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周家所有的人都被白亦陵拖到北巡检司的大牢里面去参观了一圈,从此对这位心狠手辣的指挥使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里面犯人的哀嚎与呻吟、空气中弥漫的腐臭血腥、以及被裹在烂草席里拖出去的尸体,都是他们想也想不出来的恐怖景象,当双腿发软地被人给架出来之后,周高明都几乎以为自己也变成了其中的一具死尸。
天地良心,他那时候还什么都没干呢!碰瓷的是他那个败家老婆,得罪人的是他爹娘,关他什么事?!
上回被家人连累还受了那样的一场惊吓,这回的事情周高明却是主谋,他完全相信白亦陵会直接把他关到牢里面,那种地方,进去一天他就要死了。更何况除了白亦陵以外,其他的盛家人也都不是善茬。
说什么也不能让盛栎和周高怀去盛府告状!
周高明挡着门不让人出去,周母一见,也立刻被点醒了,开始寻死觅活地闹了起来,盛栎忍无可忍,刚要令人强行把他们按住,周高明身后的大门忽然发出了“咣”一声巨响。
有人从外面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那力道极大,原本靠着门的周高明几乎是直接飞了出去,刀落到地上,他自己骨碌碌顺着台阶滚下来,磕的鼻青脸肿不说,脚背还被原本拿在手里的菜刀不轻不重地砍了一下。
鲜血涌了出来,周高明抱着脚大声惨叫,也没了刚才举着刀大喊要自杀的勇气了。
敞开的大门后面,白亦陵背着手站着,打量闹哄哄的现场,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盛栎看见他之后,委屈突然涌上心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周母和周大哥则是吓得齐齐变色。
白亦陵本来是为了周高怀来的,看他们一个个脸色不对劲,府里的气氛更是剑拔弩张,也知道肯定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沉声道:“说话!”
盛栎回过神来,见白亦陵的脸板着,一时竟然有点不敢看他,示意身边一个口齿伶俐的丫头将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白亦陵一声不吭地听完,一时真是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好。
盛栎本来就不是他的亲生姐姐,比起盛季来,性格又过于倔强敏感,白亦陵回到盛家这么长时间以来,跟她交流最多的就是盛昊想要设局害人那一回,除此之外,两人接触几乎少得可怜。
对于盛栎,他是五分怜惜,两分无奈,还有三分却是气她太过争胜,凡事拎不清楚轻重。
眼见周围乱糟糟的,地上又是鲜血又是碎瓷片,白亦陵先没对此事做出什么评价,说道:“来人,把这里收拾一下,门关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去。”
吩咐完之后,他又冲盛栎点了点头:“二姐,你跟我来。”
他倒是反客为主,站在这周府当中比主人还要主人,周家的下人大部分都是跟着盛栎陪嫁过来的。这家的日子不好过,下人们已经被一出又一出的闹剧弄得心力交瘁,不知所措,听到白亦陵的命令,就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立刻欣然称是,纷纷执行。
盛栎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跟在大步流星的白亦陵身后,进了房间。她的两个侍女也在后面跟着,最后进去要关门的时候,小狐狸嗖地一下从门缝里闪了进去,轻盈地跳到桌上,乖乖蹲坐下来,没有打扰里面说话的人。
白亦陵一掀衣摆坐下,喝了口刚端上来的茶,听过了大致情况,这才向着盛栎问道:“所以我若是不来,这件事二姐又打算如何解决?回家请爹娘为你主持公道,将周家人都收拾了吗?”
盛栎:“……是。”
白亦陵似笑非笑地扬了下唇角,又问:“那如何收拾?”
盛栎一时也没想好,听他这样一问,不由语塞,迟疑一下道:“这……回去与大家商量一下。”
白亦陵额角青筋一跳,深吸口气,毫不留情地说道:
“谁替你做的了这个主?你如今会有这样的麻烦缠身,就是因为凡事不计后果,总是先做了再想如何收拾烂摊子。所谓富贵有极,人当知足,你要是开始委屈了自己就一直忍着,要是受不得委屈当初就别强逼着自己嫁了!”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点了点盛栎,气势逼人:“他周高怀是爹娘生出来的,你们说断了关系就断了?还要大张旗鼓回娘家告状,这周府的大门一敞,姐夫还想不想在礼部待下去了?你以后是和离是继续过,名声还要吗?以后凡事也倒也好生想想,不该挣的面子别争,到头来弄得别人麻烦,自己也是一身官司,有什么好处!”
盛栎长这么大都被被人这样训过,别说白亦陵是她弟弟,就算是旁人训孙子都没这么个训法,两个在旁边看着的丫鬟都傻眼了。
正在寂静当中,外面忽然传来几声鸟叫,白亦陵看了桌上的小狐狸一眼,陆屿懒洋洋地站起来抖了抖毛,顺着窗户跳出去了,周围自是没人有空去注意这只狐狸。
盛栎脸都白了,坐在那里,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过了片刻,轻声说道:“知道了。”
白亦陵凝神片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别的,转身向房间外面走去,路过桌子的时候,顺手在桌面上一敲,刚刚重新回到房中的狐狸应声跳下桌子,跟上他出门。
周高怀和另外几个周家人都在外面。翠枝怀有身孕,再又是挨耳光又是受惊吓的,可能有些不舒服,碍着白亦陵的吩咐不敢离开,只由人扶到一张藤椅上休息,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周母和周高明也不敢再闹,聚在周高怀身边小声而焦急地说着什么。
房门一开,白亦陵重新走出来,他们立刻好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似的,安静了下来,翠枝连忙战战兢兢地起身,身子却又不由一晃。
白亦陵没看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且坐着吧。”
他走到周高怀面前,虽然脸色依然不大好看,但跟他说话的时候,反倒比刚才冲着盛栎要舒缓了一些:“自你二人成亲之后,如今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有我二姐处事不妥的责任,她性子不大好,多谢你担待了。”
这话倒是真的,盛栎的脾气有点拧,人也放不下身段,要是忽略双方的家世家人,找个周高怀这种好脾气又喜欢她的夫君正合适,可惜两人的开始本身就是歪的。
周高怀一愣。白亦陵这个小舅子在他心目中最深刻的两个印象,一个是全家人的小祖宗,盛家最受宠的幺子,另一个就是行事果断不留情,让周高怀对他很有几分敬畏。眼看白亦陵来的气势汹汹,正好撞见了自家人胡闹,他已经挨训的准备了,实在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
周高怀反倒觉得很过意不去,连忙道:“不、不是……”
“但不管怎样,她也是我们盛家的人。”
白亦陵忙得很,没有听他多说的打算,话锋一转,目光淡淡从周母和周高明的脸上扫过:“就算她嫁入周家,这点也不会改变。要娶她是你自个说的,既然做出承诺,就有责任保护你的妻子不受别人欺负,你要记住,你的家人如此行径,是因为你的软弱,现在你断绝关系也好,舍不下这份亲情也罢,更都是你应该做的,也不代表我二姐就要搭你这份情。否则,如果你不能好好待她……”
白亦陵的下颏微微一扬,看着周高怀:“盛家自然永远有那块地方给她留着。”
周高怀先是诧异,听到后面神色转为凝重,他冲白亦陵拱了拱手,诚恳地说道:“这番话我记下了。你说的是,以往我太过软弱,行为多有偏差,日后定然不会再如此。”
“日后啊……”白亦陵微微一哂,“想起来了,其实我刚才的话也是说的有些早。你现在也是摊上事了,若办不好,别说日后,能有个明天都够呛。”
周高怀:“……”
他没有完全听懂,却也从白亦陵的话中感到了几分不安,正惊疑不定时,白亦陵已经道:“说完了私事,咱们来说公事。周侍郎,此次的会试疑在考试之前试题泄露,你身为出卷人,请随我走一趟吧?”
白亦陵近来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周高怀自然清楚,听见他说试题泄露倒也谈不上是大吃一惊,但也没想到跟自己还有关系,下意识地说道:“不是我,我没有。”
白亦陵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院子里的其他人,说道:“有或没有,本官自会查明。但我也可以先给你透个底,这次的科考,是陛下登基之后头一回开恩科,结果却闹出了这样的乱子。若是此事当真落实是你所为,那就等着诛九族吧。”
他是故意说的这话,周高怀却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镇定下来,慢慢地说道:“既然如此,下官这就随大人去。”
他冲着白亦陵点了点头,真诚地说:“总之清者自清,下官相信大人肯定能将整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我公道。”
第146章 美人游街
他们说话的时候, 陆屿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也站在白亦陵的脚边,仰着脑袋打量周高怀,对于他的表现颇有几分惊讶。
周高怀平静下来之后,唇边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陆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为白亦陵自己吓唬周高怀说万一有事就会诛九族, 但这样算起来可连盛家都跑不了了,他还有心情觉得白亦陵有趣,看样子是真不担心。
看来这个人的性格虽然有些拖泥带水的不够果断,但确实不是那种一摊上事就吓软了腿的胆小之辈, 盛栎能看上他, 此人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他看见旁边的周母和周高明听到白亦陵的话之后,全都是面如土色, 他们就算是再无知,什么叫“诛九族”还是明白的, 此时肯定是发现想沾点富贵还没够本, 反倒惹上杀身之祸, 要懊恼死了。
白亦陵心里其实不大认为周高怀是那个泄露试题的人, 因为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弊端远远大于好处,况且看周高怀的性格和表现也实在不像会冒险的人, 他与贺子成、与范敏,都是素昧平生。
但现在其他参与出题的人已经基本排查过了, 最后剩下嫌疑最大的还是周高怀。
陆屿和白亦陵都更怀疑跟周家的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但此时看这些人脸上那丝毫掩饰不住的、又是迷茫又是惊惧的表情, 却又让他们不由怀疑这些人是否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白亦陵也没再就这件事多说什么,他倒是不担心周家人会跑了,如果整件事情真的跟他们有关,查清楚了之后再抓人也不晚。当下没说别的,带着周高怀出门,周高怀好像并无半点想要反抗的意思,老老实实地跟着白亦陵走了。
没有人担心他,挽留他,他的妻子在房间里,他的母亲和兄长顾着自己害怕,所以周高怀也根本没必要表现出自己又多么不愿意离开。
推开周家的大门之后,他才发现北巡检司的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外面,笔直地站成两队,等着白亦陵调派。其中一人见他们出来,将两匹马牵了过去。
陆屿也蹦蹦跳跳地跟在白亦陵后面,本来想上马,结果就在他无意中一转身的时候,正好从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关上的周府大门那里,看见那个怀了周高明孩子的女人翠枝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被人扶着站起来,像是要去什么地方休息。
陆屿现在的高度还超不过白亦陵的小腿,从他的角度看人,一般都是自下向上看起,在看到翠枝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阿陵。”陆屿跳到白亦陵的肩膀上,用非常小的声音说:“我觉得那个女人不对劲,你盘问她几句。”
白亦陵上马的动作停下,顺着陆屿的示意看去,眼睛微微一眯。不需要陆屿说的太详细,他也能大致明白对方希望自己怎么做。
“等一下,刚才有点事忘了问。”白亦陵折回周家的院子,大步向着翠枝走过去,“这位姑娘,留步。”
翠枝果然停住了脚步,但她好像非常难受,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整个身子几乎半倚在扶着她的侍女身上,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她勉勉强强地冲白亦陵行礼:“奴婢翠枝,大人是在喊我吗?”
白亦陵冷血到令人发指,就这样袖着手看着这个孕妇颤巍巍地给自己行了礼,又非常艰难地站直了身子,连扶都没扶一下。
他道:“不错,就是在叫你。翠枝,你原本是伺候周侍郎的,那么当周侍郎去留明阁出卷子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翠枝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白亦陵,只见白亦陵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上一红,又将头低下去了:“奴婢随在周大人身边伺候。”
白亦陵眉梢一扬,那还真是让陆屿给撞了个正着,这事可巧了。
为了保证在出卷子的过程中试题不会泄露,所有参与官员都要被集中到一起统一管理,中间不与外人接触,身边可以留下一个贴身伺候的人,但这个人同样也不能出去,他们所封闭的地方就叫做留明阁。
白亦陵知道这一点,翠枝和周家两兄弟之间的纠葛他也粗略地听说了,之所以刚才没有盘问,是想查明白主要线索之后再来管这些细枝末节。
但现在跟翠枝说了几句话,却是越来越觉得她可疑。
周母此刻简直是愁肠百结。
刚开始周高怀在盛栎的撺掇之下要跟她断绝关系,已经足以让周母惊慌失措,结果没想到后面还出了更大的事情。对于白亦陵所说的试题泄露,考试舞弊,她只是似懂非懂,但杀头大罪和诛九族却是明白的。
对于儿子命运的担忧在心中一闪而过,但紧接着又变成了没有早一点断绝关系的悔恨,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周高怀就不会连累到他们了。不是做娘的狠心,而是一个儿子的性命跟一大家子人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