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海情天’?好啊,我竟不知御膳房里还有你这样的厨子。女人心,海底针,你这是在暗示本宫心思易变,喜怒无常?”
“不不不!”
娘娘,您漏了一句!
管清闲连连摆手,话到嘴边却全然说不出口——皇帝不在,他这句赞词说出来,只能让暴怒的兰贵妃怒气值翻倍。
可他承受兰贵妃的怒火,谁来承受他的怒火?
皇帝,你他妈能不能专一些,陪你老婆安安分分吃顿饭怎么了!
在这一刻,管清闲内心对素未谋面的大安朝皇帝的怨恨值达到了满点。
面对兰贵妃的责怪,管清闲想辩解却怕哪句话又出差错捅了马蜂窝,一个“我”字在口中翻滚半晌,硬是被拆开吞下了肚。
直到最后,脑子里还在思考着如何解开误会,如何漂亮地圆场,管清闲一个字儿都没能说出口,便听上首兰贵妃淡淡开口,似是已经消气:
“算了,本宫念你是初犯,不再过多追究。日后若是再犯,可饶不了你!”
管清闲眨眨眼,登时觉得浑身一轻,忙道:
“谢娘娘宽宏大量,饶过小人!”
他这真情实感的谢言还没落地,兰贵妃已再度开口:
“李言,记得吩咐内廷司,扣他三个月月例。”
“嗻!”
管清闲:“……”
不多时,管清闲撑着虚软的双腿走出芷兰宫,看着四处花红柳绿春意盎然,他全然没了来时观景的兴致,只觉得满目萧索。
等下了台阶,管清闲回头看一眼芷兰宫高大的宫门,突然生出一股冲动——
他想飞奔回去问问兰贵妃,一个月就三两银子的月例,她扣它会不会有成就感……
但想想这么做的结果大概就是被门口举着银枪的侍卫叉出来,再捂着血窟窿回御膳房……还是算了。
来时浩浩荡荡,去时孑然一身。
管清闲朝着四周一扫,发现没有李公公等人的带领他分明连路都不大认得,只好尽量回忆着往御膳房的方向走。
——
长长的御道上,身着金色蟒袍的青年步履匆忙。
穿过下一道宫门时,青年擦去鼻尖沁出的汗珠,微微喘了口气,恰巧一队巡逻的禁军行经此处,为首之人灿亮的眸子凝视青年片刻,提着银剑拱手道:
“卑职参见八皇子。”
青年本想先行离开,闻言停下脚步,含笑点了点头:
“乔大统领。”
乔榭收回银剑,目视前方,端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如今已过晌午,不知八皇子为何进宫?”
八皇子仍是一副温润如水的模样:“午后本殿下在家,突然接到母后传召,故而此时进宫。”
“原来是贵妃娘娘。”乔榭看了他一眼,又道,“贵妃娘娘可是有要事,必要见到殿下?”
“乔大统领这也要问个清楚?”
“卑职身为禁军统领,负责宫中巡查,自然是要问个缘由出来的,还望殿下勿怪。”
乔榭身后的禁军站在宫门外远些的地方,听见二人高声对峙不由心惊。
八皇子却轻呵出声,似是觉得好笑,压低了声音对乔榭闲聊一般说道:
“今日父皇去了荣嫔宫中用膳,母后一人在宫中,偏今儿御膳房来了个想出彩的新人,呈上的菜式名叫‘爱海情天’,可不就捅了篓子了!如今我母妃可在宫里等着与我诉苦呢。”
乔榭眉头一挑,也压低了声音:“新人?”
“可不是,听李公公说还是御膳房总管的儿子。”
听见这话,乔榭眼光微闪,他满是深意地“哦”一声,让开了路。
八皇子莫名其妙:“你那是什么表情?”
背对着禁军众人,乔榭勾了勾唇角,轻快道:
“去吧,我替你收拾他。”
——
将近傍晚,管清闲终于在太监福喜的带领下回到了御膳房。
回想之前在后宫中如无头苍蝇般乱转,几次差点闯下祸事,管清闲心有余悸地对福喜道:
“还好遇上了你,不然我可能要在御花园里睡一宿了!”
“那可不行。”福喜才十二三岁,却板着一张脸小大人般教育管清闲道,“你要是敢在御花园过夜,巡夜的禁军肯定会把你抓进天牢,严刑拷打!”
“……我就是开个玩笑,”管清闲悻悻地说。
福喜更加严肃:“我是你师父,你怎么能跟我开玩笑?太没大没小了!”
管清闲无言以对。
他之前跟福喜学刷碗时,对方说要拜师,他还以为是玩笑便应了,哪知道对方这么较真……
这么个小脸白嫩嫩的孩子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师恩似海”的模样,还真让管清闲无法拒绝,于是他眨眨眼,强行切换话题:
“总而言之,多谢你带我回来。”
福喜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大方地摆了摆手:
“不必言谢,我正好从坤宁宫回来。”
两人一齐踏进院里,一转头,没看见御膳房众人,却见院中分散着站了数十名身披黑甲的禁军。
管清闲见这阵仗不由一愣,下意识扯着福喜往旁边闪,不料禁军齐齐回头,一同望过来,他顿时僵住了腿脚动弹不得。
院中鸦雀无声。
这时,厨房中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声响,管清闲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厨房,却见一只锦靴迈出,踏在厨房前廊上,再往上,闪着冷冽银光的盔甲映入眼帘。
管清闲战战兢兢的目光越过盔甲停在对方的脸上,便望见一张熟悉的俊朗面容,他眨眨眼,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这不是清早进宫那个小头领吗?他怎么会在御膳房?难道……是因为管大海行贿所以来抓他了?!
想到这,管清闲心中一惊,立刻抻头想要望见厨房内的情况,可惜目光所及之处,一个御膳房的人都没看见,他更加焦急,动作幅度随之变大,突然身子一斜,管清闲下意识转向身侧,却见小太监福喜惨白着一张脸,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臂弯,好似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上下牙齿直打颤,口中不住喃喃。
“什么?”管清闲没听清,于是茫然地凑近福喜。
福喜:“乔乔乔乔乔……乔榭!”
听清楚他口中的话,管清闲忽而沉默了。
他看看台阶上身披黑甲威武高大的乔榭,再看看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福喜,最后回忆回忆书中名叫“乔榭”的角色,突然两眼一黑,整个世界都昏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掐着八点的尾巴放上了粗长的一章……
怎么样!小天使们有没有想要收藏一哈!
第7章 酷刑
《权谋天下》,一切的开始。
当初,管清闲就是被这么个俗气的名字吸引,随后孜孜不倦地追了下去。
文如其名,这大概是一部完美融合了夺嫡、友谊、社会伦理等各种标签,然而就是没有爱情的网文。
夺嫡——男主身为大安朝八皇子,各种出类拔萃,自然不会在这一重大活动中缺席。
友谊——权谋文嘛,女主角的存在感微弱或消失,当然是要男二号来凑。身为一个网文重度爱好者,管清闲凭借自己多年观文的经验分析本文,发现本朝国师的戏份之多,足以担任男二号这个吸睛的角色。
至于社会伦理,那就不得不提一提《权谋天下》这本书宽泛广大的反派阵营。
大丈夫既然筹谋天下,就必然少不得踢开几颗绊脚的石头。而据本书读者不完全统计,男主——也就是八皇子景曦的绊脚石尤其多。
上至皇帝老子,下至玩伴厨子,中间还要算上前朝余孽、政党树敌、野心家兄弟等等,不一而足。
这其中最为变态的,最让读者们觉得牙根痒痒恨不得代替主角上阵直接手撕的,莫过于保皇派的佼佼者——禁军统领乔榭。
乔榭其人不过在书中露了几面,便被《权谋天下》的读者荣封为封建残余的代言人——收受贿赂,手段毒辣,假公济私,仗势欺人……
如果仅仅是这样,乔榭这个角色并不足以被读者们反复拖出来鞭尸,毕竟要毒辣有办事不择手段的三皇子,要仗势其人,趋炎附势的原身更胜一筹。
但作为敌方阵营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反派,乔榭其人有一点是其他反派角色拍马也比不上的——
他垂涎八皇子的美色,并且为了得到后者,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在这个没有女主的世界里,八皇子悲催地领了女主角的剧本。乔榭则作为邪恶的反派被永远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读者们自发脑补出乔大统领丑恶的形象——黑炭脸蒜糟鼻,五短身材大腹便便,一回头就是阴险且淫、荡的嘴脸。
在此之前,管清闲也这样坚定不移地认为。
他甚至觉得,原身能一直拖到几十章以后才被八皇子弄死,全部都是因为有这么个反派在吸引火力。
而现在,管清闲回想起在长长的御道上,小头领微微一笑,更显得五官深邃,容貌俊朗,踩着清晨细碎的金光离开时那蜂腰长腿,那高大威猛的好身材,情不自禁便让人觉得——
真他妈男人!
就算被钉在耻辱柱上也是英俊不容侵犯的浴血真男人!
这他妈,能是读者们疯狂抨击的变态痴汉?
不,不可能!
如果早知道乔榭帅成这个模样,肯定会有一群人闭着眼睛当舔狗,说不定还要把八皇子景曦洗干净了双手奉上。
但,英俊归英俊。
收受贿赂,手段毒辣,假公济私,仗势欺人这些,管清闲相信绝对是真的。
毕竟他现在就因为阻挠乔大统领收受贿赂而坐在监牢里——对方抓他用的还是“日近黄昏仍逗留宫中”这等莫须有的罪名。
请问,一个御膳房的厨子,没到离宫时间他该在哪儿?地壳里吗?!
眨眼间天边的夕阳便坠落宫墙之下,整个地牢只在过道的墙壁上挂上火把。火舌舔舐着虚空,噼啪作响,光线却只投射在墙边的方寸之内。
管清闲所在的牢房中没有一丝暖意,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牢房上端的窗口落在地上,投下一片寒光。
夜凉如水,牢中寒意更甚。
管清缩缩脖子,总觉得阵阵阴风带着霉味儿自脚底板升起,直往他的脖颈里钻,他不由拢紧身上的衣物,转头看向墙角那个全缩在阴影里的黑色身影。
管清闲:“福喜,你怎么样?冷不冷?”
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动了动,半晌,福喜惨白的小脸探出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直勾勾地望着管清闲。
“我不冷。”福喜说着,整张脸白里透青。
这可怜的小模样顿时激起了管清闲的同情心,他叹了口气,索性把人从角落里揪出来扯到牢门边,教他伸手去探外头火把落下的暖光。
虽说那火光也驱不走多少寒意,好歹看着能让心里暖一点儿。
见福喜呆愣着不动,管清闲扯着他的手往外拉,等碰着对方,才发现福喜双手冰凉,身体不住地哆嗦,像是恐惧到了极点。
这小孩儿太他妈可怜了!
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嫩脸,管清闲只觉自己的一腔浓浓父爱都要被激发出来了,他索性直接解开外褂,把瘦弱的福喜罩在怀里。
“徒弟我真的……不冷……”福喜一边哆嗦一边说。
“行行行,不冷啊。”
管清闲极为敷衍地说着。
他这样搂着福喜,一低头鼻尖就蹭上对方的后脑勺,于是调整着姿势往一旁偏了偏头,视线正对着福喜的侧脸,这一看,管清闲登时愣住了。
福喜如今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娇小,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再加上平日伙食不错,养得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白嫩嫩,唇红齿白,乍一看,就如同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这么缩着腿浑身轻颤,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倒不是管清闲突然起了什么歹念,而是他看着福喜这模样,不由自主便想到了乔榭。
书中乔榭对八皇子百般纠缠意欲染指,足以见他这人已经弯成了蚊香。
况且按照对方惯常的行事做派,就算再帅再男人,也不能掩盖他是个变态的事实!
八皇子没被亵渎,那是因为他有权有势还有主角光环傍身。
可福喜呢?深宫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哪一天平白无故消失了说不定都不会有人知道……
而现在,他们还好死不死正被乔榭扣押在天牢里!
管清闲越想越觉得心惊,不知是不是此刻疑心太重,他仿佛还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再侧耳倾听,管清闲顿时浑身一抖。
不,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有人来了!
管清闲倏然一惊,来不及解释便拉着福喜站了起来。
可整个牢房就这么大的地方,床都是带着霉味儿的干草铺成的,连哪有什么能用来遮掩的东西?
情急之下,管清闲扯着福喜来到黑漆漆的墙角,狠搓了把黑漆漆的地板,扬手在他脸上抹了好几把灰,眼见那张白生生的小脸花得看不出原本的秀丽,才放心地把他按回墙角,低声嘱咐道:
“一会儿别出声,乖乖在这等我啊。”
说完,管清闲转身就要回到栏杆前,突然被扯住了衣角。
福喜仰着脸,眼巴巴地望着管清闲,脏得小花猫似的脸上缀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