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知此地的知县素有勤政的好名声,这一个案子的案卷也不例外地记载得很详细“犯人口供……天景十七年十月二十三日子时,捡拾官银于渭水下游河滩,见四下无人,匿之而去……”
“有什么线索吗?”慕容续虽然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中却多少听得出些急迫谢准觉得他对自己的要求高得有些不合理,但是毕竟在人屋檐下,只好装作在思索的样子,“十月二十三日……距离这一天最近的一次案发是十月……”
“十月十六,武都县,失银五千二百两,守卫一人轻伤二省十三县府库被盗案中,这一起的数额是最大的了”
慕容续飞快地答道,谢准惊讶于他居然对案件如此熟悉在神仙府少主和沈殊多年好友的双重身份压力下,慕容续似乎格外渴望着案子能够有所进展
“十月十六……丢失的银子居然过了七天才被人捡到,这不是有点奇怪吗?”他说,“那片河滩上平日里人来人往,你也看过那锭官银,绝不可能过了那么久才有人注意到……为什么过了七天才被人捡到呢?”
慕容续的脸上的阴霾终于减轻了点,“你觉得呢?”他催促道
“也许那锭银子并不是十月十六当天扔的,”谢准说,“贼人在那之后转移了藏银子的地点……不,还是有问题”
“什么地方不对?”
“那片河滩……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发现郝三省尸体那个地方,离官道有一点距离,五千两银子怎么说也要用车拉,但是那里离官道那么远……如果不是特意扔过去,如何能够扔到河滩上?”
“为什么只能是用车呢?”慕容续突然反问道
谢准吃了一惊:“什么?不用车……”
“用船你是北方人,也许没什么印象……”慕容续说到一半,眼中突然闪现出疑惑之色,“不对……十月二十三那天难以行船”
“为什么?”
“十月二十三日那天渭水河落潮了……北方的河道本来就窄,能装五千两银子的大船,落潮时在渭水行船容易搁浅”
“那十月十六呢?”
“那天是大潮,兴许可以……但你自己也说,不可能是十月十六扔的也许是有人把那锭银子先藏了去,思前想后觉得不妥,然后在十月二十三当日扔了”
“……藏起来不假,但那不是人藏起来的,是河水!”谢准激动地从椅子里跳下来,“公子,我们去看看那片河道!”
那片河道他们并不陌生,半月前,郝三省曾经陈尸于此
渭水河道很浅,所以往来的船家也不多他们走访了几家,却都没有听说过十月十六那日有行船的消息
“如果要临时准备船只,附近也一定有人知道,不可能这样毫无动静……”慕容续烦躁地摆弄着手中的折扇,“不是用车也不是用船……那到底是怎么遗落在此的呢?”
“也许你一开始说得没错,官银是在十月十六之后有人故意遗弃在这里的……”谢准坐在河滩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人海茫茫,任何人都有可能扔了那锭银子,又能去哪里寻找线索呢
“也是,那批银两是连同银箱整个拿走的……那种状态下,银两零散掉落在河滩上……恐怕这个假设很难成立”慕容续叹道,“可惜浪费了半天工夫”
“等等,公子……你说什么?”谢准觉得有些奇怪,重复了一遍,“连银箱一块?那银箱上是不是也有印记?”
“那是自然,银箱都是有监制衙门的大印的……怎么了?”
“沈大哥曾说过,对方为了不留下痕迹,故意没有带走银箱,但在盗府库之际,对方却带走了银箱……难道府库的银子有什么特别吗……”谢准苦苦思索着
“也许盗府库之际,各地衙门尚未盘查得如此详细?”
“不对,我进凉州城的时候,已经有严加缉拿的告示了……而且,加紧追查是在兵部银子被劫以后,贼人怎么会未卜先知?”谢准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也许,那贼人根本没有打算拿走府库官银!”
“什么!”虽然早知道他想法天马行空,但这个推论还是大胆得让慕容续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公子,你再仔细想想,在兵部银子被盗之前,那些案子里几乎都没有守备伤亡,为何兵部这起案子押运的人却全军覆没?”谢准说,“那些案子里,贼人得手也不拿走太多银两,而且一个多月来,只听说过这一起用被盗官银的案子……对方根本不打算要府库的那些银子,对方真正在意的,是兵部运送的这批银子!”
慕容续仔细地回忆着自己脑海中关于这批案子的所有细节,发现事实正如谢准所说
“至于十月十六被盗的那批官银……”谢准缓缓走向河畔,打量了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想要下去但脚面刚刚触到河水,他就一个激灵,飞也似地退了回来
“公子……问你个事儿啊……这附近……找得到水性好的人吗?”
当匆匆赶来的知县看到河底捞出的银箱和官银之时,震惊得几乎合不拢嘴
“大人,二省十三县被盗的府库银都在这里”负责打捞官银的差役说
“这……我为官二十余年,从未碰到过这等事情……”知县眼中的震惊慢慢变成了疑惑,“费了那么多心思,盗取了十三县官银……只是为了扔进河里?”
“不,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隐藏兵部押送的东西的特殊之处”谢准说,“如果只是劫兵部那一批银子,很容易让人想到那批银子的特殊之处,但如果是在各地都发生劫案的话……”
“原来如此……藏木于林,对吗?”慕容续目光一动,“那么,兵部押运的那批银子……不,那批东西,究竟藏了什么玄机?”
“这件事情,恐怕还是得从兵部之中寻找线索,只有兵部内的人才知道箱子里究竟是什么……”谢准望向知县,却注意到知县的表情异乎寻常地凝重,不免心中有些疑惑,“大人,你脸色怎么不太好?”
“慕容公子,谢公子,这件事情……你们还是暂时按兵不动吧”知县沉默了许久,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谢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说……让我们……不要再查?”
慕容续听出了知县话里的弦外之音,“大人,依您之见,可是这件事之中有些隐情?”
“你们……你们都是大才,将来定会有所作为……”知县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官场上的事情,你们知道得还太少……这件事情,既然牵涉到兵部,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是一桩简单的案子了……这件事,待本县先修书请示之后,你们再见机行事吧……”
“可是……”
谢准还是有些不甘心,正欲再问之时,一只鸽子突然飞来,停在慕容续肩头
“是异之,”他小心地取下鸽子脚上的竹管,展开里面的纸条他扫视着那张纸条,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沈大哥说什么?”
“白虹山庄……他说,在城外的白虹山庄附近,看到了森罗教的人,是上次那一男一女……”慕容续说,“这下恐怕有点麻烦了”
“为什么说这下麻烦了?”谢准疑惑地问
“你可记得,先前有人传字条说有二十箱雷火弹运到凉州?”
“是有这么回事……可是,那不是森罗教的声东击西之计吗?”
慕容续摇了摇头,“那时候,门人是实实在在打听到蜀中卖出了这个数量的雷火弹……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那批雷火弹,也是运到了白虹山庄!”
“真的吗!”谢准脸色一下子变了,“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不知道对方突然出现在白虹山庄是什么用意,但也只能先去会一会他们了……”慕容续苦苦思索着,“那两个人的武功路数都太奇诡,恐怕难以对付,这次得多带点人手才行”
“说到武功路数……那个男人……是不是被称作赤焰魔刀?”
“是的”慕容续回答,“你也稍微领教过……所以务必小心为上”
第15章 第十四章 玉矶台
元廷秀躺在床上,看着陆玄青背对自己披衣的背影,嘴角不知不觉地勾了起来陆玄青注意到了他,“怎么那么开心……莫不是梦见什么好事了罢?”
“梦见我们都老了,你头发白了,脾气还是那么固执,软磨硬泡了半天却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喝酒”他笑着说
在这之前,他想过武功,想过复仇,想过酒和女人,更多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想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老去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好像他已经认定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一样但这些日子以来,他想的却都是些在以前看来会觉得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池春水,一地黄叶,冬夜的桂花酒,漫山遍野的桃花,以及日复一日柴米油盐的日子其中,也包括他们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经历了这些年来的一切种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无非是能够朝夕相处,对坐直到白头的日子罢了
——阿青那时候想来手一定会更加笨手笨脚,记性也比现在更差吧……毕竟现在他已经记不得很多事情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姑苏那么多年是怎么过下来的
这样想着,他觉得以后得格外地照顾陆玄青
他起身,从背后揽住了陆玄青陆玄青正准备系上腰带,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吃了一惊:“小心别弄伤了”
“那有什么关系……你身上哪一处我不清楚的”他笑着贴在陆玄青耳边说陆玄青脸一红,又不敢挣脱他,只好任由他摆布“昨晚才刚刚……”
“我都等了那么多年了……更何况,”他说,“跟你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嫌多”
陆玄青看着他,眼底似有无限柔情但过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今天不行,有件事……我有些担心,还是要去看看才好”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他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没办法劝说对方改变心意的他只好穿起衣服,一边问:“什么事?”
“是关于庞大哥和无忧姑娘的……”陆玄青说,“昨晚我听到有很多人急急忙忙去了教主那里,而且……提到了他们”
“到底什么都逃不过你的耳朵……说起来,我也有一阵子没有看到他们了”
站在天王堂前,他犹豫着要通过什么方法去了解这件事他只知道庞正熙和云无忧出去了,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出去像他这样在教主面前说不上话的人,自然是不会知道教主的打算的不过他并不在意,他本来就对殷啸天这个人毫无好感,事到如今,他只想找个机会离开这里,更是无心钻营这些事
然而那两个人或多或少也是和自己一路的,事到临头,也不得不去勉为其难一把了
堂前人来人往,一看就是发生了什么他找门人通传,却被告知教主不在此地他正欲再问,陆玄青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躲到暗处他们刚藏好踪迹,几个教众就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相隔不远,元廷秀清清楚楚听到他们的对话
“教主今天怎么召集了那么多人去玉矶台议事?”
“听说昨晚神仙府的人找到了白虹山庄,那两位护法在里面,打斗之中那里的雷火弹炸了,里面的人一个都没出来……你说,这可不是件大事吗”
“原来如此,难怪把心腹的兄弟都召集过来了……”
他心里一急,从藏身之处出了来,陆玄青哪里拉得住,只好跟着一起出来那两个教众看到他们吃了一惊,慌忙住了口,却看见元廷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你们刚才说什么?两位护法……”
教众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下磕头:“元左使,教主不让我等告诉……旁人,求您千万千万不要传出去……”
“不让你们告诉……旁人?”
他仔细回想着这件事的所有片段,前因后果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只怕是不让你们告诉我……对吗?”
教众哪里还敢答话,只是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
“我不会为难你们……”元廷秀甩下那两个教众,径自向玉矶台的方向走去,“冤有头,债有主”
他推开外面试图拦下他的教众直入玉矶台,陆玄青亦步亦随地跟着他,好像生怕弄丢似地堂内,殷啸天正与几个人商议着什么,见是他进来,殷啸天皱了皱眉:“元左使,进来怎地不让人通传一声?”
“通传……”他冷笑道,“教主这里门庭若市,我先前命人通传时,何曾见得到教主?”
殷啸天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却并不动怒,只是说:“即便有要紧事,硬闯进来也是不妥吧”
“那又如何?反正今日我也不是来议事的……”他说,“我只问一件事……那两个人,是你设计要除掉的吧?那两个人不听从于你,你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明知那块爆碳的武功路数,却诓骗那两个人去白虹山庄……难怪你要让他们以为那雷火弹是假的,这一手借刀杀人之计,你玩得也是登峰造极了”
“元左使,你说什么胡话……二位护法刚刚命丧于神仙府之手,此刻正是危难之际,你却在此信口开河挑拨离间难道说……”说到这里,殷啸天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狰狞的笑意,“你想背叛本教不成?”
他话音方落,在场的所有人忽然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却听得宝座上传下号令声:
“森罗教众听令!背叛本教者,格杀勿论!”
元廷秀和陆玄青交换了一个眼色
“来得正好……既然森罗教已经容不下我,今日我便真的叛教,也不算辜负了先教主恩德!”
“陆公子,”殷啸天的声音从高高在上的宝座上传下来,“教中许多人都曾蒙你医治过,今日你若愿与这教中叛徒割袍断义,本座不会追究”
陆玄青不答话,却忽然从腰带中抽出一柄其薄如纸的软剑,挥剑间,方才还柔软无比的剑身突然直了起来
“我与他共同进退,”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元廷秀,“生也一起,死也一起”
“绕指剑?原来如此,吴骏竟将这剑传与了你……既然你们一意孤行,便容不得本座手下留情了!”
“阿青……还记得那年端午我们在虞山碰到山贼的时候吗?没想到我们还能有这么一天,不过这次……”大敌当前,元廷秀却笑了起来,“人比上一次多了不少”
敌人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身后只有陆玄青一个人他稳稳地替元廷秀挡住了一波又一波来自身后的偷袭,倒好像他们已经这样一同行走江湖了很多年一样
陆玄青的鬓发有些乱了,脸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溅了几丝血迹,坚定的神色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又有一个教众攻了上来,他后退出剑,剑刃从敌人腕间轻轻掠过,对方顿时由于吃痛而掉了兵刃
绕指剑剑法要义本便为攻敌薄弱之处,偏生他五感异常敏锐,还是个行医之人,对人体的穴位要害之处再熟悉不过了
殷啸天一直冷眼旁观,见此情形,竟抚掌大笑道:“好,好,吴骏真是收了个好徒弟……这样吧,你若能接得下本座三招,本座便放你们二人下山,不再为难……如何?”
陆玄青站在原地,握剑的姿势一动不动“教主此言当真?”他问
“自然当真”殷啸天站起身,从高台上走下来,元廷秀有些忌惮,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却被陆玄青拦住了
“阿青!”
“师兄……即使我们合力,要与教主为敌,胜算也并不大,”陆玄青低眉敛目,神情却异常坚定,“若是教主真的愿意高抬贵手,在下感激不尽只望教主能够言出必行”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殷啸天走到他身边,突然一掌打向他肩上,“你得先接了本座这三招!”
他掌力霸道,却在触到陆玄青时感受到一股深厚内力,始料未及之下收了招式,“原来如此……绕指剑其薄如纸,挥砍劈刺,全凭内力驱驰……没想到,本座先前竟小觑了你”
“承让了”陆玄青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但元廷秀却隐约觉得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教主请进第二招吧
《天涯路远》完本[古代架空]—— by:blueskytofly
作者:blueskytofly 录入: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