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们……”老五也站起身,想不到自家六弟居然有这么任性的时刻,更没想到理智到不近人情的七弟,会有如此感性的时刻。
薛遥的失踪,让他性格迥异的两个弟弟,同时展现出与平日相反的特点,达成了惊人的共识。
这真是历史性的一刻。
兄弟三人一起来到了薛遥失踪的那片树林,往南第一间客栈开始寻找。
案发现场的车夫,说那绿衣男人是从南边追来的,那么他的落脚点,很可能在此处以南。
好在穿绿衣的男人并不算多,向店掌柜一打听,三天内的绿衣男住客基本都逃不出搜查范围,然而陆潜并没有发现其中有内功深厚的高手。
傍晚时,五皇子在路边酒肆叫了一碗茶,让哥俩坐下歇歇脚。
老六忍不住对七弟的不满:“你既然护不住阿遥,出宫就乖乖带上侍卫队,如今……”
身后传来陌生男人的嗓音:“两斤猪头肉,挑瘦些的。”
陆潜突然一挑眼,耳朵微微一抖,身体周围环绕的气流像无数无形的触角,朝身后买猪头肉的人探去。
“再来两坛女儿红。”那人又说。
“客官家里宴客啊?”店主搭讪。
“若是贴出通缉令,那神秘高人万一怕惹事,灭……”六皇子忧心忡忡地念叨着。
陆潜低声打断他的话:“看爷身后——那买肉的男的穿绿衣了么?”
老六突然被打断思路,有些气恼地侧头一看,突然睁大眼睛,回头小声回答:“是……是绿色的衣服,银丝滚边,白色暗纹腰带……”
陆潜打断的他话:“什么武器?”
“好像是剑。”
“好像?”
“比一般的剑长很多,他扛在肩上。”
陆潜不说话了。
兄弟三人默契的屏住呼吸。
等那买猪头肉的男人将两坛酒挂上剑柄,拎起猪头肉转身的时候——
“动手。”陆潜一声令下,兄弟三人瞬间起身冲向绿衣男人。
老六顾不上君子风度,出手就从后偷袭,企图夺下那人的武器。
没想到那人提着笨重的酒坛,一个旋身躲开了他的偷袭,竟然游刃有余从兄弟三人的围攻中突围出去,轻盈如羽毛般脚尖点地,逃出战圈。
那绿衣男人一转身,把挂在长剑上的酒坛放在地上,直起身慵懒地对兄弟三人抱怨:“走路当心点,若是撒了美酒佳酿,就只有佛祖能替我原谅你们了。”
身后数百名皇家侍卫立即上前,将那绿衣人包围起来。
“好大的口气。”老五二话不说,拔剑冲上前,想要亲手制伏嫌犯。
然而,仅仅四个回合,老五手中的剑就被打落在地。
老六急忙上前替哥哥捡起剑,低声安抚:“五哥息怒,这厮身法狡诈,不肯正面迎战,但绝逃不出我的八卦掌。”
说完,老六便转身出击,然而绿衣男人非常利索的摆脱了他的进攻。
老五赶忙上前给六弟挽尊:“算了六弟,咱们放他一马,别跟这些江湖喽啰一般见识,让侍卫把他绑回去审问。”
“哼。”陆潜拔出佩剑,冷冷盯着那绿衣男人道:“爷不许他嚣张。”
“七弟!”老五老六刚想劝阻,就看见陆潜提剑上前,不小心被脚下石子拌了个趔趄,瞬间单膝跪地,给绿衣男人行了个大礼。
绿衣男人:“……”
老五老六赶忙上前搀扶弟弟:“算了算了……放他一马、放他一马!”
绿衣男人本来还感觉那紫衣少年内力深厚,有点来头,没想到路都走不稳,便没了比试的兴致。
他提剑捞起地上的酒壶,飞身掠出包围,很快不见了踪影。
陆潜见对方果真中计,便站起身,一跃追了上去。
方才已经看出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侍卫再多也不可能阻拦他逃脱,想要找到薛遥的下落,只能想办法先让这绿衣人放松警惕,伺机追踪。
“七弟!”老五哥俩一脸惊愕。
第一次见识这样的轻功,竟然转瞬间,七弟和那绿衣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
“师叔,轮到您了。”一个红脸大汉敲了敲棋盘,伸长脖子一脸玩味的看着对面只穿着一件单薄里衣的薛遥:“别怕呀,您这盘输了可以先脱裤子,衣裳咱给您留一件。”
薛遥手里捏着白子,看着棋盘,眼前发黑,脸红到耳根,感觉满屋的人都在暗暗笑话自己。
那幻想中的嘲笑声轰得他都开始耳鸣了。
这群混蛋就是故意羞辱他。
早知道还不如选比武,假装受伤了就不用继续比试。
如今他选了比试围棋,已经连输四局,若是再输两局,他就得当着这一群男人的面,脱光了。
当着男人的面脱衣服虽然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没去过澡堂,但目前状况特殊。
眼前这群男人都是剑宗弟子,八块腹肌是标配。
薛遥顶着剑圣关门弟子的名号,衣服一脱,就只有一块腹肌,说不过去,陆潜八辈子脸都要被他丢光了。
“落子吧师叔。”红脸汉子嬉皮笑脸地催促。
薛遥食指中指夹着白子,在棋盘上方摇晃不定。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他手背,将他手中的棋子缓慢而沉稳地按在棋盘上。
薛遥一愣,侧过头,发现握住自己手的男人一身店伙计打扮。
“你捣什么乱!”红脸男人见这步棋居然拦截他的致胜之路,顿时暴跳如雷,挥手让那多管闲事的店小二走开,对薛遥“大度”的说:“这步不算!师叔请自便。”
薛遥疑惑地低头看向棋盘,伸手正欲取回那颗棋子,就听头顶传来熟悉的嗓音——
“落子无悔。”
这熟悉的嗓音!
薛遥的心停跳了一拍,缓缓侧头仰起脸,对视上那双波澜不惊的茶色浅瞳。
“你……”薛遥吃惊得嗓子都哑了。
“客官要帮忙么?”店小二打扮的某人打断小伴读的话,微笑施以援手:“一百文一局。”
薛遥:“……”
皇子代练费用这么公道的吗!
他家胖崽的围棋水准可是惊天动地的,十三岁那年已经天下无敌了!
“你帮什么忙?干你的活去!”红脸汉子皱眉打发那“店小二”。
穿着一身店小二衣裳的陆潜一歪脑袋,疑惑地询问:“客官怕了?”
红脸汉子立即站起身呵斥:“怕你玩儿不起!一局一千两,敢玩儿不?”
陆潜抿嘴一笑。
薛遥:“……”
怎么回事他家叛逆崽几天不见好像变帅了可恶怎么笑起来跟正版龙傲天一样呢真奇怪……
第126章
围棋是一种相当适合陆潜的游戏。
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 有着仿佛为陆潜而生的冷峻逻辑, 每多一颗棋子,衍生出的无限可能性,会以惊人的速度, 在他思维中预演, 多数时候,不过一刻时辰, 就能决出胜负。
加上陆潜不可思议的出手速度,对手往往一局完毕, 就已经被实力差距压得喘不过气, 俗称智商碾压,所以很少出现不服气的状况。
但这回例外。
剑宗那位弟子马不停蹄的输掉一局棋之后,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输给店小二,于是瞪着眼睛要求“三局两胜”。
“店里很忙。”陆潜表示没空,并立即催帐:“客官现银结账, 还是赊账画押?”
剑宗弟子:“……”
“噗……”薛遥赶忙低头憋住笑。
他家伪龙傲天其实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只是喜欢嘲讽捉弄人,嘲讽的方式特别一本正经,在陆潜身上会显出奇特的幽默感。
当然, 这趣味仅有旁观者能享受, 被嘲讽的“受害者”本人已经气疯了,剑宗弟子一拍桌子站起身:“我这儿规矩就是三局两胜!不按规矩,休想要银子!”
陆潜点点头:“那就三局两胜,车轮战可以么?他一对三, 你们胜一局算他输。”
剑宗弟子一愣:“他?”
“就是我!我一个对你们三个,这位小哥帮我一起下棋!”薛遥赶忙替陆潜遮掩。
这是个很要命的问题,陆潜长这么大了,还是习惯跳出自身,把“我”说成“他”,因为以他的思维方式,陆潜这个躯壳是供他驱使的棋子。
这个错误人称纠正不过来,因为从陆潜的逻辑习惯上出发,这么说才是正确的。
薛遥纠正得头都大了,多次以旺仔奶相逼,陆潜才一脸“容忍傻遥遥”的表情,自称“我”,但正式场合还是容易掉链子,所以薛遥就跟殿下各退一步,让殿下尽量以“爷”自称,跟父皇后妃称“儿臣”就好。
“你想以一敌三?”剑宗弟子转头朝几个师兄弟一笑,回头对陆潜说:“嚣张就得付出代价,赌金翻倍,玩得起吗?”
陆潜:“可以。”
立即有人出门找来另外两个棋盘。
车轮战,就是一个人同时对战三拨人,等于一个人同时应对三局棋。
剑宗师兄弟们把雅间的小茶几和座椅搬到陆潜周围,棋局开始后,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
但不多时,黑白棋子在棋盘上落下几十颗后,这群人的气势就被陆潜逆转了。
虽然还看不出输赢,但剑宗弟子在落下某一颗棋子的时刻,陆潜眼里专注的目光会瞬间变成不屑一顾,这让对手明白:自己的可怜的实力,已经被这个“店小二”给看穿了。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每一步蹩脚的花招,都换不来陆潜眼里任何波澜。
他们越是紧张,就越是缓慢、越是小心翼翼。
而陆潜步步紧跟的落子声,仿佛巴掌一样,一下下拍在他们脸上。
连薛遥都有些喘不过气,被身旁这只仿佛正版龙傲天的气势彻底压制了。
与陆潜对弈的三拨人,此刻仿佛都成了可笑的猴子。
这种无声的蔑视,让对手每下一步棋,都感到更深的羞辱,甚至不久后就有一桌人干脆的认输,不想在陆潜面前暴露更多可笑的棋艺。
结果一目了然,陆潜三局三胜,赌金翻倍。
那个一开始挑衅地剑宗弟子脸都发黄了,两千两白银的赌约自然是他随口说的,一个普通剑宗弟子要是能随便拿出这样一笔巨款,剑宗恐怕早被朝廷暗中调查了。
雅间里陷入一种尴尬地沉默,仿佛谁呼吸重一点,就需要认这两千两的帐,一群剑宗弟子都神色自若的看向窗外,欣赏云彩。
陆潜:“客官现银结账还是打欠条?”
剑宗弟子:“……”
又来了,又来了,龙傲天嘲讽技能。
“小哥棋艺真不错,在下服了。”红脸的汉子到底不是黑道背景,想赖账也得用套近乎的方式,向陆潜示弱。
他学得自己身为客官,这么客气的夸你一个打杂的,这份荣耀足够抵两千两银子了,打杂的应该见好就收。
陆潜:“承让,两千两银子,客官现结?”
剑宗众弟子:“……”
红脸汉子嘴唇抽搐着笑了笑,抬眼去看薛遥:“我们闹着玩呢,也不是真赌钱,我也没让你请个军师来跟我们下棋啊……”
薛遥抬头看天,不肯接锅。
陆潜侧头看向小伴读:“这位客官,四百文,谢谢。”
薛遥:“……”
差点忘了皇子代练费!
这可真是友情价,一局棋一百文。
“没问题没问题。”薛遥趁机向那群人要回自己的衣衫,穿好后,从袖袋里拿出钱袋,给了陆潜一只银锞子,说:“不用找了。”
陆潜冷漠地表情一变,眯起笑眼,俯头凑近薛遥耳边低声说:“谢客官打赏。”
薛遥抿嘴忍着笑,推了他一下,对面有人眼里露出狐疑的目光。
这举止显然过分熟稔了,薛遥赶忙冷下脸,跟陆潜保持距离。
陆潜抬手将银锞子抛向空中,又稳稳落回掌心,然后用疑惑无辜的目光,催促那红脸汉子结两千两的帐。
“这几局棋本来就是下着玩儿的,咱们师兄弟闹着玩的。”红脸汉子脖子都红了,不敢面对陆潜的催促,转而问薛遥:“是吧?闹着玩的!”
薛遥本来想看笑话,但余光发现陆潜看着自己,于是转过头,就见陆潜微微朝门外扭了扭下巴。
薛遥立即反应过来,陆潜是想让他借这群人的窘迫脱身。
“咱们本来是闹着玩的,但确实跟小哥打了这个赌,也不能不认账。”薛遥一本正经地定调子了。
红脸汉子立即争辩道:“那我也没让你请军师下棋啊!”
“也是……”薛遥声息一口气,故作为难道:“这样吧,诸位少侠出来办差,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这么些银两,我先替诸位认了这笔账。”
剑宗弟子顿时睁大眼睛看向薛遥!
这个怂唧唧地师叔居然一口替他们认下巨款欠帐!
“但我身上没带这么些银票。”薛遥转头对陆潜说:“只能先跟你结五百两现银,剩余的我给你打欠条,行吗?”
一众剑宗弟子小声嘀咕:“师叔要全认吗?两千两……”
“要不就按一开始说的一千两吧……”
“几辈子也挣不来这么些银子啊,不过是玩笑话,师叔……”
这么多天来,这群剑宗弟子头一次诚心诚意称呼薛遥“师叔”。
薛遥摆摆手,让他们不用多言,而后从钱袋里抽了张银票,递给陆潜。
这实际上就是陆潜的银票,他代为保管而已,现在掏五百两还给陆潜,却让这群剑宗弟子对他感激涕零。
紧接着,薛遥跟随陆潜去楼下写欠条,一群剑宗弟子没人好意思跟下楼,都缩着脖子,乖乖在雅间等着。
出了雅间,两人的手就握在一起。
薛遥也不知道是陆潜先抓住了他的手,还是他的手先有了自己的想法,主动去找陆潜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