上床架淡淡问道:"职业是杀手吗?"
孤悠眼神闪了闪,似乎是杀气,看不真切:"......以前是。"
我挑眉道:"有问必答吗?"
"不。"毫不犹豫的冷然。
"嗯,那就没有对话的必要了。"我起身细致的抚了抚衣摆,"我们三个你见过了,坚持要我救你的那位守了你一夜,现在在休息,叫初阳。你记得他就好。"
江湖
下楼时才察觉楼下的光景。普通的食客早已无影无踪,偌大的大堂或站或坐容满了江湖人,各色衣饰,兵器光亮凛凛,真正是雅俗共存,帮派林立。我出现在楼梯口时,各色的眼光扫过来,刀口舔血的杀伐气息四下蔓延,气势惊人。
有些心惊,定定神微笑缓步下楼,感觉一醉跟在后面有些紧绷,转头示意他稍安毋躁。
一旁的大胡子大汉拎过店小二:"是他?"
"呃......是......是的......"这小二虽见过些世面,但估计今日被吓的不轻。
"什么意思?"我微笑着看过去,相信自己笑的很纯良。
"客官,客官您......您是带了个浑身是血的人进了小店......的......"小二急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似乎是怕我一摇头自己便会被大胡子大汉收了性命。
"啊,原来那人是个麻烦啊。"我恍然大悟道。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议论声一时沸沸扬扬。我依旧保持微笑没有理会。这时正中那位似乎带头的中年人站出来道:"在下龙潜山庄庄主风孤血,小兄弟怎么称呼?"
龙潜山庄,武林第一庄啊!武林第一庄庄主初见我时,对我有所忌惮,这算不算人生的一大傲事?忽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滑稽,或者说自从出了京,类似的脱缰思绪总是会冒出来娱乐一下自己。回神,我拱手笑道:"屈屈不敢当,在下凌寂生。"
"哦?不知师承何处?"风孤血依旧笑吟吟的问我,好像一位和蔼的长辈。
环视一下满室的刀光剑影,以及阵阵议论下的不满,我镇定的笑道:"在下无......"
"凌寂生?"横空插入的安适声音中带着不确定,也打断了我的话。
声音带着久违的熟悉感。我不由循声望去,人群自动分立让出一条道来,记忆中的少年拾步走来,衣服的色彩繁复依旧,浑身的气质在刀光剑影满室杀伐中更显清冷坦荡,那纯然的让人放松身心的笑意也依旧挂在俊朗的面容上,我不禁真心的笑开来:"音尘绝,你也在啊。"
音尘绝眉眼弯弯的笑开,随意的向风孤血拱了拱手,抬手拉过我,举止间还是那让人舒适的亲昵,看向他眼中坦荡与纯然,什么都没有变的样子。他像个大哥哥般关心的问道:"怎么没在京城待着?你的侍从呢?"
想了想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只是淡笑道:"说来话长,改日再叙吧。"
"我要听你说。"他的神色中带了些坚持的倔傲,眉眼也是一汪看不清的湖色。
"音楼主既是认得这位小兄弟,可知他和翎门的余孽有何渊源,也好给武林同道一个交待。"风孤血似乎因仍未确认我的身份而有些焦躁。
"啊,风庄主有所不知,这位凌寂生公子正是当朝凌相的宝贝孙子,因其父与锦楼有段渊源,故而认得。想来,与那管孤悠应该没有什么瓜葛才对。"音尘绝说话不紧不慢,很有说服力。
"哦。"这一声哦可是意味深长,连带的满室人都安静下来。江湖是很大,江湖人很多,但是江湖惯例是不与朝廷相与,当然也不敢作对。毕竟正规军队岂是门门派派可以比拟的?音尘绝的回答无疑是帮我树起了勿扰的金牌。微笑了下,但答应初阳救人,那能救就救吧,救到哪是哪。虽然,估计初阳见我有危险时,会二话不说撇下管孤悠任其自生自灭。
另外,既然我现在是最无聊的闲人,或许理该管管闲事。只当提升自己能力如何?我笑着,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道:"音尘绝,这我还没有说。昨日之前我和管孤悠是没有什么瓜葛,但是现在,他是我的病人,我想医他。"
对峙
音尘绝微愣了下,继而笑道:"凌寂生,你变了很多。"微微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什么。
"凌小公子,"风孤血皱眉严肃的对我开口,感觉是在语重心长的教育不懂事的晚辈,"凌小公子可知道这管孤悠是何许人也?"
"晚辈不知。"我回的真诚。
"这管孤悠是翎门的余孽。翎门,在十年前四处暗杀武林各派高等弟子,寻衅武林被正道群聚灭之。然仍有漏网,这管孤悠便是其一,本来我等也不愿赶尽杀绝,但是他竟公然挑衅我龙潜山庄,想来也是不安分的人......"
"风前辈,"我带着诚挚的笑意公然的打断了他的话,慢条斯理的道,"风前辈,这些江湖事不在晚辈能够理解的范围内,很抱歉。只是管孤悠身中‘花煞',而晚辈恰巧对医理有些兴趣罢了,别的晚辈并不想插手。另外,管孤悠被大家这么聚集着围歼,怎么看都觉得场面盛大,以多欺少呐!"
"黄口小儿,不要仗着家里有点势力就在这里口出狂言!江湖上还没有你说话的份!"一边一位看来挺冲动的汉子坐不住了,还亮了亮手里沉重的家伙。
"一醉,"我觉得心里不舒服,"我们回房。"
"凌小公子,"回身看向风孤血,他老神在在,看来是不想与我费口舌了,"凌小公子就这么走,未免太不将我们这些江湖正道放在眼里了吧?"
我想我是生气了,奇怪的感官感受,不是我熟悉的情绪,但是我现在不想压抑它。我微笑道:"那风前辈以为应该如何?"
"凌小公子因为个人的爱好,而罔顾江湖公义,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我等自是希望你能够将管孤悠交与我们处置。"风孤血又微笑起来,但是我感觉到他奇怪的焦灼。
定定神再看过去,又不见丝毫。笑了笑转向音尘绝:"音尘绝,如果我就是要医管孤悠,你站哪边?"
"凌寂生过虑。"音尘绝依旧是笑着,"不止锦楼,这里还有很多门派与管孤悠并无纠葛,只是江湖‘大事',大家应风庄主的邀请,一同过来做个见证。"
"哦?"我听了倒是有些舒坦和平静,"那我明白了。"转身看向风孤血道,"本来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但是晚辈初涉江湖就被欺压了,传到京里岂不可笑?这人嘛,你们等我医完再议吧。"
"哼!"不善的声音伴着飞来的花生?我笑笑不惧的看过去,相信这里还没有人敢真的伤我。
风孤血脸上有些犹豫,似乎在矛盾该不该拦截。一醉的袖子动了一下,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我或许还应该说一下,"我完全的摆出一副公子哥该有的样子,"我有个很疼爱我的外祖父,他的大名叫冯彻。"
现在我想要的就是当下的没有营养的争论的胜利,而争论的焦点却是管孤悠的命。交出他,他必须死吧。
厅中有了些许骚动,但是慢慢的安静下来,气氛渐渐僵持。我的思绪开始千回百转,虽说江湖不乐意为我这个公子哥失了面子,但是留下些冠冕堂皇的话先离开应是极轻易的,而看着风孤血脸色的焦灼与阴沉,我暗暗觉得事情或许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哪里不对呢?
"三少?"身后的声音带着些微的迷惑和慌乱,转身望去,是清圆和管孤悠。
顿时,背后的庞大动静凌厉的破开了满室沉闷。
双孤
管孤悠神色微变,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极寒极冷漠的眼看向风孤血,暗色浮动。须臾,他推开清圆缓缓走过来,在过我身边的阶梯时,我伸手将他拦住:"病人就该回去躺着。"
他没有理会我,或者说他的眼里只看到风孤血。我微微皱眉,一醉通心意的将他拦下了:"公子让你不要前行。"
管孤悠看向我漠声道:"公子既言我只须记住初阳一人,又何来立场拦我。"
"是吗?"我笑道,"但初阳听我的。"
"公子是觉得救命之恩需得人言听计从以报答吗?"管孤悠语带不屑,"我并不在意这条命。"
"你还是需要它来杀人的。"我看向风孤血,"给我理由放你过去。"我喜欢上和他说话。绝冷的眼和冰冷的心,陌生而独立的意志,偏又有神秘的强烈的爱恨,超然的态度以及绝对的自我,让我不由欣赏。
管孤悠看我的眼神数变,我甚至相信他对我动了杀机。片刻后他掩下眼睑叹道:"大哥,我们的恩恩怨怨,始终是要清算的。"
我想他是对风孤血说的,说的疲累非常,也说的淡然。
"混账!"风孤血愣了一下,冷笑道,"少在这里攀亲带故的称呼人!风某可从不认得你!"
"诸位,"管孤悠忽然来了精神,冷眼扫视一众人等道,"这是管某与风庄主之间的恩怨,想来与诸位并无关系,还请让我们公平较量。"
"放屁!"一边一位看来妖妖娆娆的女人接话道,"你既是翎门余孽,怎会与我等没有关系。你能隐姓埋名安稳度日倒还好说,但你选择与龙潜山庄为敌,我们可是看出了你光复翎门的决心了!休想得逞!"
"管孤悠,你讲讲这恩怨之说,看看我乐不乐意放你过去如何?"我直觉的相信身边的男人,来回的扫过他与风孤血,寻找他们脉络相连的痕迹。
"凌小公子,风某对你一再忍让,还望你不要不识抬举。"风孤血说的有些咬牙切齿,"这江湖之事,还没有你这小儿置喙的地方。"
"这恩怨是我和风孤血之间的事,既与江湖人无关,更与凌公子无关。"管孤悠淡漠的说着,手稍一探前将我挟持,冲一醉道,"让!"
我冲一醉点了下头,一醉脸上的自责愤恨褪去,转为平静的警戒。我想我最欣赏一醉的地方,就在于他无条件的相信着我。或许与他的经历有关,他认同我的矛盾,既乐于承认我表现的弱势,也乐于承认我的强势,而这种矛盾的信任也让我乐于依赖他和驱使他。身后清圆快步上前来,我相信一醉会将他拦下的。
"管孤悠,"那妖娆的女子显得哭笑不得,"你以为挟持一个公子哥就会让我们罢手?尤其还是个妨碍我们杀你的人?"
管孤悠没有理会她,只是挟持我来到风孤血十步开外道:"风孤血,我只要你的命。"他的语气仿佛是在说风孤血我只是看看你一样云淡风轻。
我不知道他是以一种怎样的眼神看着风孤血,但是我看见了风孤血瞬间的动摇,只是瞬间过后他说着"你自找死路"飞快的出手了。
音助
管孤悠没有如我所想放开我,而是将我迎上风孤血的掌风。心中的镇定敌不过惊慌,我正欲探手将管孤悠制倒躲过,耳边衣袂破风声响,我一下子淹没在繁复的湖色中。
抬眼看去,风孤血已傲立于原地,看向这里。我挣脱音尘绝的怀抱,目前算是偏安一边。管孤悠已退到阶梯边,面色浮着不正常的红色,唇角带血,估计内伤加剧。他神色冷然而肃穆,倒是 没有我想象的愤恨。旁边是一醉,气息有些凌乱,刚才应也有出手,清圆则无限震惊的看着我,仿佛还未回神。
"不知音楼主是何意?"风孤血昂声质问着音尘绝。
"风庄主多虑,音某只是解救人质罢了,并非有意卸庄主掌力。"音尘绝答的自在,眉眼间笑意不曾稍减,让人安宁而不设防。可最后一句话无疑是石击千层浪,窃窃的议论逐渐纷扬。
我缓步走到阶梯边,冷着脸拉过管孤悠的手探脉,一醉通心意的将他的挣扎制住。
"还要帮他吗?"音尘绝笑意稍敛,问的温和。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抬头冷声问管孤悠:"不放弃吗?"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态度高傲,甚至我从他眼中的倒影看见了我的弱小。
"弱"是吗?我心中冷笑,从囊中解下瓶子给他:"我对内力只理解在理论上,这药可以通脉养气,修补内劲,但是具体成效是大是小我也不知。你现在这样,不妨拿去试试。"
他眉眼稍动,稍有犹豫后接下瓶子,看我的眼神有了询问:条件?
我继续道:"本来离家混江湖,想混个名医做做,只是出来就遇上你这样的。以后我可是要挑着医了。我向你要的很简单:若你今日败了也就罢了;若你胜了,你的命就是我的了。"这话前半段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今日我算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一遍,心中计较的分明。既然我已不是那个生死无所谓的人,那么就要让一切发展的更合乎自己的心意才是。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开瓶服下静静调息。音尘绝微笑着看着全场,一醉和清圆在一边戒备。我始终盯着管孤悠的面色,见渐渐的缓和下来我心中大定,转身拉过音尘绝,边拾阶而上边道:"没我们什么事了。"
和音尘绝、一醉、清圆退至楼梯较高的地方,我冲音尘绝笑着,算是回答他刚才的问题道:"可以说帮,也可以说为自己。就这么撒手,惹人耻笑。"
音尘绝细细的打量我,我没有回避的回视他。片刻后,他回复盈盈的笑意道:"凌寂生,你真的变了很多,或者说,你成熟了很多。只是,"他看看场内又看看我,"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我调皮的笑回去,"既然你那么在意这一点,我就给你就近实施的机会好了。"我信任他,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从他对我说"因为我知道,你像我一样,不恨。"开始,又或是从他笑意盈盈的从月色中来,带着纯然的温暖和放松开始?只是我知道,刚才那一瞬开始,我看他时,会想起宴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