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瞥,他便惊呼出声,“这个人……今天我见过!”
“什么?”谢准没料到线索居然来得那么快,“你在哪儿见过他?”
“我记不清了……”元廷秀努力地回忆着,“好像是在今天早上……对了,是在昆仑!”
“昆……仑……”谢准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那不就是在……森罗教吗?”
第11章 第十章 第十二人
情况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沈殊也觉得事关重大,在听了谢准的描述之后立刻将情况告诉了知县
“什么?这么说来……那个走失的郝三省是森罗教的人?”知县大惊失色
“不仅如此,而且我们还怀疑,那十一个人之死也是他干的”沈殊回答
“单凭一个人之力……”知县感到难以置信, “就把那十一个人如此干净利落地结果了?这也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那十一个人的死因都是一样的,被折断了颈骨致死,这件事对于训练有素的杀手来说并不难……”沈殊说,“而且,崔叔已经验过尸首了,伤口的痕迹,断的角度都差不多,是个个子很高的人干的,这和子继提供的郝三省的体貌特征也都吻合”
“照你这么说来,现在恐怕得报请上官发海捕文书,追捕此人”知县连连摇头,“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听说那十二个人常年结队押运,彼此间称兄道弟……谁能想到自己的结义兄弟中竟有人投靠了森罗教,害死了全部的弟兄……这郝三省的手段真也太过狠毒了”
正说着,门人匆匆跑了进来“禀报大人,外面有一位姓慕容的公子求见”
“是慕容子继?”知县忙不迭吩咐,“快请他进来”
门人喏喏出去了,不多时,慕容续快步走进了后堂:“大人,关于那个走失的郝三省……”
“慕容公子,来来来,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谈这件事……”知县说,“刚才谢公子从胡肆打听到,有人在森罗教曾经见过那个姓郝的……”
“小生也正想向大人禀报这件事,”慕容续说,“门人在城外的河滩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夜色下,一具被水泡得有些肿胀的尸体面朝下倒在河滩上无论生前多么凶神恶煞的人,在死后也不过只是一具单薄的尸首罢了
“这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知县感叹道,“看情形,多半是他想冒险渡河,却淹死在了河里……可叹此人心狠手辣,机关算尽,最后却是老天爷要了他的命”
谢准默默盘腿坐在河滩上,对着那具尸体出神沈殊见他难得地安静,主动坐到他边上,“怎么今天突然不说话了?是又有什么发现了?”
“没有”谢准摇了摇头,兀自望着那具尸首,虽然已经被泡得面目模糊,但那张已无血色的脸上依稀可辨出安详的神色,“我听父亲说过……人在快要冻死的时候,会突然觉得很暖和,然后就慢慢变硬了……今天的河水那么冷,他生前……是不是也会感觉很暖和?”
沈殊吃了一惊,虽然聪慧过人,但谢准毕竟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一天来,他已经接二连三地见到太多人死去也许在白天,五光十色的凉州城能够让他暂时忘掉这一切所带来的冲击,但是夜幕降临的那一刻,他也终于开始感受到一直沉在心底的那份震撼
“沈大哥……我在出来以前,一直很好奇江湖是什么样的?我听说书人讲过,戏台上演过,书里看过,但是那都不是真的江湖……”谢准喃喃自语,“在真的江湖里,一不小心,就死了”
“你啊,”沈殊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别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眉头都皱起来了”
“沈大哥……”
“当年,家父因为一桩案子被贬谪至南方烟瘴之地,我随他去赴任,所有人都说那里穷山恶水民风彪悍,我们去那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然而,父亲到任之后,我们慢慢和当地人熟络了,却发现原来这些人民风彪悍不假,其中却也并不乏仗义之辈,他们和汉人一样,也都是有好有坏,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沈殊拍了拍他的肩,“江湖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它很大,和这世上所有地方一样有良善之辈也有奸恶之徒,虽说刀光剑影阴谋诡计让人不胜其烦,但人和人互相扶持的事情也不会少到哪里去……这些,你自己以后慢慢会明白的”
谢准虽然对他说的话一知半解,却也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用手帕把那具尸体的脸盖上,替他整了整衣服,却在细看之下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沈大哥,你来看看”
沈殊闻言,便过来一看究竟谢准掀开尸体的衣襟,只见尸体的腰带绑得有些奇怪,一头很短,长的那一头的断面却是坑坑洼洼,不像是用剪子剪下来的痕迹,倒像是被从当中硬生生撕断的“这是……”
“这个样子……为什么他的腰带是这样的呢……”谢准喃喃自语道
“或许是沿途餐风露宿,腰带断了还来不及缝补,只能凑合着用?”
“可是那个结……也很奇怪,明明长短是够的,为什么要系成这样呢,而且结系得太紧了,这样不是很难解开吗……”谢准对着月光,翻来覆去地端详着那一头的断面,终于发现了端倪,“这一端上曾经栓过什么东西……而且,应该是重物”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沈殊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只见断裂那头的带子比其他地方的都要细一些,分明是有外力拉扯过的痕迹
“……带子被拉长了,我觉得他不是冒险涉水……而是,有人在他身上绑了重物,让他沉到水底,但是腰带断了,重物掉下去,尸体又被水泡肿,最后浮了起来,”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也就是说,他是被杀的”
线索一下子完全中断,十一个人被郝三省所杀,而他自己出现在森罗教,随后又被人所杀不仅如此,那消失的十万两官银始终没有踪迹
“押送官银的队伍是半个月前从京城出发的,当时郝三省也在队伍里如果这一次和先前的官银案是同一批人所为,那么这个郝三省定是有同伙的”
“难道是同伙在火并之中杀了他?”沈殊有些疑惑,“可我听知县大人说,那十二个人是结义兄弟,日常也都是在一起的,如果郝三省有异心,那十一个人为何毫无察觉?”
“这就是问题所在,”慕容续说,“派出去的门人说,郝三省在途中曾经和那十一个人起过争执,但第二天又照常上路了……现在想来,也许正是因为那十一个人发现了什么端倪,他们结义兄弟之间才会起争执”
谢准蹲坐在椅子里,“可我觉得有点奇怪……这里的水路和昆仑并不相通,他早上还在昆仑,为何晚上就被抛尸在这里?”他一边说话,一边连人带椅子一起来回晃动,椅腿有节奏地叩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喀嗒声
“那森罗教左使说的不一定是实话,”慕容续冷哼了一声,“魔教中人诡计多端,对他们的话还是不可全信的好”
沈殊明白他尚在为了几天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心中觉得有趣,却也知道若是点穿,以慕容续的性子没准会和他翻脸,只能轻描淡写道:“我多少听说过一些魔教之事,那位元左使的行事作风,不像是会在这件事情上故布疑阵的人我觉得,他或许是真的见到了郝三省”
“你说的也是……”慕容续沉吟良久,“可是……一天之中,此人如何能够从昆仑赶到这里,然后被弃尸在此呢?”
“我觉得是这样……他见到的是另一个郝三省!”谢准突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会不会是有人杀了郝三省,然后假扮成他的样子混入队伍里,伺机杀了其他的人,然后把郝三省的尸体拿出来抵罪,这样,这桩案子便死无对证了!”
他一番话说完,沈殊和慕容续都陷入了思索良久,慕容续开口道:“伪装成郝三省,这倒是不难办到……但是尸体仵作已经验过,确实是几个时辰以内死的若是事情真的如你所说,他应该已经死了两天以上了”
“这件事,倒或许有商榷的余地……”沈殊说,“我在南疆的时候,曾见过当地人将宰杀好的猪肉置于冰冷的流水之中保鲜,如果将尸首也如此处理……”
“原来如此,所以那尸首腰上才会被绑了什么东西……腰带一断,尸体就会浮上来被人找到,验尸的结果也与一切吻合……”慕容续感叹道,“若果真如此,这一套嫁祸于人之法当真是天衣无缝”
“凭这一套手法,确实可以逍遥法外……但还是有一个问题,”谢准说,“那十万两银子……他们始终要处理那十万两银子的”
“没错……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现在各地都在严查这批银子的去向,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将这些银子使用或者重铸,就是顶风作案……所以,他们更有可能会把银子存放一段时间,只要找出了这批官银的所在,就能找到幕后黑手的下落!”
“对,既然没有办法从这个人身上着手,那么我看,不如从银子的流向着手,”慕容续说,“我会吩咐门人多留意这件事,异之,你不妨也建议县令派些人手找找可能的下落”
“这样很好……不过,还有一个地方你们可以先找找看”谢准说
“哪里?”
“当日在茶寮里的那个店小二,他的官银是在外面捡的,那么,他捡官银的地方没准离贼人藏官银的地方不远……”
他们正说着,一个下人敲了敲门
“三位公子,相王府刚才派人送来了一封书信”
“相王府?”慕容续瞿然起身,“为什么相王府会在这个时候送书信来?”
“不是送给神仙府的,”下人指了指蹲坐在椅子里的谢准,后者一激灵,差点从椅子里摔下来,“是给谢公子的”
“……给我的?”谢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那下人那里接过信拆开,信封中仅薄薄一张笺纸,他凝视了良久,神情渐渐由惊讶变为欣喜,他把笺纸仔细地叠好塞回信封中,笑逐颜开
“是天佑!他说半个月后是他的生日,请我一块去!”
帘子一拉开,谢准嗖地一下从里面窜出来,“沈大哥,公子,怎么样?”
老板娘闪身从帘子后面出来,满面堆笑地夸赞着客人:“几位眼光可真好,这身云纹绣的是我们这儿卖得最好的,小公子换了这身可精神了,要买成衣啊,你们可算找对地方了,我们店的手艺可是全凉州城都找不到第二家”
“只怕穿了龙袍不像太子,”慕容续用扇柄猛地一拍他背脊,“站直一点!”
“公子好凶……”谢准用委屈的口气说,但还是依言在穿衣镜前站好他本来就五官清秀,只是平日里上蹿下跳没个正行,此刻正正经经打扮起来倒也颇像那么回事沈殊伸手替他把外衣领子整平,叮嘱道:“王爷寿辰,相王府往来的达官贵人定是不少的,你可别把平日里那副样子拿出来”
“明白明白,坐如钟站如松是吗!”谢准忙不迭地点头
“我看充其量只能行如风”慕容续以扇掩面,小声对沈殊说
沈殊赞同地点了点头:“而且还是骤雨狂风”
与其说他们是来给谢准添置去相王府贺寿的衣服,不如说是来找机会暂时摆脱一无所获的现状带来的阴霾
他们本以为从银两的流向着手能有个头绪,但出人意料的是,连日来,他们已经把城里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仓库,金银铺子,大户人家……然而,那些被盗的官银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即使那十万两银子已经全部化成灰烬,也不会比现在更加了无音讯
而从那店小二捡银两的地方着手,他们也不是没有试过……说来也巧,那个地方距离郝三省陈尸的地方并不远,因此他们曾一度认定此处正是那伙贼人的据点然而,这个思路也没有带来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结果,不论是银子还是贼人,都没有什么踪迹
慕容续的脸色已经一天比一天阴沉,沈殊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而谢准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父亲只给了三个月的时间,现在官银案没什么进展,而森罗教他也压根进不去,不仅如此,在那以后他偷偷去了好几次胡肆,也根本没有再碰到元廷秀……再这样下去,只怕慕容续一气之下会把他五花大绑送回京城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实在是太需要一个机会出来松一口气了
“对了,祝寿的贺礼准备好了没有?”慕容续提醒
“当然”
寿宴比之法事,却是热闹了不是一点半点按照慕容续教的递上拜帖,在外头等待通传之际,他好奇地打量着身边那些骑马坐轿,前呼后拥而来的客人那些人多半没有注意到他——藩王寿宴这顿饭,来的人无非各怀鬼胎,有谁会有精力注意到一个看上去有点寒酸的小孩子呢?
谢准并不知道这些有的没的,通传的时间有点久,许多来得早的人都已经进去了,他也不甚在意弓着腰唯唯诺诺的前朝耄老,带着七八个仆从抬着厚礼的举人……相王府的大厅里实在是各色各样的人等都有,但无一例外地在进来之后变得恭恭敬敬不敢造次,他觉得有趣极了,一时间也忘了别的事情
但大厅里的人终于越来越少,他也多少有点坐不住了,主动跑去搭话:“大叔,劳驾问一句,通传还要多久呀?”
“等着吧”
回答他的是对方板着脸说出的一句话等着?指望他耐着性子老老实实等着,那是连年都会过错的他找了个由头跑出去,运起轻功便飞身上了相王府的屋檐
天色渐渐黑了,相王府里每个人都忙忙碌碌,也没有人抬头注意到他相王府很大,从上面看下去,每一座房子都差不多,他在里面根本找不着北所幸他多少长了个心眼,知道中间最大的那间屋子应该就是相王住的地方,便挑了个合适的地方落脚谁知他甫一落地,就听到有人正在花园里激烈地说着什么,他听出那是相王的声音
“他已经来了,为什么不通传?”
“请王爷恕罪……只是,容下官多言,寿宴上请一介阉宦之后同席,似有不妥”王府长史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回答
叶天佑怔住了,声音有些颤抖,“这是本王的生日……难道要请谁不要请谁,我自己无法决定吗?”
“下官认为不妥”王府长史依旧是同样的回应,但当他抬起头来时,却注意到了相王惊诧的眼神
“阿准?你怎么会在这里?”叶天佑又惊又喜,但当看清楚谢准的表情之后旋即明白了只听谢准朗声说:
“啊呀啊呀,一介阉宦之后误闯了王府,好像罪过不小……不过,反正你们这帮废物也追不上来”
说罢,他纵身上了院墙,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入了夜,街上没有什么人,只剩万家灯火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回神仙府,此时此刻,来自朋友的关心只会让他再度想起那一刻的屈辱感
朱门大户的窗子里飘出珍馐佳肴的香味他没有吃过晚饭,想起胡肆那一带有西域商人卖的烤馕和羊肉串,虽然依然没有多少食欲,但还是往那个方向走去也许变戏法的天竺人还没走,这样他就有了个地方可以消磨掉这一整夜,然后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回神仙府,如果那时候所有人都睡了就更好不过……这样,天亮过后,一切就和今天之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或许再也接不到相王府的请帖
这样也很好,他和叶天佑,不……应该说相王,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学了礼仪进退,他也还是不属于那个世界
他伸手去怀里掏铜板,却摸到一个有些沉的匣子,才想起那是他原本准备送出去的寿礼
罢了,反正也不需要了这样想着,他掏出匣子向身后的巷子里扔过去,不料匣子却被一个方才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把接住
“谢公子走得真快,让我好找”
对方的声音有些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转过身去,看见南宫正站在巷子的尽头
《天涯路远》完本[古代架空]—— by:blueskytofly
作者:blueskytofly 录入: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