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之曲中辞+番外——乔牧木

作者:乔牧木  录入:01-09

“天下分分合合,其实并不是一人问题,而是时与势的问题。战果岂能因一人而改变?当年顾先生虽然被称为救世复国,殚精竭虑,若不是有这么多人,一人也难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陆维臻沉吟,漫不经心说出了这段话。

“乱世流离人的命却无人看到。”谢行止摇头,“有时候我挺羡慕展白凤,他当年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终于将丛渊骗到手。”

“什么戏?”陆维臻来了兴趣。

“丛渊一直不肯答应他,他便请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过来伪装寻仇的,追杀展白凤。”谢行止讲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当初为了那些涂在身上的血,他还去医谷求了些东西,看起来好过一些。”

展白凤那天先是让自己的那些个朋友在外边引起骚动,自己往丛渊的住处跑来。

外面的打斗声还在继续,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展白凤侧耳听了一下,像条鱼一样“倏地”从一个窗户里钻了进去,借着窗外的火光四处看了看,看到了一张奇怪的床。

说是奇怪的床,因为那床比起一般的床来说有些高,床也宽的过分。这床还相当的结实,如果不是因为早知道这里是丛渊的屋子,他会想着床的主人应该是个胖子。

“这么结实的床,这房间原来的主人是该有多胖啊。”他小声嘀咕了一下,听到楼梯上传来的“噔噔噔”的声音,顺势滚到了床下,朋友们应该是上来了。

“谁?!”他忽的一惊,才发现床板下原来还有个人。身上忽然冷汗流了下来,方才分明没有察觉到这里面有呼吸声的。

一只手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悄悄在他耳边道“别吵,你还欠着我一坛酒的钱呢。”

他方才吊到嗓子眼里的心终于又回到了原地,心想原来在这里躲着呢,我还想着你一会面对他们,然后直接英雄救美呢。不过面对丛渊,他又成了那个贱兮兮的青年,“喂,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便朝着我要钱,你也不担心我喊人过来捉你。”

丛渊也不理会他的威胁,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在他耳边吹吹风,道“你是大盗,我只是个卖酒的。现在喊人过来,他们会捉你还是捉我?捉你,正好遂了他们的意,听说皇帝都开价要你的脑袋,捉我,难道他们还觊觎我家的酒不成?”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让展白凤呆了。

外边的人应该是发现了这里,直接破门而入。

再结实的床也经不起大刀的砍,直接碎了一地。展白凤直接把丛渊护在怀里,丛渊眼睛忽地瞪大。

劈碎的床自然掩不住人,展白凤抱着丛渊飞到房梁之上,然后把丛渊放好,自己又跃了下来。

“呆子!”丛渊被点住了穴道,看不到下面的情况,只能听到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

人在看不到的情况下,总是对声音特别敏感,丛渊甚至能听到剑刺破身体,擦过的血肉声,甚至撞击到骨头,然后就是展白凤的闷哼声。

“呆子,回来!”丛渊大声喊道,然而没有人理会他。

那些人没有来找他的麻烦,最后的脚步声走的很齐。

“呆子,你怎么样?”丛渊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没事呢……”底下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还活着。”

“都怪你,我现在怎么下去?”丛渊心里担心他的伤势,毕竟这已经一年了,就算是养猫猫狗狗,也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

还是一个长得好,陪着他的人?

有人陪着,这种情况已经许多年不见了,没有人愿意拒绝那种温暖的。

隔了一炷香的时间丛渊终于能动了,然后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展白凤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小心!”

丛渊摔下来的地方就在展白凤不远处。

丛渊忽然笑着出声了:“呆子,这么久了,居然没有发现我是谁。”

展白凤侧侧头,浓黑的眉毛沾了一点血。

丛渊记得第一次展白凤洗干净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皮肤还是很白皙的。大漠催人老,当年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差不多是那样吧。

每天靠着烧酒泡,才能把身体中的寒冷逼去。他手指忽然觉得摸到了粘稠的东西,抬起来发现沾到了血。

两人这算是都躺在血泊里,展白凤朝着朝丛渊招招手,说是招手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动了动手指,“你……过来……一下。”

丛渊浑身已经找不出一丝力气动了,摔的太惨烈,幸好眉毛还能动,然后他挑了挑眉,道,“为什么不是你过来?”

展白凤苦笑,“我动不了了。”他试图抬了抬他的胳膊,已经动不了了,他的腿也动不了了,骨头大概是彻底断了。腿上的洞堵不上了,血不停的流出来。“大概没有命活下来了,”他想了想道,“有些遗憾。”

“有什么好遗憾的。”丛渊装作不在意的说了一句,两人之间出现了片刻的静寂。

然后丛渊动了。他做出了人生第一个不雅观的动作,用手爬了过去,动作很慢,仿佛过了千年万年,终于爬到了展白凤的身边,展白凤小心翼翼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丛渊侧过头,两人眼睛对视,展白凤觉得丛渊的眼睛就像是一片海,把他整个人都溺在里面了,他喉咙一紧,苦涩道,“没想到居然又把你拉进来了。”

“你早就认出来我了,对不对?”丛渊笑了,“你小时候就很鬼精,我给你碗饭吃,迷迷糊糊都要人喂。”

“我怕你拒绝我,”展白凤小声的叹了口气,“怕你忽然消失。”

丛渊盯着展白凤老半天,嘴里吐出两个字:“鬼精。”

展白凤笑了,虽是笑而不语,他的动作却出卖了他,他每逢紧张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想要用手指摸摸鼻梁,这次手指动了动,虽然没有摸,那也是因为他的胳膊断了没有办法动弹。

丛渊叹了一生气,把展白凤软塌塌的胳膊搭到自己身上,然后自己的一只手环着他,“你以前跟我说的同生共死,是真的还是只是一时兴起?说好的事情都是要做到的。”

“是真的。”展白凤终于说话了。

“那你为什么刚才直接把我扔在房顶上不管?”丛渊亲了亲展白凤的鼻尖,然后嘴唇贴上那张苍白的,干涩的嘴唇,蜻蜓点水一样,“这是追人的态度吗?家人是要同舟共济,而不是有了灾祸就把人往一边踢,自己去逞英雄的。”

展白凤听到那个“家人”的时候眼眶一湿,把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给抑制回去。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追寻着丛渊,虽然以着“一饭之恩”的名义,然而有没有其他的心思难道她自己能不知道?丛渊给他指明了方向,丛渊给了他绝处逢生的机会,丛渊给了他点睛之笔,丛渊……丛渊给了他太多,同是年少的时候他帮他转变了人生,自此打上了这个人的标签。

此时丛渊说,“家人”,他把他当成了家人。

怎能不欢喜?怎能不流泪?

展白凤展颜一笑,春暖花开。看在丛渊眼里心中一动,然后想也真是晚了,这个人少年时期正是最美好的时候,如同春之花骨,他没有来得及好好打造,只能告诉对方前方的路,让他一步一步走,而自己当时正全力应对家庭中落的变故,后来没想到这人如此死心眼,竟然追了这么多年。

他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像,没想到这人蹭吃蹭喝这么久,居然真的什么也不说。

要怪也只能怪展白凤实在是太实心眼了。

想到这里丛渊眼眸中都有笑意荡漾,展白凤看着便想去捂住那双眼睛,以后只能自己看不给别人看,奈何胳膊不给力,他唯有抬起头,亲亲那双眼睛。

这日子太美好了。

“后来呢,丛渊看出来展白凤是在骗他吗?”陆维臻想着送酒过来的那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很难想象已经年近不惑。

“丛渊自然是知道了,他一向很聪明。”谢行止笑着摇摇头,“我这故事讲得颠三倒四,叫你听得辛苦,因为这中间有太多是展白凤胡言乱语,我只能捡着能听的给你说了说。”

“没什么,故事嘛,听听也就过了。”

“是啊,故事也就听听过了,尤其是结局这么好的故事。”

“想不想知道最后展白凤受了什么惩罚?”谢行止笑着侧脸问了一下旁边的陆维臻。

阳光正好,穿过古藤树斑驳映衬脸庞,斑白双鬓依旧不掩英气。

“你说。”

谢行止附上陆维臻的耳朵,悄悄的说了一句话。

然后两人都笑了。

——第三卷·盗情·完——

第四卷:满月

第二十五章:满月·壹

那天很巧合,陆维臻收拾书房,不小心把一本札记翻了出来。

那本札记已经泛黄了,每一页都很陈旧,看的出来跟着谢行止的时间很长了。

“这也是你的游记吗?”陆维臻没有翻开,把它收在了箱子里。

谢行止眯起眼睛,伸手,“记不得了,我自己也快忘了,把它递给我。”

拿起来的时候谢行止一页一页翻去,上面都是他早年记录的东西,那时候还很认真,每个字都写的端端正正,不像现在,总是敷衍着便过了。

大约那时候总想着以后,而现在总想着如何过好眼下。

这一翻便是一下午,后来谢行止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了椅子上,还是陆维臻给他盖了一条薄毯。

直到晚上才算是醒过来,星光初上,陆维臻已经准备得当,他直接享用饭食便好了。

他和陆维臻走到一起之后,不知道陆维臻抱着什么心态一直在做这些,不过谢行止从来没有抢过,让他这么做下去。

大概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谢行止想,其实算不上过错吧,只是自己命不好。

“生死相依,鹣鲽情深。”谢行止忽然道了一句,“维臻,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初的相遇?”

“你说替你付了酒钱那次吗?”陆维臻努力去想。

“更早一次,如果不是这本笔记,大约我自己也会忘记。”谢行止笑的有些茫然,有些沧桑。

“银月村?”陆维臻脑海中忽然浮现这个地方。他去过的地方鲜少,吃酒那次之后基本都记得清楚,如果再往前翻自己的人生,大约银月村这里还可能有一次交集。

“是啊,银月村,那之后,我的两个朋友都渺无音讯,很久以后才知道他们离世。”谢行止抬起手让自己不去流泪,人老了总是有些慈悲,看不得忧心。没有人会习惯生离死别,天人永隔。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儿女罗酒浆。

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我当年只是凑巧去了银月村,穆先生离世之前,告诉我想要绝世的琴,他的一位故友在这里,有着一把很好的琴,他也是许久没有见过故人,而自己时间不多,来不及拜访了,便遣我前去。我在银月村凑巧第一次见的你,可惜第二次吃酒的时候,你没有认出我,我没有认出你。”

谢行止说道这里自己又想要笑,陆维臻先一步笑了,“这有何奇怪?一生所遇之人何其之多,记住的寥寥无几,不过讲究一个缘。当年虽然错失,后来不都是找到了?”

大约只是没有到时候而已,可是有些人,已经没有时间找到。

然而对路小佳来说,找到了又有何用呢?他先是给自己一个目标,要在这千山万水茫茫人海中寻得一人,然后自己去送死了。

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你如果也像我一样喜欢一个人喜欢这么多年,默默的关注他,你也会熟悉他的一举一动,他无论是什么面目,你都会在万千人之中认出他。——路小佳

那个人在房顶已经躺了一天了。

谢行止看着自己摇摇欲坠的房顶心惊胆战,内心不禁叹气,这没有银两的日子就是不好,连房子都是租的便宜些的。也亏得这几日都是晴天。若是雨天想必会淋得满身是水,一间茅草屋不遮风不挡雨,唯一的好处是换衣服的时候不会被人看到。

真真一把辛酸泪。谢行止一边想一边把自己手中的野生香菇洗干净,配着从邻居那里借来的米,还有从小溪中捉来的鱼,准备炖一锅鲜鱼汤。

“上面的那位仁兄,我说,你都躺了一天了,难道不饿么?”谢行止挥挥手中的香菇,“不然下来吃些东西?”

那人咬着一根稻草,扭头往下面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头扭回来,仿佛不屑一顾。

谢行止把举起的手放下,有些泄气,自言自语道“我做的饭有这么难吃么?”摇摇头,自顾自的去接着炖锅了。

毕竟胃已经咕咕叫了,时光不等人,胃口不等时间。

将一些酒倒进鱼嘴里,把鱼给灌醉了,可怜的不知自己未来命运是进入别人的嘴里的鱼静静的躺在砧板上,谢行止拿着刀子发愁,从哪里下手呢?

路小佳看了下面那个人拿着刀子对着鱼半天都不下手,终于忍不住了,翻身从屋顶轻飘飘的下来,抽出了自己的刀,替谢行止杀鱼。

谢行止:……

路小佳看也不看她,只是淡淡道“你姿势太难看了。”

谢行止从里到外被劈了个外焦里嫩,第一次听说杀鱼的姿势还有好看的难看之分。他退下了一步,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杀鱼。

这人轻车熟路的用刀子朝鱼腹过了一刀,从谢行止的视线看来那刀子甚至没有碰到鱼身子,谢行止眼睛都看直了,目瞪口呆。

去内脏,刮鱼鳞,他又洗了洗鱼,和自己的刀,然后把鱼放到了烧开的锅里,开始切香菇,香菇切成丁,又从袖子中掏出了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撒了些进去。

谢行止咽了咽自己的口水,那人看了轻轻嗤笑了一下。

真好看,谢行止没出息的想,人比鱼还好看。

这时候也忘了锅里的鱼,肚子里的声音。

美人,应该勇于勾搭。

“请问,怎么称呼你?”谢行止问。

“路小佳。”自称为路小佳的年轻人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不时地掀开盖子,看了看锅里的鱼,然后淘了些米放到另一个锅里煮。谢行止看他熟练的动作,心生艳羡,他自知手艺不好,每顿吃起来都是要鼓起十分的勇气。

今天又可以好好的吃一顿了,想到这里就微笑。好在今天天气十分的好,坐在外边也是没有什么问题,两人围着火,火柴“噼里啪啦”的烧着,上面挂着的锅“咕嘟嘟”的冒着热气,香气随着热气飘了出来,谢行止不住的咽着口水。

之前也没有注意时间,他看昨天不小心翻到一本《千鹤异志》,看的过于沉迷,昏了头,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人又愈发的懒怠,所幸不吃饭,饿着肚子,饿的有些睡不着,便躺在床上隔着天窗,看月亮看星星。月明星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脑子里各种诗词歌赋打转,偏偏没有一个可以填饱肚子的,真真的百无一用是书生,更何况是一个琴师。翻来覆去似烙饼,最后半迷糊半昏迷的度过了一晚。

也幸好银月村的人心肠好,白天的时候隔壁的大娘还专门过来问他要不要吃早饭,谢行止也就蹭了人家的一顿饭,也不敢多吃,大娘问他还要不要添点的时候他拒绝了,虽然已经腆着一张老脸,可也不能这么骗吃骗喝。

推书 20234-01-09 :粗暴攻陷人类的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