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没有说话,一双利眼猛地射向调酒师。
此君的拿着杯子的手微抖,一不留神摔了一个。
☆、真实的世界(5)
路边的小酒馆里, 三个人围着桌子吃饭。这个位置靠近门边, 大门没有关,夜风吹来有点冷。陈溱见夜莺正对风口, 乖顺的头发被吹得有些撩起,便伸手把纸屏风拉过来。
他吃相斯文,气质沉静, 微微垂下脑袋,坐在对面的陈溱可以看见光洁的前额及几根俏皮的碎发, 感受到凉风没有了,他侧着脸调整下巴的角度,用眼角偷偷看了眼陈溱。
调酒师出于职业习惯拿着纸巾擦杯子。
三个各怀鬼胎的人坐在一起吃饭。
最后夜莺动作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所以你是对托尼有什么企图吗?”
陈溱这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青梅竹马的朋友。
明明是个英俊漂亮的男孩, 却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模样让陈溱的心提起来。
明明坦荡,却开始脸红结巴。
调酒师一脸无奈:“你饶了我吧?”
陈溱骑虎难下, 呃呃呃了半天, 挤不出一个字。
夜莺脸色沉下来,挑衅示威一样说:“以后不准你来找他!”
陈溱脱口而出:“那我来找你好吗?”
三个人一愣, 周围又陷入古怪的氛围。陈溱摸着鼻子,有点心虚, 而夜莺却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了。
调酒师突然产生一种恶趣味, 明目张胆地拉起陈溱的手, 陈溱一抖,连忙将手抽回来好好护住,调酒师觉得好玩, 不肯放弃,却在接触到夜莺的视线时顿住了,他神情轻佻地挑挑眉,像魔术师一般弹弹手指将手缩回来。
陈溱得救了,便看了看夜莺。
夜莺似乎有些不耐烦:“我下次给你答复。”
陈溱一愣:答复什么?
调酒师为他高兴,狠狠的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陈溱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分开的陈溱已经忘记了,他回到寓所,接到了一个电话。
“杜勒斯先生受了轻伤。”
陈溱将家用机器人点好的香薰灯扇熄,坐回床.上:“保住命就行了,让他好好休息,最近不要外出。”
“你是怎么知道他会遇袭的?”
“猜测啰。”
“你……”
陈溱警告道:“不要调查我,我给你消息是出于好心,如果你反过来限制我的自由,那就只能一拍两散。”
这天在带郑缳实习的时候碰到了福尔曼,对方一个月不见又长高了许多。
“啊,好巧啊。”
福尔曼沉着脸说:“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陈溱一愣,他倒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事惹得他亲自过来,看他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犯了什么大错。他穿上外套:“那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郑缳似乎有些担忧:“师父?”
陈溱笑了笑,揉揉她的脑袋:“没事,你跟宋师傅继续,待会我回来,二十分钟。”
两人走开不久,福尔曼便脸色微妙地看着他:“你对她这么亲密……”
陈溱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指的是谁,失笑道:“郑缳就是个孩子,何况不久后我就离职了,哪有时间和小姑娘谈情说爱?”
福尔曼不信,他对陈溱的人品似乎又产生了某种怀疑:“那你就应该和她保持距离,以免害人害己!”
“有那么夸张吗?这只是普通的交往而已。”
“我恐怕没什么人教过你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尺度!难道你准备让一个小女孩陷入爱河之后就抽身离开吗?”
陈溱一愣,他摸.摸鼻子将脸调开:“嗯,可能吧。不过我和郑缳之间清清白白。”
他的脸色有点淡漠,穿着长长的带郑缳训练时用的高精度眼镜还未取下,长长的冰冷的白色大褂将人笼罩起来,让陈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福尔曼还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我听说你最近常去朱明大街?”
陈溱眼睛微眯,质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这样的他很少让人见到,因为他总是乐呵呵的,对每个人都很和善。然而即使再和善的人,在被人内涵没有教养并且可能被人跟踪的情况下,都很难温和待人。
福尔曼被刺激得找不着北,他哼了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陈溱说:“福尔曼先生,我想你才是缺乏交往尺度的人吧。”
福尔曼脸色通红:“你太过分了!”
陈溱冷哼:“不及你。”
福尔曼气得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
陈溱后退一步,扫视他,最后说:“我们只是搭档,如今不是了,缘分止于此,以后就不再见了。”
他转身欲走,福尔曼猛地抓.住他,他眼中覆上一层水膜,显然是气急了,但又怕陈溱真的走了,便低声说:“我是为你好,在职公职人员流连声色场所传出去影响不好。”
不知怎么的,陈溱觉得他似乎真的有点伤心。
“我都是自费的。”他解释道。
福尔曼瞪着他:“是这个问题么?”
陈溱想了想说:“我们在工作中承受高风险,也许出一次任务就嗝屁了,你还不许我及时行乐么?”
“你和那个跳脏舞的到底怎么回事?”
“人家就是个跳艳.舞的,你干嘛这么说?”
“回答我!”
陈溱想了想:“那人挺有趣的。”
福尔曼简直气急败坏,陈溱还在火上浇油:“凯洛汀,你别这么大惊小怪,我就是找找乐子,何况我和那个人没怎么样。”
福尔曼勾起嘴角讽刺道:“我知道你们在床.上抽扑克。”
这话是个双关语,看起来规规矩矩,实际上是他们这儿的术语,指的是两个人在床.上抽卡片,承受的一方抽一张,上面的按照点数干.他,一副牌抽完才肯罢休,这种时候欲炽情燃,两个人可以直接升天。
陈溱没听懂,还是认真地解释道:“我们尺度比这个还要略小一点。”
还未说完,膝盖便感到一阵剧痛,福尔曼踹了他一脚,跑了。
陈溱弯腰揉着膝盖,痛得不能自抑,他喘了两口气,这才站起身子挪动双.腿。
这时他才发现室内盆景后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他转过头来优哉游哉地对陈溱笑了一下。
站起来比他还要高大挺拔的英俊青年走过来,伸出手:“你好,尼诺·墨洛温。”
陈溱笑着握上:“久仰大名,陈溱。”
墨洛温.家是整座星球的金字塔顶端,尼诺·墨洛温是次子,统治星球几百年的旁洛梅家的家主正是他的姑丈。
最近怎么总出现大人物呢?福尔曼先走,又来了个墨洛温。
尼诺温和的目光落在他铭牌上,善意地提醒道:“刚才那个人喜欢你。”
陈溱一愣:“嗯?”
他微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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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洒满温暖和煦的阳光,病床前摆着纯洁的水仙花。
躺在病床.上的人面前有一面镜子,他正认真审视着自己的脸。
那张脸原本算得上端正,然而经过长期的虐.待而布满疤痕。
大.片大.片的棕色疮疤让人分不清是皮肤上嵌着疤痕还是疤痕上嵌着皮肤。
饶是最有爱心的护士,这种时候也不太愿意接近他,因为他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太变.态了。
小型医用机器人缓慢靠近:“陈先生您好,有来自赵将军的消息。”
陈溱眼珠子转了转,连接他大脑电波的屏幕上出现一行字:帮我接通,谢谢。
画面接通,赵恒一脸正气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陈溱想了想,说:您好。
赵恒说:“最近好点了吗?”
陈溱说:医生说手筋脚筋受损,只要一段时间会好转,骨折的部分养养也能好,声带都断掉了所以就不抱希望了。
赵恒说:“很抱歉因为我们的疏忽造成这样的悲剧。”
陈溱说:没事,不过政府会养我的吧?
赵恒说::“这是自然。”
两个人沉默下来,陈溱的眼睛眨了眨。
赵恒缄默两秒说:“听说你最近经常拿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陈溱说:是有这么回事。
赵恒说:“请不要过于担心,会治好的。”
陈溱说:我其实只是想知道。
赵恒:“什么?”
陈溱说:古代有一种爱好叫嗜痂之癖,我想知道真的有人会喜欢把人的伤疤揭下来拌饭吃吗?
说着,他甩了两条链接给赵恒。
上面是陈溱按照自己的脑洞,在高科技的协助下做出来的视频,一个人把伤疤揭下来,用开水泡饭。
赵恒脸色铁青,嘴角抽.搐。
视频断掉了。
赵恒坐在办公桌前,竭力忍耐着想要呕吐的心情,虽然恶心的事情见多了,但是冷不防地被恶心一下还是让人很不舒服。坐在沙发的尼诺还在看大屏幕上的回放视频。
画面上的陈溱呆滞冷淡,充满了恶趣味。
“就告诉你不要吃饭。”他无奈地说。
赵恒说:“我怎么知道他还不肯罢休。”
两人沉默,赵恒问:“您说是他吗?”
陈溱最近向赵恒展示了剔骨之刑,削足之法以及如何快速地剥开人的喉咙。
尼诺说:“按这个变.态程度,有可能是啊。”
他静静地看着陈溱的脸,突然起身出门。
“您去哪?”
“我去看看他。”
“言归正传,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真实的世界(6)
再见夜莺, 是在一个傍晚。
对于会被人约出来这件事, 陈溱感到受宠若惊。他挑了件整洁的长外套赴约,出发前还将自己的发型好好拾掇一番。走到市博物馆门口, 便看见有个少年百无聊赖地站在路灯下。偶尔有几辆悬浮车从人工轨道前滑过,掀起气流。
他穿着一件黑羊羔皮短袄,垂着头看路边的一块石碑, 天色有些昏沉,他修长的影子被拉得斜长。看起来像个孤零零孤僻忧郁的少年。陈溱身手很好, 在电光火石之间窜到他的身后拍了他一下。
夜莺并没有被吓到,面色平静地看着陈溱的恶作剧,象牙白的脸在黑亮的毛茸茸外套下显得有些可爱。
陈溱笑了笑:“嗨!”
夜莺说:“托尼说你找我有事?”
陈溱一愣, 想到那位热情的老兄,便自然而然地接道:“是啊,我想见你, 你上次不是说要给我什么答复吗?现在可以说了。”
夜莺抿着嘴, 黑亮的眸子安静地盯着陈溱看了几秒,在陈溱以为他终于要给出答复的时候, 说:“进去看看吧。”
陈溱是个大老粗,就算曾经文艺过, 但是逛博物馆这种事自从毕业之后就再没有过。此时华灯初上, 夜场展览才开始, 他兴冲冲地跑过去:“我去买票!”
夜莺慢慢走在后面,脸色淡淡的:“不用。”
“没关系,我有钱!”他说完没察觉到不妥, 便拿出自己的军官证到自助机前买了两张电子票,手腕上的星球身份证一扫,电子票便进入系统。
陈溱护着他:“走吧走吧,人好多啊!”
球状的博物馆门口站满了等待开放的旅客,他们一边排队,陈溱一边问:“以前来过吗?”
“夏天来过一次。”
“那个时候拉斐尔的画还没有搬过来,今天可以看一看。几千年前的画作,能保存下来相当不容易。他们和隔壁市挣了很久,才拿下来。”
陈溱说起话来长篇大论,夜莺却言语简短,一问一答之间气氛倒很和谐。穿过画作区,他们到三楼看了一下古代的盔甲和老旧的古籍。夜莺看得很认真,看得出来他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陈溱见他沉浸在这些东西里,沉静的侧脸美好得出奇。
他看见漂亮的东西就忍不住触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鬼使神差地搭上了夜莺的脸。手指碰到光洁温热的肌肤,夜莺浑身一僵,诧异地看向他。
陈溱心虚,连忙把手收回来,道歉:“对不起,额,我这人有点坏毛病。”说着,惩戒般地打了自己的手一下。
夜莺显然没有之前高兴了,陈溱有点懊悔,他吧,看到好看的东西就像挪不开眼睛,福尔曼的眼睛,郑缳的头发,还有夜莺。其实很古怪,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但是陈溱忍不住想碰一碰,平时克制住了,对郑缳也是大大咧咧,但是在这种环境下这个动作未免有些暧昧。
他把手背在身后,唾弃自己几秒。诶诶诶,怎么就没忍住呢?
拢了拢自己的衣领,被这种莫名的冲动搞得有点害怕。
夜莺修长洁净的手指在3D投影仪显现出来的画面上不断滑动,在陈溱低着头的时候偷偷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隐晦的笑意。
最顶层有观星台,尽管宇宙的密卷在人类孜孜不倦的追求下温顺地摊开,大家在不断求索中掌握了许多知识,甚至到遥远的某颗星星上旅游过,但是远远的看过去,还是会感到震撼。
周围都是带着孩子的家长,他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陈溱看着他越来越透白的脸色,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夜莺沉静的眼眸中带着湿意,他蹙眉仰望着他:“我有点不舒服。”
陈溱担忧道:“要不然找间休息室休息一下?”
夜莺点点头。
两人申请了一件休息室,陈溱提出去外面找一只医疗机器人。
“你好好休息。”陈溱安慰道。
夜莺似乎有点不安:“你回快点回来吗?”
陈溱看了看时间:“十分钟。”
夜莺少见地露出笑容,是那种甜美的,近乎糖果般的。
“我会尽快回来。”
人很快就出去了,原本脸色苍白的夜莺却变得没那么无精打采。他坐直身体,迅速起身走出房间。外面的走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走在金红花纹的地毯上,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