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仰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在林间的幽幽光影中,偶尔有风吹动墨绿的发带拂过细致的脸庞,在这幽绿的场景中竟似不在人间。
就在如此悠闲的时候,车前的马突然神情紧张了起来,似乎空气中有什么让它觉得不对劲。感觉到变化的风朔烈睁开双眼凝神细听,没听到什么声音,但他相信暗岚的直觉,还是先走为上。
不过就动力而言,风朔烈只有一匹马,再加上一车的东西,暗岚的负担不轻,而狄休穹那边虽然有四个人,但是拉车的三匹马却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再加上沿着风朔烈留下的痕迹全速前进,就算风朔烈加快速度也拉不开距离。
而对于身怀内力的狄休穹、沙映幽等人,风朔烈驾车移动的声音已经隐约可以传入耳中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作为本地人的离陌军队虽不大会去云屿森林,但也有几个胆大的去过,行进的速度是所有人中最快的。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一张网悄悄的来开了变故。
风朔烈的心情很郁闷。
自打他听到车子行进的声音起就很郁闷了,地上的杂草枯叶堆积得很软,但是车子前进时碰到压到的树枝的声响还是能通过空气传播的。
所以当他听到声音时,也就意味着别人发现了它的行踪,而他郁闷的并非这点,他郁闷的是自己的能力变弱了,居然因为这里是无人敢来的区域就放松了警惕,忘记了他敢来别人就为什么不能来。
不知道是哪边的人,在这么近的距离看来是躲不过了。
打定主意随机应变的风朔烈却不曾料到最先和自己招呼的是一柄剑,而且还是自己当初从翔宇皇宫中偷的。脑中思考这个问题,身体的反应也不含糊,微侧身,斜挥手,软剑缠上软剑,两股相当的力量拉扯成静态。也许是没有杀气也没有内力的原因,那只刁钻的马依旧在安分的拉车。
"哟,映幽你来啦!"
一见到剑就认出他身份的出逃者笑眯眯的打着招呼,语气神态中不带丝毫愧疚,如果上天再个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恨恨的瞪着势均力敌且笑得没心没肺的风朔烈,沙映幽就一阵气恼。收回剑挤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为什么要选这条路?"
"当然是因为这条路最快最便捷!"
扫了眼身后徐徐靠近的马车,风朔烈洗去脂粉的脸上挂着看不透的笑。
"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不知道我还会走吗?"
理所当然的反问让沙映幽哑口无言,而真正想问的问题却始终没敢问出口。风朔烈却没注意他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沙映幽现在的态度已经让他解除了警报,他的注意力权集中在沙映幽深厚的狄休穷身上,似笑非笑的比拼耐心。
毫无惧色,有着阳光的气息和高傲的眼神,即使在这片阳光也很难渗入的丛林中也灿烂的让人目眩,第一眼见到那和自己完全相同的脸因灵魂的不同而展现出与自己截然不同风貌的人时,狄休穹就发现自己的心有片刻的震动,无关爱恨,只为此时的风月无边。
两辆马车渐渐接近中,原本接下来应该是虽不令人感动但也能说是平和的相会,但是暗岚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气氛而烦躁起来,连带的也惊动了与人对峙的风朔烈。
"还不快跑!"
冲着后面的狄休穹一吼之后,他就示意暗岚放开脚,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因为他对身后的追兵身份音乐有了概念。不论是他还是狄休穹,被抓到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摸不清情况的狄休穹反射性的跟了上去,反正优势还在他这边,跟过去看看也无妨。
惊动安澜的是离陌的军队,大约五百来人的出发队伍,现在大约还有三百左右。人多并不一定好,在这样的地方,人多反而容易触动植物,连带的连累身边的人,也就是说,那两百号人都成了这座绿色岛屿的肥料,并非人为原因。
领队的齐凌渡追着他们的痕迹率军准备包围上去,但在准备收网的时候被他们逃了出去,很不甘心且不死心的带着骑兵追了过去,已经认定玉玺在他们身上的齐凌渡准备赶尽杀绝。至于他为什么认定那些人是偷玉玺的贼,那是因为一般的罪犯是不会为了躲避而跑到这个不归林,但他也没想到来这里只是因为风朔烈想见识一下不同的风景而已。
"追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马车颠簸着一路向北,暗岚狂奔时也不忘避开危险地带的做法让风朔烈甚感欣慰,犒劳他的上等饲料果然没有白费。
"为什么突然要跑?"
不明其由的沙映幽不懂就问,已经将和对方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了。
"因为再待下去会有危险。"
两手虚握缰绳,他不想让人发现自己是由马来带路的。
"你怎么知道的?"
"它告诉我的。"
颇自豪的指着前面领路的马,风朔烈觉得自己可能会因此而爱上动物。
章十六
该来的,就避不过。
在经过一天的追逐后,位于云屿山脉将近中部的丛林深处,齐凌渡他们终于追了上来,马追上了马车。
战斗开始的序曲是一阵箭雨,腾空而犀利的箭羽划动空气的呼啸,刺耳的钻进耳朵里,,原本应具有强大杀伤力的箭雨因为距离和数量的关系而未造成预期的效果,只是马车厢被扎了几个窟窿之外,人都没有受伤,但也因此而慢了下来,被离陌的人包围。
将缰绳交给沙映幽,风朔烈转身进了车厢,他不想因为和狄休穹长得一样而受到牵连。经过一天的相处,他对那些人的感觉还只是停留在陌生人以上,朋友未满。
"一向只有我抓人的份,为何最近总是自投罗网......"
钻进车厢里嘀嘀咕咕的,风朔烈将中途取出来的值钱物件全都搜出来,还有其余的野外生存必备品,只可惜这辆马车可能要就此再见了。
坐在外面应付大局的狄休穹和沙映幽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自树丛后率众出来的人,一身紫衣,面色如霜。
"怎么堂堂翔宇的一国之君在这儿溜达?走大路不好吗?"
初见狄休穹的震惊过后,齐凌渡开口讽刺,心里却怀疑自己的人能不能顺利的擒住他们,或者,干脆杀了。
"怎么?你不也来了吗?我早就想来看看这禁忌之地了。"
瞟了一眼旁边的马车,狄休穹冷静的寻思是否有可利用的东西,沉着而久经磨练的脸使得他看上去比风朔烈大,但又不急风朔烈肆意放纵轻浮举止间的游刃有余,眼角眉梢岁月留下的沉稳。
从齐凌森的脸来推测齐凌渡应该难看不到哪儿去,事实证明他们果然是亲兄弟,将齐凌森在美化三分,身高加上几厘米,就是现在的齐凌渡了。冷笑一声,他下了个决定,伸手示意身后的人准备。
"狄休穹,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过你最好将玉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哦?可惜我却听不懂你再说什么。"
气定神闲的狄休穹也不敢怠慢,身边的两个丫环也严阵以待,随时可以应付袭击。而沙映幽暗自皱眉,右手握住剑柄,没有剑鞘的剑身似一道流水。
"是吗?听不懂的话,那就只好用行动了。"
不在多废话,一拍掌,八位轻装士兵举四张大网自四个方向包抄过来,欲将他们一网打尽。网上倒钩生辉,若被缠上,不死也要去掉一层皮。狄休穹不敢大意,旋身下车,激飞数粒石子射向执网士兵的手腕。
执网士兵喝了声,身形交错,铜丝网一番轮转,石子落空。
这丛林是植物的天地,蔓延滋长,互相争夺地盘,鲜少有大片的空地,而他们现在正好位于这样的空地中,互有利弊。
狄休穹本就不指望石子能够奏效,但见士兵们的避让之间,身法密实。无可趁之际,暗自皱眉。
"果然天衣无缝。"e
齐凌渡微微一笑,眼看网阵将成,逼近众人。可讽刺的话尚未出口,形势突变,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明黄身影闪错之后,响起连串金属撞击的声响。风伴着黄影呼啸,灰色的是指网士兵,人影立定后,八位士兵已被放倒了六位,剩下的两个神色微惘,显然不知道发生何事。
"只可惜还少了一半的人。"
天罗地网阵所需的人数是十六个,从四面八方以及上下包围,这次显然是来的匆忙,没有带上完整的阵式。
齐凌渡的目光落在狄休穹左手,他手上抓着一张铜丝网,鲜血正沿着网身滑落,在地上开出暗红花朵。
先发制人,果然高明。
透过车窗张望的风朔烈暗自赞叹。若等网阵完成,无论如何是不能轻易摆脱,倒不如直接和执网士兵交手,他们的武功没有那么厉害。方法说起来简单,但很少有人能办到,网上布满利刃,常人都会有所顾虑,很少肯如狄休穹这般自伤破网,再隔网伤人,而且这种网上已有了利刃,很少有人会再抹上剧毒。
看来不愧是前世啊,虽然个性古怪了点,脸色阴沉了点,行事作风还是很想的么。暗中比较的今生暗示其余的闲人将马车卸下,以便可以骑马逃跑。
面色一沉,手一挥,包围在四面八方的士兵渐渐向中间合拢,没有料到会碰见这么一条大鱼的齐凌渡没有带上手底下最厉害的铁骑营,只是在近卫队中选了几百号人,带了些普通的刀剑。
一阵箭雨破空而出,虽不能射中低休穹等人,但身边的马难免会挨上几箭。在车中静看事态发展的风朔烈也坐不住了,拔枪向外射击,枪中的子弹已经换成了麻醉剂,没有专业的设备所以射程也变短了。中枪的地方坐骑纷纷倒地,连带的马上的人也不受控制的落地,一时方寸大乱。稍作停顿之时,被他们反转回去的箭造成的损伤已是不小,而马匹在淅雨他们的保护下毫发无损,尤其是暗岚,它的表情绝对是在嘲笑对面的同类。
不等对方再次发动攻击,风朔烈一掀车帘主动从车中出来,一袭流光闪烁的长剑片刻之间吻上士兵的颈项,带出一道红光,右手攻击的同时左手也不闲着,不时地扫过旁边的绿色植物,原本还算是安静的丛林突然之间响起阵阵诡异的声响,张牙舞爪的树叶不时地伸出来捕捉食物。
停车时他就观察过环境,周围的噬藤花开了一堆,而且还有七八株高大的吃人兰,更不用说其余没见过的巨大植物以及其中可能藏有的剧毒动物或昆虫了。为了避免接触到毒物,他还在手上包了一层布。
各自战斗中的狄休穹抽空看了他一眼,一样的脸上挂着危险的笑,乐在其中的神情像是在戏耍别人,将这当成了一个游戏。像是一把出鞘的名剑,光彩夺目,锐气逼人,仿佛无所畏惧,举手投足间是烙在骨子里的优雅写意。
"还不上马!"
在风朔烈一番打劫之后,包围圈已经打开了一道口子,地上倒着的人还好,惨的是沦为植物口中餐的那些人。翻身上马,淅雨碎云同骑一匹,还有一匹空着等狄休穹上来。
挥剑斩断射来的箭,一跃上马后便跟在风朔烈身后狂奔。紧追而上的士兵却因为被风朔烈巧妙利用的植物而受阻,加上半数以上的坐骑被药倒,能用的士兵只剩下百来人。
"暗岚,找条不容易留下痕迹的小道。"
俯身在它耳边吩咐,在暗岚还没表示意见时又多加一句。
"我可是特地将你的粮草也带出来了。"
如果原先有什么不满的话,听了这句之后也便烟消云散了。暗岚昂首欢叫了一声,转道进了算不上路的小路。
"喂,后面的跟紧了,丢了别找我!"
向后喊了一声,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反正通知过了,有事也请不要找他。
在丛林中忽隐忽现,跟在后面的人很奇怪的发现他们在路上都没碰到什么危险。
"你以前来过这?"
紧跟在他右边的沙映幽疑惑的问,没有道理他比自己还熟悉这片丛林。
"不,我从没来过。"
不以为然的回眸微笑,他的心思却全在身后的狄休穹上,还不确定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很难安心将后背交给他,一言不发的逃亡在暗岚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山洞边,此时的天色已晚,需要休息一下积蓄体力,而且晚上的丛林比白天的危险上百倍。
"哪,就在这儿休息一晚吧,离陌那边没那么快追来。"
山洞不远处有潺潺流水,暗岚停下来过去饮水,风朔烈张望一下,对着一直跟着他走的人马说道。
等到众人开始打点,狄休穹走到风朔烈身边。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什么事在这儿说不行吗?"
"你不希望被他们听见吧。"
冲着洞口收拾的三个人抬一下头,狄休穹带着风朔烈走到饮水的马匹旁边。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
眸带冷光,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处置他。狄休穹没有料到风朔烈就是和他长得一样的人,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下手杀了对方,以防以后会产生的危患,但是有莫名的情感阻止了这种冲动。
"我是谁?放心吧,我是和你毫无关系的人。呃,可能以前有过什么关系,但这也不重要了,不是吗?反正我不会危害到你的宝座的。"
果然是这个问题,以自己为模拟推测他的心理来判断,这个问题的几率最高。应该说不愧是同一个人么,行为和思考的模式也差不多。能利用的利用,用不了的就丢,会造成阻碍的就毁掉,斩草除根。
幽暗的空间中,风朔烈的五官也似乎要融进这黑暗中了,狄休穹定定的沉思了会儿,眉头一舒,硬朗的脸上带了点柔。
"没错,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进退有度,不愧是帝王。风朔烈的目光落在他还在滴血的左手,握缰之时伤口又裂开了。微一抿唇,自衣服下摆撕了条布,将他的手仔细的包扎。好歹也长得一样,他可不想在相同的身子上留下疤痕。
而在后面看到这一幕的沙映幽心中颇不是滋味,面如霜结,眸中的热度退去,闷声不响的转身察看有没有什么毒虫之类的。到了山脉中部,常会有些成群的巨大蜘蛛和盘结吐信的毒蛇出现。
"映幽,你在干什么?"
已经处理完事情的风朔烈走到沙映幽身后,他最喜欢逗这个面色冷峻严肃的少年玩了,看他脸上出现的愤怒与埋怨,那些直接而毫不遮挡不加修饰的感情让人能轻松知晓他的心情。对于26岁的风朔烈而言,19岁的沙映幽还只能算是少年,需要照顾和磨练,而21岁的澜沧则是可以被宠爱的弟弟,只有狄休穹是和他站在同一高度的,虽然小了4岁,但环境的苛刻与特殊让他拥有相当的实力与谋略,和这样的人斗智斗勇才快乐。
"喂,不要突然出现好不好?会吓到人的,我只是看看有没有什么毒虫毒蛇的。"
"嗯,有道理,不过我洒过雄黄和其它驱虫药草的混合药粉,不用担心。"
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肩,牵回暗岚,将所带的草料全都倒出来。
"喏,这是你最后的粮食,以后你要自力更生了。"
摸着马背上的鬃毛,风朔烈用刻意压低的危险语调告诉他这个是最后的一顿好餐,暗岚难以置信的滑稽表情极大的娱乐乐他的身心,没有之前计划脱轨时的懊恼。
章十七
他妈的,谁管他们去死!
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发丝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划过眼前,骑在马上狼狈的人在心中不断咒骂,为自己的愚蠢决定。
就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怎样,以前那么辛苦做牛做马南征北战也算是还清了吧?他干什么要因为对方受伤的左手而心软,顾忌国家纷争纠纷而不能干脆地作掉齐凌渡。
瞧瞧他都干了什么!
咬牙切齿的瞪着前方,片刻也没有回过头。
他非但带了一堆累赘,更因为没有斩草除根而为自己找来了更大的灾祸。
自潮湿阴暗的洞穴醒来,在暗岚的暗示下立即出发的他们与追兵始终保持不短的距离,可惜虽然有暗岚的带领,其余的马却没那么聪明,在经过一颗巨大的食人柳与七八株吃人兰的洗礼后,原本就由于弃车而多云的心情彻底变成了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