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漏夜结霜

CHAPTER 46

水坑里的水纹缓慢地一圈圈划开。

安启南把秦陌拦在身后，怒气冲冲地指着跌坐在地上的肖杰，一出口便是挑衅的话：

“没人教过你有主的东西不能碰么？”

肖杰擦着嘴角勉强站起来，连大衣沾上的泥水都顾不得擦。想着是跟这个体力完全不对等的对手还一拳上去，还是干脆咽下这口窝囊气了事——不过这人真是安启南？这要是还在他有点影响力的时候，揍人一拳这事恐怕能见报吧。

偶像。呵呵。

安启南的语气依然没有半点客气：“你个要当爹的人了，走都走了还来勾引他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安启南！”

“陌陌。”肖杰冷静地叫住了秦陌，想还是息事宁人比较好。他盯着安启南，不紧不慢地开口：“没想到，安老师的暴力倾向有点严重呢。不过有生之年能挨您一拳我也算圆满了。”

“你少来这套。”安启南不屑，心里太清楚肖杰这类人圆滑的处事风格了。举着刚才揍他的拳头，“这不是暴力倾向，只是教训下不懂事的人。”

“好吧。真抱歉。”肖杰毕恭毕敬地点头，态度却和嘴上说得差的有点远，“刚才只是……有些情不自禁。希望您能原谅。”

“原谅？你别再来祸害秦陌我就原谅你。”安启南不再给肖杰花言巧语的机会，烦躁指着台阶：“赶快滚。”

秦陌站在安启南身后给肖杰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肖杰才放心地离开了。

车激起一片水花，很快消失在转角。

早就觉得不对劲，幸好下来看了一眼，不然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安启南想着。一点也不后悔刚才冲动地动了手。

跑到家门口来抱自己的人，未免也太不知收敛了。就算惹得秦陌不高兴，也根本没必要和这样的人客气。

安启南揽过秦陌肩头：“回家吧。穿这么少。”

秦陌果断地甩开，看他的眼神里满满的抵触：“安启南，你真没意思。”

反正也是要好好谈谈这事的。安启南也认真了起来：“你觉得我打他打错了？”

“不然呢？以后又不会怎么样！”

“以后？”这人是真的在犯傻么。安启南冷笑，“他今晚要是不走你们打算去做什么？要不要开间房给你们？还是直接上楼？”

秦陌眼睛一瞪，直指安启南的胸口：“别拿你的想法揣测我！”

“是个成年人都会这么想。你以为你还是十八岁？”

……

十八岁。呵呵。秦陌自知理亏，却控制不住地向责怪安启南反应过度。

可是他说得对。说不定，停留在以前那种纯情得不敢往前一步的心态的，只有他自己。

所有人都会变。他不知道肖杰后来遇到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正如肖杰也不曾了解他过过怎样的生活。

“你真的觉得他是真心对你的？现在也是？”安启南不依不饶，“他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了。”

秦陌把手缩进袖子里交叉抱在胸前：“你又知道了？少自以为是了！”

“抱歉。当我没说。”安启南手一摊，想这话是太过绝对，“那说点别的——你不是最讨厌别人亲你么？以前为这个你扇过我多少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他碰你的时候你怎么没想着给他一巴掌？”

“你居然会计较这个？！”

“你觉得没所谓是吗？”

“我自己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秦陌觉得简直要抓狂了，“我都不明白你到底在介意什么，亲就亲了，他不也走了就不回来了吗？你还要我怎么样？”

“亲就亲了？”安启南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把我当什么？”

“我……”秦陌还想反驳什么，却语塞了。

好像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疑似出轨之类的举动。秦陌想。

……不对不对，一定是被安启南的话引得才会让自己这么想。

可是……到底当他是什么呢。秦陌似乎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或者……刻意逃避去想。跟安启南住在一起之后就再没去找过别人也只是因为……那方面的需求完全可以得到满足。

只是这样……吧。

秦陌沉默了一会，有些心虚：“你呢。你把我当什么？”

“伴侣。爱人。”安启南不假思索地答道，还顺其自然地补充了一句，“不然住一起干什么。”

原来……如此。

也不怪安启南会要求忠诚度这种东西了。这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定义的自己。

秦陌突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你不是这样想的？”安启南皱眉，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不免有些伤感，“早知道就早点跟你说了……我还觉得是种默契，不用挑明呢。”

可未必又只是……床伴那样吧。

听到他这么说，秦陌又犹豫地推翻了之前的结论。

床伴会住在一起过日子？床伴会约会吃饭看电影吗？床伴会为了第三者翻了醋缸吗？

那明明都是情侣会做的事。

秦陌不再敢抬头看安启南，只是低着头——深紫色的帆布鞋的鞋头上，难看的泥点像虫子一样挂着。

好冷。

“我还以为……住在一起，是为了做起来方便。”

一滴雨都没有了。秦陌自嘲般地笑笑，抱着臂转身走下了台阶。

“你去哪？”

“……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大晚上的，怎么就能放他走了呢。

安启南清楚他是赌气才说什么做起来方便。

那什么……黄历上写了今日不宜告白吗。

冲进屋鞋都没换就抄起手机打电话，几秒钟后就听到悦耳的手机铃声从厨房传了过来。

……这毛病一定得改改了。

钱包也在，钥匙都没带。

这家伙果然抱着私会情郎的心态去见的肖杰吗。安启南的火又腾得起来，可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估计也走不远吧。周围的咖啡馆酒吧什么的消费不菲，书店音像店早就关门了，开到最晚的超市再有半个小时也停止营业了。

24小时的除了便利店就是麦当劳了。

安启南盘算得差不多，把秦陌的手机放进口袋里，想了想，又带了件他的夹克，才出了门。

CHAPTER 47

关东煮咕嘟咕嘟地冒着发白的热气，肉和汤汁散发出的香味让人控制不住去联想那些韧性十足的肉丸的口感，再加上各种可以挑选的调味酱汁，这种吃食在夜晚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Candy把自己的名牌端正地别在围裙上，又对着镜子把头发束进头巾里，仔细地弄了很久。

在交接记录单上签过名，便放心地把收银台钥匙收进了围裙的口袋。

下了雨真冷，教授你不该拖堂的。Candy搓了搓手，站在收银台旁边直发抖。

不过夜班蛮好，相对来说没那么忙，来的人多半是来买些熟食或是避孕套以满足生理需求。

咳。只是到半夜会有点熬不住。

把关东煮的炉子调到保温状态。音乐声音稍稍加大了一些——这首法语歌还是挺好听的。又检查了一遍咖啡机微波炉之类的设备可以运作正常。

靠窗的长桌上残留着两个饭团的包装纸——许多人都会慕名来试一下这里的饭团，料足味美，进微波炉转一分钟就可以吃到的热乎乎的饭团。Candy站着看了一会，就忍不住拿了抹布去清理了一遍。

活干多了人就习惯性的勤快起来了。Candy默默总结，虽然她本来想说犯贱来着。

Candy百无聊赖地开始摆一进门正前方的货架上的巧克力。

一阵冷风随着清脆的风铃声灌了进来。

“欢迎光……临。”Candy一路小跑回到收银台后面，竭力保持职业性的微笑，“请问您需要什么？”

这人……长得真好看。Candy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从衣着上来看应该是个男人吧——看胸分男女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漫画里的美男也不过如此吧……双颊被冻得发红，披肩的头发有点乱，湿漉漉地贴在脑后——莫非是又开始下雨了？

等来的人抬起头看上方的菜单的时候，Candy才从他脖子上凸起的那块骨头上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一杯美式。”

“冷的热的？”这种天气……Candy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

“……冷的。”

“十元谢谢。”

然后只见这人利落地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递了过来。干净骨感的手指，还这么白……

Candy接过来飞速地操作着收银机，然后用马克笔在杯子上画上记号：“请稍等。”

最后把糖浆注入咖啡里的时候，Candy依然不能确定自己所处的次元。

“请慢用。”

“谢谢。”

看着那人离远自己坐到窗边，Candy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然后又是很久没有人光顾。

不像多数人那样会掏出手机来玩，这人只是随手拿了一本杂志，翻开摊在那里，好像也没有特别的仔细看。

……他是做什么的呢，大半夜地跑出来是为什么呢。刚才那杯咖啡应该花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了吧。

咖啡也喝得很慢，因为实在是太凉了……说不定是故意来打发时间的？

从开始这家便利店做兼职开始，Candy就遇到各种在自己看起来奇怪的顾客，每次都试图给他们编一个合理的故事来消遣自己，只可惜才情不够，没能有做小说家的福气。

“叮铃铃……”

“欢迎光临。”

桌边那人只看了一眼门口，就又把头转了回去。而来的人显然是来找他的，把手上衣服往他身上一披，就在旁边坐了下来。

要不是两人窃窃私语制造出的那种亲昵磁场，Candy差点以为是老爹跑出来揪叛逆儿子回家的桥段。

……这年头，果然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有男朋友了。

塑料杯上凝结着的水珠还没落下。花花绿绿的杂志上印着八卦恶毒的句子和明星丑陋的样子，看了就让人作呕。

杯子被什么人拿起来晃了晃，冰块就混在褐色的液体里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安启南把杯子放回原位：“喝这么冷的东西胃受得了么。”

秦陌嘴唇动了动，只是把杂志合起来推到一边。

“回家吧。嗯？”安启南看了一眼他成缕的头发，“头发还潮着，该感冒了。”

秦陌不敢看他，慢吞吞地把夹克穿好，拉开椅子站起身，顺手把椅子推回桌子里，然后拿起咖啡：“走吧。”

“嗯。帽子戴上。”

一出门还是被风吹了个哆嗦。

半夜居然会这么冷。

秦陌把拉链拉到最上面，又把帽子扣下来，只露出双眼睛看着安启南的脚在前面走。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前想到这个人对自己的好，自己还当他是闲得慌。却没想过他是认真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就像跷跷板那样有上有落的游戏，以为双方投入的是差不多的，其实对方早已情深意重地把自己高高地抛到半空，一点让自己再压下来的余地都没留。

原来顺其自然不是在什么时候都是好办法的。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秦陌在黑成一片的蛋糕店门口停住了脚步：“安启南……我想不明白。”

安启南转过身：“想不明白什么？”

“我想不明白我们这样……算什么。”

“想不明白就明天再想呗。”安启南的语气好像在说今天没买到墨鱼明天再去买一样。

才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啊。

可是帽子下的那半张脸却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好吧。”安启南耸耸肩，一副早就准备好谈话的架势，“应该叫你搬来的时候就和你说清楚的。这个……是我不对。不过之后我们过得不都挺好么。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对今天肖杰这事有点生气。”

安启南像是知道秦陌要说什么似的：“我明白他跟你关系不一般，就算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应该做那样的事。毕竟他……是有家的。他要是没心没肺这事就算过了，可他要是往心里去了，你叫人家以后心里都留个疙瘩吗？”

秦陌有些别扭：“是他主动的。”

“可是你也没拒绝不是吗？”

“我……换作你是我你能做得到吗？”

这问题倒有些意外。安启南抿着嘴思索了一会。要真是说了什么煽风点火的话把持不住也情有可原。

只是这不是重点。

“如果是家里有人在等我就拒绝得了。”

这不是又扯回来了。秦陌浅叹一声。

“所以这事说到底还是不能全怪你。是我有疏忽在先。这么说，你能接受吗？”

一人让一步，客观合理。

秦陌认同地点点头。

安启南舒心地笑了笑，然后有些迟疑地上前一步：

“那……你能告诉我，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CHAPTER 48

安启南带着些许期待望着秦陌。

“我觉得你是……嗯可能……我……”不知秦陌想到了什么，又自言自语地否定了，“……我不太确定。”

这话说得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懂。

……估计本人也未必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不确定什么？”安启南带着一百二十分的耐心。

“我……”秦陌纠结地拧着眉毛，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我还没准备好。”

似乎……好懂多了？

“一直以来……你也知道吧——我都没怎么认真跟人交往过，就不要说跟你……”

秦陌为难地看着安启南。

“你觉得我太老了？”

“没有。”

“房子不够住吗？”

“不是。”

“怕我养不起你？”

“不是。”

“我也不用你给我养老。”

“也不是。”

“还是说你在意别人怎么看？”

“……没有的事。”

排除了年龄经济心理承受能力的问题，安启南想已经多半猜到答案了。可是看到秦陌有些难过的样子，突然又不忍心挑明了。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安启南笑着搂过他的肩膀：“回家休息吧。以后再说。”

于是接下来差不多一个星期都过得客客气气，秦陌总是赶在前面把所有家务做好，好像在减轻某种歉疚感，又有些讨好的意味。

……似乎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