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熠永远无法忘记,他说,他是他的。
是他的。
经过这么一提醒,滟昊泠也开始犯愁起来。“虽然熠什么都不要,但是我又有些过意不击。用来买粮食的应该都是熠的私房钱罢?”需要报答与感激的,不仅仅只是这一件事,还有烈熠的一份心——当他自己还没有预见麻烦的时候,他已经为他做了完全的准备。或许购买的粮食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但为了避免万一,烈熠还是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这个人真的会有过意不去的一天?烈熠对此表示深刻的怀疑。正要试探滟昊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时,一阵匆忙而来的脚步声,彻底打断了速一段休憩时光。
“军报,紧急军报——”传令兵冲进花园之中,跌跌撞撞之间踩坏了一从开的正繁盛的月季。
滟昊泠蹙了蹙眉,因为他瞥见了烈熠一抹惋惜的颜色。那丛月季是较为难得的柔粉,状如美人的面庞,数日之前初绽花蕾,他还与烈熠约定挑一个好日子一并赏花。如今就这么折了,确实可惜。
“什么军报值得慌张成这样,”滟昊泠饶是这般问了,心中已然不免有了不祥的预感。传令兵的神色太过反常,他的那种慌张以及害怕并非因为御前失仪,而是为了别的原因。这个时候再要做出推测也已经不难,不是害怕皇上,这么慌里慌张的理由就是在怕别的——
军报?
烈熠见滟昊泠展卷一读,片刻之后,军报已经被他砸在桌案之上。一闪而过的惊异,快速且深刻,别人或许没有看见,烈熠却是看的请请楚楚,比起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深不见底,滟昊泠这个表情已经泄露了太多情绪。
“立刻取龙渊山传令,命校官以上将领速来北冥城。”没有任何解释,滟昊泠直接下令,由此可以想见这份军报已经紧急到了怎样的程度。校官以上,也就是说需要所有的中级及以上将领集合。
——只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才需要如此。
传令兵尚未从之前的慌张之中解脱出末,只是对于一个合格的士兵,遵从命令几乎已经是一种本能。听了皇上的命令,传令兵张口答了一声,“是。”转日就要离开。
“等等。”一个平和到冷静的声音阻止了传令兵的离去,当然不是滟昊泠,那么只能是……烈熠。
然而,为何?君无戏言,况且是关于军事的命令,一丝一毫的打岔都有可能会引起世人对皇权的怀疑。但是真正被打断之时,滟昊泠奇迹般的竟没有不快,或者说比起微末的不快,他更多的是不解。至少在此时此刻,滟昊泠真真切切的履行了他对烈熠的誓言,既然并肩而立共享天下,他当然可以打断他的命令。
滟昊泠想不明白的是理由,烈熠性子内敛,若是真正论起深沉,他甚至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举动无疑是鲁莽的,完全不符合烈熠的处事风格。
“熠,虽然向你保证过近期不会动用军队,不过看来是做不到了。”想不出别的理由,这大概是唯一的可能。不论怎样,滟昊泠还是以言语试探。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再次拿起先前的军报递给他,只要看了这上面的内容,以烈熠的敏锐,一定会赞成自己的决定。
即使如今汐蓝粮食紧缺,即使开战会面临诸多不利。
哪知烈熠不仅不看军报,甚至都没有接过。“昊泠,我有话单独给你说。”强调着单独两字,烈熠的神色已是无比认真与坚持。“之后你无论下什么命令,我都不会再阻止。”
不讲理到近乎蛮横的要求,素来都是滟昊泠的专属。烈熠即使决心已定,他也会用无懈可击的理由说服对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反,也正是由于对方的反常,滟昊泠才更加无法拒绝。烈熠这般蛮横,自然有他不得不蛮横的理由。
“下去待命。”这个命令自然是对传令兵下达的,接着滟昊泠又做了几个手势,那是用以指挥隐匿在四周的侍卫的暗号。
“不能让羽檄军将领前来北冥城。”当感觉到最后一人的气息远离此地时,烈熠也不做任何耽误直言,他也知道没有时间再容他耽误。滟昊泠可以做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志,很大程度上都是源于对他许诺。换言之,若是他的意志占了上风,滟昊泠就不再有耐心听他的说辞,他也就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滟昊泠没有想到烈熠一开口说的会是这句话,“不是不能出兵,而是不能让将领来北冥城汇合?”
烈熠看了一眼军报,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阅读之上的内容,不过已经可以肯定上面必然记载了不得了的变故。“战争若是无可避免,也只能勇敢迎击。”
“你猜到了?”才刚刚问出,滟昊泠就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愚蠢。如果不是猜到了什么,烈熠也不会说出迎击之类的话来。
抓出军报,展手一扬,原先卷起的纸张瞬息打开,其上的字迹也清晰的浮现起来,滟昊泠一边泠笑,一边复述着上面的内容,“景阳天回军进军柔蓝,先锋部队已经接近柔蓝边境。”
很好,实在是很好,传国玉玺一事的参与者,风紫已经付出生命代价,景阳的二王子景化瑞跑的够快捡回一命、他滟昊泠还没有想着报当日一仇,景阳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八章:边防告急
“柔蓝军力衰弱,在景阳的天回军面前只有灭国一途。熠你说,我们救还是不救?”滟昊泠并没有夸大其词,柔蓝毕竟只是一个小小属国,甚至并不在七界之中。即使柔蓝自己有心加强,宗主国的汐蓝也不会容许其拥有庞大的军事力量。
在之前的几场战争中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但凡是来自柔蓝的士兵,在排兵布阵之时,滟昊泠总是会故意的将之安排到最危险最艰难的任务中去。对于属国的控制,最基本的准则就是不能允许其实力增长,这是帝王的手腕,无可厚非。
滟昊泠会这么问,带着一点故意,就证明刚才被打断一事确实令他多少有些不快。然而,烈熠依然有他的坦然。“当然要救。”
“我还以为你不想救呢。”面对烈熠坦荡无比的目光,滟昊泠觉得自己想到的理由有些可笑,不过他依然还是想要说出来。“你不喜欢沐霖,我以为你会不顾他的死活。”
想起那个高傲的少年,以及他对滟昊泠近乎执着的心思,烈熠心中暗叹。“对于沐霖的看法,我不否认。”烈熠也只是一个凡人,只要是凡人就会有爱憎好恶,当然无法喜欢上每一个人,况且还是一个对他有着无比敌意的人。“不过对于他个人的看法如何,与柔蓝无关。”
“昊泠,柔蓝是你的属国,你在剥夺其军事力量的同时,就要担当起宗主国的责任,必须保护柔蓝全境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有得到就必须有付出,皇者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既然剥夺了柔蓝自我保卫的力量,汐蓝就必须承担起保护她的责任,无从推脱。
“既然如此,刚才为何要阻止我下令?”滟昊泠着实不解,或许他的本意并未想到要解救柔蓝于水火,但是所作所为的结果却是一样的。景阳抱着侵略的目的而来,唯有以武力迎击,才能消弭这一场危机。很多时候,战火不是凭借一人之力就能够全力避免,我不犯人,人要犯我,世上总是充满着数不尽的矛盾。
“我无意阻止你集结军队,只是希望你的做法不要太张扬而已。”烈熠此时终于抽空看了一眼军报,寥寥数语,不过依然可以想见对于滟昊泠的冲击。自从走上争霸之路以来,从来都是滟昊泠侵吞别国土地,几时又轮到别国的觊觎?
这样的想法自是强硬的不可理喻,偏偏蛮横霸道,这才是滟昊泠真正的本性。
滟昊泠还是不解,在他看来,自己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做了应该做的事而已。
烈熠并不认为自己就比滟昊泠看的深渊透彻,一定要说,这大概就叫做当局者迷。“你难道不觉得景阳来的时机太凑巧了么?”
在初见到军报时,滟昊泠的情绪的确是激动的,然而在这句话的往来之中,激动已经慢慢平复下去,加之烈熠这一句的提点,他也立刻嗅出一股阴谋的味道。
凑巧?想想时机的确无比巧合。不,应该说是没有比这更加凑巧的事了。汐蓝目前最为紧缺的就是粮食,为了度过这一困境,滟昊泠已经决定在近期之内绝不轻易开启战端——也没有能力再随意开启战端。
不早不晚,恰好就在这个时机下,景阳来袭。
难道说景阳料到了汐蓝缺粮?这也不是全然不可能,毕竟经历数次大战,日复一日的累积消耗,实力再强大的国家都有国库亏空的一日。汐蓝的现状不是不能从这些线索之中推测一二,但是推测不等于肯定,再如何接近于事实的推测,都无法等同于事实。
就是以这种并不可靠的推测作为依据,景阳就敢帅大军来犯?这是大胆还是冒进?以滟昊泠闻名天下的铁血手腕,弄得不好,就是反被汐蓝吞并的灭国之灾,景阳的王上为了取胜已经到如此不折手段的地步?
怎么考虑也不可能。
至少滟昊泠自己,在情况如此混沌不明的条件下,绝不会采取如此冒险的做法。由己及彼,促成景阳这一场宏大军事行动的,定然还有更加关键与重要的一项理由。
“虽说大批的粮食收成要等到秋后,但是我们都清楚,汐蓝真正最难熬的只有接下来的这一个月。”烈熠指出时限上的差别,战机往往稍纵即逝,一个月与数个月之间,又岂止是天渊之别。然而从内心里,他本不想这么做,只是现实已经发展到了他没有选择余地的地步。
有关汐蓝粮食的讨论,在朝议之上也进行过几次,然而在种种理由之下,未曾有一次提及过具体的时限。即使是此刻摆在滟昊泠桌面上的这些粮食收成的预计估算,也只是由各地分别上报,真正掌握了汐蓝全部状况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月的困难之期,更是没有几个人知晓。
“有人通敌。”随着悠长的呼吸,滟昊泠的眼神一点一点的冷凝下去,变化的速度是那般缓慢,变化的程度又是那般彻底,比起瞬间闪过的杀气,远远不止可怖了一星半点。就连烈熠,都在这样的眼神之下变了脸色,果然,他最不愿看见的事还是要发生了。
汐蓝即将要迎来什么?只怕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血腥洗礼。涉及人数不会太多,然而却要发生在汐蓝高官之中,这无疑就要令这场腥风血雨变得更加阴霾与沉重。滟昊泠本就不会顾及人命,遇到了上位者最无法容忍的事件之后,这样怒气极有可能会波及这些官员的亲朋好友。
“所以,你刚才阻止我下达集结将领的命令。”滟昊泠死死盯着烈熠,这仿佛是他第一次看清这个陪伴了自己一年的男人,在他自己正为边防告急的紧急军报怒火大炽时,烈熠依旧能够想得这般深远。
他的冷静,是否永远都能如此……睿智,看透一切的冷凝淡然?
迎着滟昊泠似乎有了些许改变的目光,烈熠的眉宇之间也随之染上苦涩。大概滟昊泠自己也没有留意到,方才他是以一种怎样的目光审视着对方,然而已然变更的部分,再也不乏回到最初,无论他自己是否已经意识到——
那一瞬间,滟昊泠就像是看着毕生宿敌。
“假如我们的怀疑成真,就不得不更加谨慎行事。”收敛了苦涩的心情,在烈熠的是非观念之中,比起他个人的失落,眼下的局势更加要紧。
“的确如此。”滟昊泠赞同烈熠的意思,“既然胆敢将汐蓝正面临的困境泄露给景阳,要是我大张旗鼓的调动军队,类似的情报一样可以传到景阳。”
当烈熠还只是以怀疑的眼光看待此事时,滟昊泠已经决定以更加严峻的态度来处理,为了万无一失,他已经认定朝中出了奸细。
“熠,我们必须立刻前往龙渊山。”以羽檄军驻扎之地的封闭环境而言,更加容易控制情报的外传,在如今不利的局面之下,北冥城不再适合处理军政大事。
“景阳已经取得先机,应该尽快让羽檄军做好迎战准备。”烈熠完全不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比这份军报传来之时还要更早,当景阳进军柔蓝之前,先机就已经不再属于汐蓝一方。
战争之中,先机往往是左右胜负的关键之一。失去的不再有夺回的机会,他们只能考虑怎样弥补这场差距。
“这次不同于以往,昊泠,你想好用什么理由昭示朝廷了么?”以目前种种已经掌握的情况分析,假如真的存在奸细,更大的可能是在朝堂而不是在军队。这也就是说,滟昊泠不能再大摇大摆的前往龙渊山,不仅行动要机密,还必须有一个令所有人信服的理由,掩饰他离开北冥城的真实原因。
这个理由当然不好找,事出突然,仓促之间需要滟昊泠定夺的事太多,难免顾忌不过来。思索片刻,总算找了个不算太勉强的理由。“就说我去三青平原出巡。”
三青平原,汐蓝最大的粮食产地。既然景阳已经肯定汐蓝缺粮的现状,皇上亲自前往督促今年秋收,也尚算合情合理,与景阳目前掌握的情报也十分吻合。
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相处比这更合理的借口,烈熠只能点头表示赞同。“也只好如此了。”
第九章:召集密令
在滟昊泠启程秘密赶往龙渊山的途中,透过眉妩一手训练的隐匿部队发出两道指令——召集两名重臣,一道依然是发给沐霖的,理由很简单,目前柔蓝的具体情况如何,只有柔蓝的王上沐霖最为清楚。而另一道指令却是为了召回目前正在静铁关戍守的燕归愁,理由不明。
先行到达滟昊泠御前的人是沐霖,少年精致的脸庞苍白如纸。“皇上。”一礼行下,颤抖的双肩令人不忍直视。
烈熠没有看沐霖一眼,清楚少年对滟昊泠的无限敌意,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与之对视为好,沐霖的模样已经受不起任何刺激。即使不看,从他刻意压抑的声线之中还是能够听出,泯灭了少年意气的倨傲,也没有见到滟昊泠时的雀跃,垂垂老矣的消沉,简直像是在顷刻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烈熠禁不住设想,假设自己不在此处,见到皇上的沐霖是否会彻底爆发情绪中的软弱,扑到滟昊泠的怀中大哭一场?
“说罢,情形如何。”滟昊泠的反应,冷漠的近乎残酷。这就是滟昊泠,旁人对他的情谊如何,无论知道与否都无法影响他的决定,因为那些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早已预料到的一幕,还是如同钝刀一般刺进沐霖的心脏,来回磨损之间令疼痛数倍的叠加。曾经认为早已习惯的事实,如今幡然醒悟,世间唯有此事,永远无法习惯——永远。
咬了咬牙,沐霖提醒自己今日是以柔蓝王上的身份来到此处,以一个属国国君的卑微,低声下气的恳求宗主国的援手。自己的国家已经退让到这样的地步,甚至屈身于当世强国之下,所祈求的无非只是安身立命之所。如今,竟然连这样的愿望也不能达成。
沐霖走到桌案前,上面铺着早已备好的柔蓝地图,取了朱笔在手,将景阳的军力配置一一标注在地图之上。肩膀的颤抖早已控制不住,不过传递到手腕时,奇迹般的止住了,他握笔的手指依然稳定如磐石。沐霖以年幼之身继承国君之位,当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这份隐忍就值得许多人钦佩。
烈熠也走到地图之前看沐霖的标注,明知此举会引来对方不满,但在极度有限的时间下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先机已被景阳所占,汐蓝面临的已是分秒必争的局面。他早一刻了解情况,便可以早一刻考虑对策。
另则,烈熠依然有些担心滟昊泠的情绪,之前他的愤怒清晰可见,如今从表面看来已经并无大碍,但是那般沉重的怒气不是说消弭就能彻底消弭的,更大的可能应该只是将其暂时隐藏起来。在如此心绪下,做出的任何决定都难免会出现疏漏,若真如此,烈熠就必须及时提醒他不犯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