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而行。
容奚忽直言问道:“听子实说,你今早离宅时面色不愉,是否?”
有士卒运矿粉入室,秦恪侧身避过,携容奚至边角处。
“澜之,我知你惜才之心,”秦恪眸中情绪极复杂,“我并非气愤,只是望你莫要因教学而伤身。”
说到底,不过是担心罢了。
容奚心中熨帖,伸手扯其袖口,自责道:“让你忧心是我之过,我向你起誓,仅此一次。”
少年软语哀求,秦郡王压根招架不住。
“亦不可多饮酒。”他严肃道。
容奚狠狠点头,“我若再贪杯,你就罚我如何?”
“如何罚?”秦恪眸光微亮。
容奚故作沉思,后狡黠一笑,“郡王见多识广,不如你来定?”
秦恪扬唇笑道:“好。”
两人巡视完毕,向程皓辞别,骑马离去。
途中,容奚忍不住问:“到底是何惩罚?”
方才秦恪应答之后,便没再提及此事,容奚抓心挠肝,极为好奇。
秦恪侧首瞧他,一双眼眸深沉如墨,“若你日后再犯,便会知晓。”
言罢,他挥鞭驾马而去。
容奚心头一跳,脸上顿生热意,方才秦某人那番眼神,似与寻常不同。
数日后,濛山县衙颁布政令,百姓知晓政令后,俱议论纷纷。
张志急至容宅,见容奚后,问:“郎君,听闻县衙要修筑沟渠?”
见他神色惊喜,容奚笑道:“确实如此。”
张志激动道:“郎君有所不知,往年小人浇灌庄稼时,需担水走很长一段路,实在又累又耗时,若当真挖渠引水,当省力不少!”
“朝廷解百姓之忧,理所应当。”
容奚言罢,转了话头,道:“今年田地中,一半种粮食,余下空地,我另有安排。”
他为地主,张志自然听从。
政令颁布后,沈谊召集人手,烧制水泥,开凿沟渠。
百姓群情高涨,纷纷参与。
齐心协力下,沟渠纵横可见,河岸、沟渠上,水车、踏车俱崭新林立,以足踩踏,便可汲水至田间。
历经辛劳,临溪镇田间,沟渠穿行而过,四通八达。
河水分流入沟渠,水流清澈见底,有童子于旁嬉戏,掬水洒向田间。
农夫坐于踏车上,双足使力踩踏,须臾,水从沟渠而上,喷至田沟处。
“有水了!有水了!”
众人俱振臂欢呼,喜气洋洋。
沟渠成效显著,沈谊等一众官吏皆心情快慰。沈谊特意领人至容宅,由衷感谢容奚。
分渠已成,春种伊始,田间一派忙碌之景。
容奚每日往返监所,面色虽常显疲惫,但神采飞扬。
“郎君!”金吉利手握两只土豆,奔来迎接容奚。
土豆已在田间埋藏数月,正是收获之季,容奚今日离宅前,特意嘱咐刘翁携金吉利去挖采。
个头虽小,却已足够。
他笑赞道:“吉利今日辛苦,晚上多吃一碗。”
金吉利兴奋返回灶房,好似容奚以前真的克扣他膳食一般。
当晚,容奚亲自掌勺,烹调出一场土豆盛宴。
容宅主仆皆被其独特口感俘获,只顾闷头吞食。
晚膳毕,众人吃撑,皆于院中缓步消食,容奚与秦恪同至书房,商议制造火铳之事。
须臾,容墨捧纸行至。
此前,容奚已为他编写三本新教材,容墨皆通读理解,算题毫无错处。
见他来,容奚知他又解完算题,笑道:“我瞧瞧。”
容墨低首置纸稿于书案。
顷刻后,容奚低叹一声,容墨双肩微微一缩,似担心自己有错漏之处。
“算题皆对。”
容墨双肩塌下,似松一口气,下一刻却被容奚问住。
“三弟,你乘坐马车时,若马车急停,你身体定会前倾,你可知,这是何为?”
容墨眉间稍蹙。
容奚微一扬臂,扔笔于地。
“为何笔会落地,而非飘向天空?”
容三郎眉头越发紧蹙。
连秦恪亦沉目思忖。
容奚所问之事极为常见,然从无人关心为何如此。他询问容墨,是因为容墨极具钻研精神。
若能挑动其兴趣,容奚便可授其万物之理。
他自认学识尚浅,然教授容墨等人,还算绰绰有余。
容墨绞尽脑汁,却依旧想不出答案,只能抬首看向容奚,颇有几分可怜。
“无妨,若想知晓答案,你可亲身尝试,久待室内,于体魄、思维皆无益处。”
容墨躬身行礼,苦恼退下。
书房内,秦恪依旧浓眉紧锁,容奚见他如此,不禁笑道:“切莫伤神。”
“你可否为我解惑,为何身体前倾,又为何笔落于地?”
容奚故作严肃道:“万物皆有定理,你可见过海?”
“见过。”
“你若立于海岸,见远方船来,最先见到之物,是整个船身,还是船桅?”
秦恪将记忆挖出,仔细思索后,方答:“应是船桅罢。”
“为何?莫非海面并非平整一片?”容奚反问。
秦恪一愣,不可能。
但为何先见船桅,而非整个船身?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容奚便不再管他,兀自伏案绘图。
翌日早膳时,秦恪与容墨皆眼下青黑。
梁司文见之,关切问:“阿耶,您事务繁忙,定要保重身体。”
容墨抬首默默注视容奚。
他此举与往常迥异,众人颇觉惊奇。
容连身为兄长,表关怀之情:“三弟,是否有忧虑之事?”
容三郎自然未应声,只瞧容奚。
堂中一时沉寂,众人闷声用膳。
膳毕,秦恪忽启口,将昨夜问题扔向容连、梁司文二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容、梁二人,皆被问题砸晕,茫然无助,双目失神。
容奚忽朗笑出声,看向几人。
“今日若无事,你等可驾驶马车,寻求身体前倾之理。”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日,容宅拉车之马喘着粗气:这都一群什么神经病啊!
第42章
天色迷蒙, 春雨如丝。
容奚手拎竹篮,至高柏家中。
“夫子, 此物为土豆, 可充饥, 亦可用来烹调美味。”他拨动篮中土豆,笑道, “烹饪之法我已详述于纸,您交于厨娘便是。”
他有如此孝心, 高柏心中甚慰,又赠他几本珍藏。
土豆煮烂之后,软糯清甜,恰好适宜老人家吞食。
两人畅聊片刻后, 容奚告辞归家。
数日来, 他已将土豆几种烹饪之法,悉数教于姜娘子,因此, 锦食轩再次扬名。
濛山百姓皆知土豆。
此前一些富商效仿胡玉林,收购土豆和苞米,且学习容奚,往地里栽种土豆, 之后便没再倾注心神。
如今土豆风靡,但因量少, 一盘难求。富商寻出商机,高价兜售土豆, 赚取钱帛之后,俱后悔当初因胆小,未多加栽植。
然,土豆之后尚存苞米。
富商等皆摩拳擦掌,打算待容奚栽种苞米后,继续效仿。
土豆可作粮食,且较耐储存,于濛山扬名后,魏国各地行商皆成香饽饽。
容奚回宅后,容墨幽幽出现在他面前。
“三弟,新书读完了?”
容三郎默不作声,再次翻开书页,一张稿纸夹于书中,其上皆为他疑惑之处。
两人至书房,容奚耐心讲解后,又予他一份算题。
“热衷学习甚好,可也需出宅强健体魄,同儿郎们一起耍玩。”
容宅后有几棵老树,孩子们用粗绳、麻袋?7" 人人都爱容氏子[穿书]0 ">首页19 页, 瞥杉蛞浊锴ВS谏湘蚁贰?br /> 容三郎紧捏算题,低首沉默。
数日前,容奚所问,他如今尚未寻到答案,心中如蚁虫啃咬,极为难受。
容连、梁司文“虐待”马儿一天后,就已放弃追寻,可容墨不。
他想知道答案。
容奚知道他想问,但故作不知。
若容墨一直闷头学习,不愿与人交流,不去跨出心中坎坷,即便天资再高,也无法达到顶峰。
书房沉寂无声。
容奚伏案编写教材,容墨垂首不语。
半晌,容墨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首,微微启唇,“阿……”
声音实在过于嘶哑,他刚发出一个音节,便闭口不言。
容奚蓦然展颜,弯眸道:“三弟有何问题,不妨说来听听。”
容墨再次动唇,却一丝声音也未发出,他猛然起身,顾不得行礼,径直奔出书房,衣角消失于门外。
见他仓惶逃避,容奚心中沉叹一声。
须臾,刘和缓步行至门外,轻叩门扉。
“郎君,明日寒食,不能起火,今日需多备些冷食,郎君喜何冷食?”
寒食节?
容奚起身至门外,问:“你与子实往年备何冷食?”
“鸡蛋,冷饽饽。”
容奚笑道:“那便同往年一般。”
刘和正欲退离,听容奚道:“去寻张志来,我有事嘱托他。”
不久,张志来容宅,见容奚后,喜气洋洋道:“容郎君,秧苗已经种下,就等秋收了。”
容奚颔首笑道:“辛苦了。”
“郎君若有吩咐,请告知小人。”张志恭敬道。
容奚引他去仓室,将一小袋苞米种递予他。
“此为粮种,你在余下闲田栽种,栽种之法我稍候与你阐明。”
濛山如今气候,正适宜苞米种植。
张志听闻是粮种,神色顿凛,谨慎接过袋子,抱于怀中,认真聆听种植方法。
播种、出苗、三叶、七叶、拔节等每一生长阶段,容奚俱详细与他说清。
张志熟于农务,虽未种植过苞米,但道理明白,记下后诚恳道:“小人定好生栽种,不负郎君所托!”
述完苞米之事后,容奚又道:“如今秧苗种下,需施肥巩固生长,稍候我遣人运新肥至你家中,你依照施肥方法,将肥料施于秧苗。”
庄稼苗期时,吸收磷质最快,若苗期乏磷,势必影响后期生长,如今施肥当为最佳。
张志虽不知新肥为何物,然容奚在他眼中,乃神仙般人物,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施肥有讲究,容奚与他细述之后,张志领命而去。
其实,容奚本不应知晓农务,然他前世曾参与一项育种研究,学习过相关农事理论,清晰印在脑中,如今恰好用得上。
宅中无事,他便牵出雪泥,直奔工坊。
工坊外,重兵把守。
守卫见容奚,俱立戟行礼,开门放行。待他通行后,坊门重新闭合,寻常人等极难入内。
至监所公衙,他换上窄袖长衫,外罩麻衣,至地下密室。
秦恪正在内打磨石弹,袖口挽至臂弯,小臂肌理分明,线条极为好看。
听闻脚步声,他抬首看来,于室内烛光下,愈显俊美风姿。
“澜之,铁坊已制成铳身,”他神色不变,眸光却比烛光还亮,“你所言火铳,或能实现。”
工坊齐备铁匠、木匠等各类技工,且造有各种窑炉,匠工、窑工俱技艺精湛,造出之物,精密而细致。
“我瞧瞧。”
容奚走近,见秦恪从架上取下一物。
那物成圆筒状,极细长。分铳膛、药室和尾銎三段。
此为单兵所用手铳,口径细小,体型较轻,藏火.药于药室内,点燃火.药,便可发射石弹或铁弹。射程依后世标准来算,应在百米与二百米之内。
虽看似简易,然对于工匠而言,初次尝试颇为艰难。此成品不过是失败多次后的产物。
“试试?”容奚笑问。
地下室建造前,容奚特意在图纸上标注一片,用作射击室。
秦恪欣然同意。
二人并肩至射击室,百米处设一草靶。
火.药和石弹俱入铳膛中,容奚就要抬臂瞄准靶心,试验一番。
秦恪伸手按其肩,眸光柔和,“我先试。”
初次使用火铳,秦恪恐其工艺不足,会发生误伤,遂夺下容奚手中火铳。
容奚知争不过他,便退后几步。
秦恪点燃火绳,火入药室,致药粉急剧燃烧,推动石弹快速发射出去,眨眼间,击穿草靶。
虽用法较繁琐,然若能组建火铳营,在战场上定能起关键之用。
“准头不错。”容奚笑赞一句。
虽秦恪箭术不俗,但火铳毕竟为新物,初上手,便能射穿草靶,可见其天赋。
得他称赞,秦恪眉目极柔,将火铳递予容奚,“你来。”
容奚没摸过枪,也是初次尝试火器,心情颇有些激动。
他重装药粉,点燃火绳,石弹咻一声飞出,只听一声撞击,草靶却无丝毫损坏。
准头太差,容奚心中自嘲。
不过,这类简易火铳,用法实在不便,容奚略有失望,然工匠技艺如此,如今只能将就,可在战场作机变之用。
至于更为精巧的火器,待工匠技艺娴熟,再造不迟。
两人分别尝试数次,方歇。
归宅后,刘子实前来牵马,并交给容奚一封信。
“郎君,胡郎君让仆交予您。”
容奚接过,行至书房,正欲拆信,见某人竟一直跟在身边,拆信之手微顿。
“你要一起看?”
秦恪内心虽想,面上却做不出无品之事,遂寻一椅坐下,闭目养神。
容奚偷笑,展信观后,凑近秦恪耳边,道:“玄石兄邀我清明踏青。”
“踏青?”秦恪面无表情,“你去否?”
不过踏青而已,让刘子实传句话就可,何必传信?
容奚笑答:“挚友盛情,如何推拒?”
屋中顿时静声。
半晌,秦恪抬首问道:“你与友人为伴,我当如何?”
神情竟颇显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