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山,办公楼罩上一层黑影,略显寂静。
熟门熟径地摸到门边,本想瞧瞧颜诺是否还在办公,不想却听到……
「阿诺,有心事?」是个苍老的声音。
「肖老,我……觉得很失败。」是颜诺!敲门的手在听到下面的话后顿住。
「前阵子你不是说喜欢上一个人吗,怎么,被拒绝了!」
「不,肖老。我……我有时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我可以清晰地分析他人的想法做法,但……」
「当局者迷,阿诺,不如让老太婆帮帮你?」
「我喜欢一个……学生。」乍听这个,方舶帆心中一跳。
「听你提过,为这个烦心?」
「不……肖老,我……我爱上自己的学生,他……」
「你不是怕人说闲话的人哪,阿诺,爱上自己的学生有那么难以启齿吗?」
「可……」长叹一声,听来似乎烦燥不已。「他是个男孩。」
「嗯?」苍老的声音微显讶异。
「我爱上男人了,肖老。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种感觉……唉,乱七八糟。」
「阿诺,还记得心理学的创始人弗罗依德是如何分析同性恋的吗?」讶异过后,苍老的声音趋于平静详和。
「他以‘性’为基调,泛指人体感官的一切快感,认为同性恋是性倒错者的一种。」
「还有呢?」
「还有?」
「唉,阿诺,他是这么解释没错,但他也说了,人类对同性恋这一领域的认识仍处于蒙昧阶段,心理学不能完全解释,生理学一样也没有足够的证据。」
「这……」
「同性恋我也研究过,不过没什么成绩。早在人类诞生起,同性相恋的现象就存在了。几千年都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可见这并不是特定社会的产物。有人类,就自然会有这些现象,根本不必太介意。」
「您在安慰我吗?」
「孩子,喜欢就是喜欢,有感觉就行。管他是男是女。」
「您……」
「想不到我老太婆这么明事理吧!呵呵!」
「就如您所说,我爱他,可他并不知道,也不知道我是同性恋,当我只是个普通的教授。我……怕……」
「怕引诱他,对吗?」了然的语气。
「我……不想……他是个健康的好孩子。」
「阿诺,你在害怕。「
「可能吧。」
「是你单恋吗?」语气带着戏谑。
「呵……肖老,服了您。」
「是谁那么有面子,让我们颜大教授饱受相思之苦。」苍老的声音似有捉狎意味。听得门外的方舶帆僵如直木。玩心理的,个个都这么神经……不正常?
「阿帆。」咦,发现他了?
「叫阿帆哪,我见过吗?」听口气似乎没发觉他啊!
「可能没见过。」
「有机会带来见见。」
「不可能有机会的。」语气落寞。
「哪个系的?」
「机电系的。高高帅帅,不爱理人。」咦,什么跟什么?刚才不是听教授爱上男人吗,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等等……教授爱上自己的学生,机电系,叫……阿帆?天……不可能。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吧!方舶帆记得自己愣在那儿,后面的话完全没听进,满脑子颜诺爱他,颜诺喜欢他,感觉……骇异!
轻轻地溜下台阶,以媲美非洲猎豹的速度狂奔回公寓,手脚冰凉发颤。他完全被吓住了。
教授爱他?男人爱男人?什么乱七八糟的。同性恋他不是没听过,也不是没见到过,社会上大把。可……看别人是一回事,想到让一个男人抱着自己却是另一回事。总之,怎一个怪字了得!
妈的!泄愤地踢开脚下的石子,他眼神更冷。凭他一米八还有多的个子,满身的肌肉,小麦色系的肤色,怎么看都不象女人呀,这颜诺什么眼光啊,喜欢他?
握紧的拳捶上石椅,他想揍人。
知道一个男人喜欢自己,会有何种心态?五味陈杂,还是极度厌恶?特别在……自己同为男人的情况下。
方舶帆不知此刻怪异的心情代表甚么。照理,他一向无所谓,对谁都无所谓,对任何事也无所谓,对这种同性喜好的事……应该更无所谓才对。偏偏,他的心里总觉得有那么点点的……有所谓。
高兴吗?他并无愉悦之感。讨厌吗?他也没那么反感。喜欢?他不认为自己会喜欢男人。那……萦绕心头的怪异之感又以何而解?
想了整整二个月,他至今依然是——无解。
父亲五月末回家,逗留到六月初心痒难耐地起帆远航,据说此次一别,见面将是明年春天。
既然父亲不在家,他当然也自知之明的流放,美其名励练。因临毕业有一年,暑期所找的这份工作也属正规性质的,是一家专开发程序语言的软件公司,而他的工作,就是负责开发新型保全系统程序,偶尔兼顾游戏软件的设计。若无意外,试用期二个月后,公司将与他签定劳动合约,确定他毕业之后正式入职,并可在大四下学期作兼职实习,熟悉工作流程。
这家公司虽不比IBM、微软等大型跨国企业,却也是软件行业的中翘楚,以其高度的保密体制和快捷完美的软件程序打出自己的天空。因此,许多大型商场、物流业宁可花钱请他们制作保全计算机系统,以求得自己绝对的保密性。直到进了公司,方舶帆才知道,以前玩票性质的假期兼职根本不够瞧。
七月,他只是初步完成一个游戏软程的前期设定。
八月,公司开始让他熟悉保全软件及程序的相应开发。
九月至明年二月,公司建议他学习期间独立设计一套银行保全计算机监控程序,作为对他业绩的考核。
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以低调为主,对外宣传的形象少得可怜。就连当初他找上这家公司时,也是在报纸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的。也没想过面试一次就通过,第三天就接到通知可以就职,着实让他如做梦般迷迷糊糊。
他很奇怪,这家公司的主管仅仅通过一次面试和几浅显的问题,就认为他胜任这儿的工作吗?不是妄自诽薄,相处近二个月,这儿可谓高手如云,个个深藏不露,根本就是他不能比的。
至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历练太少。甚至开始怀疑,以往所谓的打工兼职,他都在干什么?
当然,疑问归疑问,他却没兴趣跑到那主管面前,问为什么会选中他,无所谓。
再有一个星期,将会有一批新的学生进驻Z大。而他,也大四了。再有一年,他也会由Z大的老鸟变为社会的菜鸟。既然,身份角色的转变是无可避免的,倒不如早做准备,以建设良好的心态。
倘若不然,环境的突然转变将造成心理情绪的波动,人也会陷入低迷与茫然,调整心态也将花一段不短的时间呢。
提前转变,好过被动跟随。
这……是教授教的呢!
蓦的,颜诺淡笑畅言的温雅身形闪现脑海,方舶帆咧嘴。莫怪Z大如此重视心理教育。
颜诺……想起教授了呀!
插入锁洞的钥匙顿住,方舶帆被串在一齐的两把钥匙吸引。呵,过年时借住的钥匙,他还没还呢。
趁开学之前,还了它?
自忖着,他犹豫。
他的电脑还借放在教授家,要……拿回来吗?实际上,他也不太想去讨回。
无所谓――这是他给自己的理由。
Z大开学前总会提前数日开放公寓,他不如早些到校。公司既然给了他半年的时间做监控程式设计,他也不必每天报到不可。而且……
他说过要用自己赚的钱请教授吃饭。男儿一诺千金,他可不愿食言而肥。
继续着开门的动作,方舶帆决定提前返校。
八月末的酷热,早不若七月中的强盛。金黄灿灿的芒果,想必早已坠满枝头。风动芒果满院香。Z大,仍有它潋滟风情的一面。
新的菜鸟们,要收芒果了。
第6章
忙,忙,忙!
忙得连自己都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忙。
引一群新到的大一女生抵达校委划分的公寓后,方舶帆面无表情地盯着树上金灿灿的芒果,还得忍受不时的兴奋尖叫和喋喋不休的询问。
他是发神经了才会答应学生会的新计划。就因为返校早了三四天,被学生会那舌绽莲花的副会长给盯上,说此次迎新会有众多导师到场。
导师到场关他什么事!不过,当听到那副会长说因今年新增一个「新生心理咨询点」时,他才有了那么点点的兴趣。又当听说Z大的心理导师基本上全会到场迎新后,他就象被灌了迷药,不旦听话地点头,居然鬼使神差地被抓到操场帮他们搭凉棚,就因为心理咨询点被设在此处。
妈的,忙了一整天,心理导师换了一组又一组,就是没见颜诺到场过。良好的耐心一点一滴消磨,终于在一波又一波尖细呱噪的声浪中罄尽。
他不干了。回去睡觉也好过站在这儿听一群小女生叽叽呱呱,更别说粘粘的汗渍爬满全身,痒得难受。
他不是流汗后有异味的体质,但浑身酸酸臭臭的,也着实不舒服。加之并不若想象中的碰见颜诺,更是憋了一肚子鸟气,忍到此时,他的修养已算不错。
「方学长,要走了吗?」小女生总算注意到他移动的身形,其中一个追出问。
「你们应该知道操场该怎么走,不会迷路吧!」平直的声音压抑着不耐,这已是他的极限。平时无所谓,并不代表他性情温和。
「不会。」七八个小女生异口同声。
很好!低头掩住闪逝于眸中的冷意,方舶帆转身离开。
那个学生会的副会长……白牙一晒,扯出森森寒意。
最好别再让他掸上,否则,他会让这家伙知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哼,千万可别乱说。
心理导师全部会到场?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吧。
狗屁!
九月,芒果飘香。Z大的校园在新生一波的推动下,掀起「爱我Z大」的狂热活动。
大一的新奇狂热,虽为Z大注入新的活力,却对高年级的毫无影响。人嘛,笨一次就够了。过完今年,大四生们就该各奔「钱」程了,哪有心思管你爱校不爱校。既便是大四的教授导师,对缺课的、打瞌睡的、公然在课堂混小差的,也睁只眼闭只眼。
十月,热闹的校园趋于平静。新鲜的兴奋感在大一生们的脑中寄住一个月后,悄然离去。教室、餐厅、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渐渐规范到Z大的学生中,无论年级。
但,习惯了近二个月,方舶帆仍旧不乐见授课的心理导师。
开第一堂课时,他满腔热情地抱着课本笔记本,挑了个离黑板最近的位置,一心等着颜诺来上课。谁知跑来一个女讲师。
真好,开学做劳力时憋的一肚子火,不仅没熄灭,反倒越烧越旺。
转着手中的笔,下巴懒懒地压在左臂上,方舶帆满脸厌烦。
公司划下的设计课题明年年后才交,而今不过十月底,他倒不急。闲时也曾晃到颜诺的办公室外,希望能撞见他。他还差教授几顿饭呢,当然得找机会才能请到人嘛。原本以为颜诺会继续带课,所以不愁见不着面。但,事于愿违。
所以,他这个做学生的只好主动点罗。
每每有机会见到颜诺,不是见他急冲冲的住外跑,就是见到一大群学生围着他驻于办公楼的阶梯上,谈笑风生好不热闹,根本就无他插入的余地。
这教授,对谁都很热心吧。
见到颜诺耐心奇佳地解答那群学生的问题,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微笑,看得他特别刺眼。
思及此幕,方舶帆眉心拧紧,更加不耐。扔开水笔,任食指中指在桌面敲出不和谐的叮当声,心情……怎一个烦字了得。
下课的最后一分钟,带课二个月的女助教终于引得他的关注:
「同学们,下周的人际心理学,我可能有事不能来。不过,我会请颜教授帮忙代课。就是上学期带你们班的颜诺教授……」
此话一出,课堂轰地炸如傍晚七点的菜市场——
「唉,不用那么麻烦嘛。不能来上课就不上罗。」这是厌课派。
「哇,好久没见到颜教授了!」这是花痴派。
「助教的课让教授来,教授会来吗?」这是观望派。
「下课了,去吃饭。」这是无所谓派。
……
「方舶帆,发什么呆呀,走人啦!」
「好。」
平常的日子,平常的课程,习惯了打混的老鸟们,照理不会对毫无突发状况的日子吸引。但,方舶帆自睁开眼刹那,一直保持着兴奋莫名的愉悦心情。直到——
「方舶帆,你发神经啊,坐第一排?不怕被教授逮到打瞌睡?」
「我今天要补笔记。」伸直蜷住手长腿,将整个身子斜靠座椅,方舶帆伸个大大的、大大的、大大的……懒腰,语气轻快。
静谧的课室一如既往的等待着老师的大驾光临。
悠长的铃声过后——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今天会有教授来吗?」角落里部分女生开始怀疑。
「不如下课得了。」厌课派贱眉鼠眼地兴奋着,只差没跳踢踏舞。
轰——又一阵炸开窝的飞短流长。就在争议着是去,还是留的激烈时刻——
「对不起,我来迟了。」低醇而略带沙哑的男中音自门外响起。
乍见来人,方舶帆被诸多议论弄得烦燥不安的心刹时由阿鼻地狱直升天堂仙境,若非课桌阻着,他差点激动得跳起来。灰色的瞳直直盯着慢步移动的人影,眨也不眨。
教授似乎瘦了,下巴也变尖了。难道天天吃泡面,所以减肥成功?挑剔地打量着几尺之遥的颜诺,方舶帆抿唇。他可不认为教授有减肥的需要,虽然身上没多少肌肉,脂肪也不多啊。嘴唇苍白了点,没什么血色。眼下有点黑圈,铁定是熬夜看书看出来的。眼睛望着课室的正中心,似乎没有固定的焦距。头发长长了不少,可以搭到鼻尖。脸色看上去不错,红红的……
不对!
拧眉眯眼,方舶帆倏地坐直身子。
颜诺不止目光没有焦距,眼神更是迷离飘忽,望着他的眸中静如死水。自进入谭室以来,除了让大家自己复习兼预习外,就一言不发地静坐在讲桌后,不时手握空拳掩住双唇,低声咳嗽。
越盯着颜诺,方舶帆越觉得不对。
抄起桌上的笔记本,他小心由桌后立起身,轻身轻脚挪至讲桌,状似提问。
「教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压低嗓音,他扫扫课室,果然末引来过多的关注目光。可见他表现得还算正常。
「可以,请问。」待一阵低咳过后,颜诺偏头喘口气,下意识地应着。他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哪有把握解答学生的提问。大半年没生病,没想到一病竟然这么厉害,害他头昏眼花的。若不是想上周答应方知美的代课,只怕他还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呢。
「您不舒服!」以肘撑桌,方舶帆拉近距离。在外人看来,好象学生正请教问题,而教授正耐心解答。
「呃?」突然自耳畔响起的熟悉声音拉回颜诺尚有的一丝清醒,他抬头的瞬间,呆呆对上方舶帆溢满关心的眸。「阿……帆?」
吃力吐出绕于心间的刻骨之恋,颜诺一时恍惚:这孩子为何会在这儿出现?他依稀记得方知美给了一个课室号,没想到竟会是方舶帆的班级在此上课。
「您……在发烧?」微微贴近,方舶帆被他脸上散发出不寻常的高温吸引,低声轻问。
「是吗?可能有点。」狂跳的心让昏沉的大脑浮现些许清醒,颜诺不自在地笑笑,试图拉开彼此贴近的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