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的人新奇地看着他,国师几乎没来过这里,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陶慕嘉这一趟来得蹊跷,守门的对视两眼请了主事的过来。
主管是个中年胖子,整张脸笑呵呵的,凑到陶慕嘉面前,卑躬屈膝地问陶慕嘉:“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陶慕嘉被他唤回神,想了想问道:“伍国使臣都在里面没?”
管事不亏是招待来使的,八面玲珑,一看他这忧心的神色再联系前些年一直有的传闻,立刻就想到了什么,笑着说:“独孤陛下在里面呐,可要下官带路。”
陶慕嘉像被人戳穿心事似的,一时语塞,忙说:“不用,不用了,我只是来问问。”
管事的低笑一声,“大人来都来了,光站在外面,传出去都要说下官礼数不周的,不如进来喝杯茶。”
这人倒真是个圆滑的,陶慕嘉得了台阶,便随他进去。
到了大厅,门外众人忙碌不堪,进贡的珍宝都要一一归类,检查之后才能呈上去。
陶慕嘉坐在大厅里,主管给他倒茶之后对着下属耳语,让他去通传什么人,自己便说有事在身,先去忙了。
陶慕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子一热就跑到了这里,现在来了,他整个人都变得十分僵硬,颇有施展不开手脚的感觉,他目光无神地喝着茶,心里茫然。
直到有人从门外进来,那人逆着光,显得十分高大,陶慕嘉转头看去,心脏差点停跳,手上杯子一歪,茶水全洒在来衣服上。
俊美的青年嘴角带着笑意,手上一把折扇轻摇,衣服虽是明黄色,却不显刺眼,只觉得雍容华贵,腰上别着一对玉佩在一摆间轻晃。
斜挑的眉毛显得英挺,眼眶随着年纪地增大越发深刻,眸子也变得更加深邃,令人难以捉摸。
陶慕嘉常听1551描述独孤启,却没想到曾经的少年几乎变成了他认不出的样子。
许是时光太过锋利,独孤启年纪轻轻却显得有些疲惫,曾经马上征战的小将军,已经收起了他一身的锋芒,耀眼还是耀眼,只是变得朦胧,就像你明明能看见他,却觉得看不透。
才三年,满心算计,步步为营,终于把一个人改头换面。
?8" 没有金手指导致扑街的十种方式[快穿]0 ">首页 30 页, ?br /> 别时,以为来日方长,今见,才知物是人非。
陶慕嘉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或许根本不需要自己担心,也许没有自己,这个人也能走得很远。
他曾经觉得自己和独孤启是一样的人,现在看来,也并不一样,不知为何,他感到一丝难过和心疼,自己曾说一定要拉独孤启出深渊,如今却好像把他推进了另一个深渊。
独孤启眼中的寒冷让陶慕嘉冷静下来,他把杯子放到一边,独孤启动作比他还快,立刻抽出手帕替他把水擦干。
低沉地嗓音从他喉咙里缓慢传出,带着暧昧的情愫,“国师大人衣服脏了,不若留下来换一身衣服,再随本皇一同赴宴。”
陶慕嘉虽然日常沙雕,但纯情还是纯情,每次被靠这么近总忍不住脸红,偏偏他要作一副高冷的样子,愣是板着脸把独孤启推开。
他站起身朝独孤启微微弯腰,又红着脸又冷着脸说道:“微臣见过陛下,今次前来只是探望故人,如今见到了,便要回去了,不劳烦陛下。”
独孤启的笑意也收敛起来,他看着陶慕嘉,嘴唇有点颤抖。
“那,我送先生出去。”
陶慕嘉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多谢陛下。”
独孤启把陶慕嘉送到门口,两人沉默了一路,临到会面结束,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到独孤启回了四方馆,陶慕嘉才松了一口气。
1551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百思不得其解,问他:你不是很想见他一面吗?这是在干嘛?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啊这是?
陶慕嘉无神地看着远方,沉默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之前我确实很想见见他,但见到他之后,我又觉得这不是我想见的人,我突然间就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办法和他相处了。
1551也沉默了,它只是一个废物系统,不能理解人类那么复杂的情感。
陶慕嘉回去换了身衣服,便去宫里赴宴。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廉查同皇后坐于高位,独孤启坐在右边第一个,陶慕嘉坐在独孤启的斜对面。
歌舞从中而入,阻断了两人的视线,陶慕嘉低下头,假装没看到独孤启炽热的目光。
独孤启苦笑着弯了弯嘴角,仰头饮下一杯酒,廉查从偏门而入,姗姗来迟。
助兴的歌舞纷纷退下,群臣起立,随着廉查那些虚伪的客套话说完,一同举杯。
陶慕嘉只麻木地听着那些无聊的话,眼睛忍不住往独孤启那边偏去,正对上独孤启的眼神,独孤启笑了笑,朝着廉查举杯的胳膊微微转了方向,朝他抬了抬,再一饮而下。
陶慕嘉怔了一下,垂下眼眸。
廉查敬酒完毕,又轮到独孤启向主人敬酒,除此之外,各位宾客也开始对独孤启敬酒。
歌舞再次入场,场面乱中有序,一派歌舞升平。
目光穿过那些粉红交错的绫罗绸缎,陶慕嘉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遥遥看向坐在他对面的独孤启,竟觉得这个人比他们之间隔着的一丈地砖更遥远,宾客从独孤启面前一个接着一个过去,独孤启的目光只在他们之间流连。
陶慕嘉默默捏紧了酒杯,不知怎的,他突然站起来,端着酒走过去。
1551:喂喂喂!别冲动!
陶慕嘉:我有什么可冲动的,我只是想问他一些事情罢了。
1551不相信:你现在能问什么啊?赶紧的,快回去!
大殿里并不安静,可陶慕嘉却觉得安静极了,好像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独孤启对宾客嬉笑的脸转向了他,那扇子一晃一晃的,晃得他眼花,那双琥珀色的深邃眸子正对着他的目光,短短一段路仿佛有海角到天涯那么远。
他终于走到他面前,独孤启起身,眼带笑意地看他。
“独孤陛下不远千里而来,路途辛苦,本宗敬陛下一杯。”
“先生风华不减当年,一别多年,今见故人,本皇喜不自胜,自饮三杯,先生请随意。”独孤启笑得让人心慌。
廉查坐在高位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一出相认的好戏,手指在椅子上沉重而缓慢地叩击,他的眼神只有在杀敌的时候会这么冷,如今在这个宴席上,它却和在战场上一样冷。
敬酒完毕,宾客又开始喧闹,陶慕嘉动了动嘴唇,独孤启点头意会。
廉查无话,众宾客便自行吃喝,不过多时,宴会结束,本来还要游览御花园,廉查却突然抱恙,让高刘领着众宾客前去。
丞相同独孤启并排而行,时不时问独孤启对两国的看法,陶慕嘉知道丞相在套话,独孤启回答的游刃有余,不落人话柄,然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论独孤启如何应答,廉查都不可能放过他,今天若不是宾客都在,独孤启很可能命丧于此。
约摸一个时辰,游览结束,独孤启推了高刘派的侍卫相送,从一个方向离开,陶慕嘉顺着常走的路往宫门去,等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转角,便见到独孤启从树丛后面钻出来,一边钻还一边念叨:“怎么说本皇也算一国之君了,还要钻树丛。”
陶慕嘉觉得好笑,还硬是憋住了,“我倒想问你,为何而来?”
“自然是为了先生。”
陶慕嘉忍不住红脸,“胡闹!”
独孤启认真起来,“绝无虚言。”
陶慕嘉看四下无人,忍不住问他,“你可知你在这里有多危险?”
“我自然知道,所以才要来。”
“那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来,我们都还能好好的,你做你的伍国皇帝,我当我的国师,等解甲归田,百岁无忧。”
独孤启的眉眼弯下来,眼神沉痛,嘴角带着苦涩,他沉默许久,对着陶慕嘉的眼神,却觉得陌生,他的声音变得颤抖,“我说过,要带你回家的。”
陶慕嘉愣了,心里突然很疼,眼睛染上红晕,他垂下眼眸,“那又如何?”
“我来了,你却说你不愿走。”
陶慕嘉蓦地反驳道:“我没有。”
“那我只问先生一句,先生愿不愿意跟我走。”
“……”陶慕嘉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终究还藏着他记忆中的少年,可惜时移世易,这已经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他不希望自己成为独孤启的拖累。
陶慕嘉闭上眼,平复了好些时候,睁眼对独孤启说道:“独孤启,你该是个好帝王,你不该来找我。”
独孤启眼中的光弱下去,哑着声笑道:“我知道了,是我唐突了。”他再不去看陶慕嘉,转身离开皇宫。
廉查在院墙之后雕塑般地站着,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然而手里的扇子已经被他捏得粉碎,高刘把花丛后面的砖堵上,急忙过来给廉查顺气。
“陛下,可别为了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得啊。”
廉查狠狠把扇子掷在地上,压着他的雷霆之怒,“为国师准备一道晚宴,孤亲自会他。”
第85章 明月见江山
欲成大事,必有取舍,廉查从继承这个国家的前十年,便已经深刻领会到这个意思,然而现在他才发现,他领会得不够深。
陶慕嘉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跟上来让他晚上去御花园赴宴,心里忽然有了某种预感,一种属于滕罗的预感,那种弓弦突然绷断的感受太过清晰与突兀,好像积压了很久的感情突然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然而很快,全部散去,什么都没留下。
这或许可以叫,心如死灰,或许也可以叫,前尘尽断。
御花园里的石桌上摆了简单的酒菜,然而随侍的只有高刘一个人,廉查坐在一边,把另一边空位留给他。
陶慕嘉本欲行礼,却被廉查打断,让他赶紧坐过去。
廉查的脸上并无怒色,笑着跟他倒了杯酒。
“我们好久都没好好说过话了,孤今天确实生气,不过今晚既然叫你来,咱们君臣就有话好好说。”
陶慕嘉浅笑一下,“陛下说得极是,只是不知陛下为何动怒,陛下乃万金之躯,万望珍重。”
廉查听得眉头一皱,目光扫过来,“自然是为了先生和独孤启的事,我知道先生心有所属,但是大局面前,还是该把私事放一放。”
陶慕嘉笑不起来了,他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如果孤说这次必要杀了独孤启,你会帮他吗?”
“不会,陛下要杀的人,臣不敢救,也救不了。”
“你不敢?”廉查嘲讽地笑,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装出来的温和,“与别国使臣暗通款曲,甚至与男子私相授受,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你都敢做,救一个人又算什么。”
这话说得太过赤|裸,毫不留情,陶慕嘉刷得红了脸,抬起头回瞪过去,“陛下今日若是想与臣好生交谈,大可不必恶语伤人。”
廉查目光如炬,嗓音深沉,“滕罗,别忘了,你只是一个臣子,敢这么跟孤说话,反了你了!”
陶慕嘉被他一句话梗住,气焰熄了下来。
场面的沉默缓解了焦灼的气氛,廉查的语气也渐渐放缓,“罢了,早知道你是驴脾气,孤也不该跟你着急上火,今日我们只谈家事,不谈国事。”他举杯向陶慕嘉,“此酒饮罢,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陶慕嘉却没动作,像个木头人似的看着这一桌的酒菜。
廉查的脸冷下来,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他以为就算滕罗完全不念旧情,也该想着君臣之义,没想到,这人比他所认识的更加绝情。
桌上的酒菜,都算不上珍馐,而是他们当年一起在齐国做人质的时候在林子里挖的野味,廉查特地叫人去弄了这些东西,以为多多少少会有点用,如今看来也是白费。
他猛地把所有东西都扫到地下,盘子茶杯噼里啪啦乒乒乓乓惊扰了宁静的后花园,陶慕嘉被他吓得微颤了一下,捏紧了手中的衣服。
廉查站在他面前,手中举着一杯酒,他俯视着陶慕嘉,把酒倒在了陶慕嘉面前。
“孤幼时有一玩伴,于大火中救我,后来如齐国当人质,不离不弃,当时说生同衾死同椁,成大业,立江山,如今大业未成,他先走一步,孤特以此酒悼念,从今往后,再无孤认识的滕罗。”
陶慕嘉任由那些酒浆顺着桌子边缘滴落到他衣摆上,滕罗的预感应验了,从此君臣彻底分道,不再有余地。
“滚。”
陶慕嘉扶身一别,淡然离开。
其实他觉得,廉查看似冷酷暴虐,心里恐怕也留了一寸余地,像今天这种场景,廉查没有杀了他简直是万幸,只是这一次,算是彻底地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