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本不想此时在唤人,却不想这小小少年便仿佛能读懂他的心思一般,张口便要背他。
玄烈本是拒绝的,但转念一想,若能这样抱一抱他,却也不错,却当真没想到,这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白家三公子,竟也是有把子力气的。
白熠张口便拒绝了:“不必,我又不在这寒春堂常住,王爷予我住的那处无忧居便好的很。”
那满树的合欢,他很是喜欢。
说起来,在无色天时,他便很是喜欢合欢树,众神偶也会调侃他,一只凤凰,不栖梧桐便算了,却是独爱合欢。
他如此想着,便不由微微勾了勾唇角,一双凤眸中却是掠过一丝茫然。
玄烈听他此话,却不由剑眉微蹙,在昏暗未明的天色中,一张破碎的脸如恶鬼般,微微扭曲。
白熠将他稳稳当当放在那灵芝檀木独座上,却不知怎的,脚下一溜,竟也噗通坐了下去,实实在在将那西北王作了个肉垫。
忽觉腰间一双大手微微托举他,他连忙借势爬了起来,一张脸染了薄红忙道:“王爷,我并非有意……”
“无妨,你并不是很重。”
玄烈却是直接将他的话头截断了,撩了撩自个儿的衣袍,才沉着喉咙道:“你且说说罢,有何法子?”
他需要些时间,来缓和缓和自个儿狂跳的心脏……还有他甚是激动的兄弟。
玄烈不由垂眸看了看自个儿微微撑起的衣袍,不由直接在书案上取了一本书,放到腿上摊开。
他知晓自个儿对白熠有些想法,却不想,如今这个残废的身子竟是对他如此诚实,这不由令他心中微微升起了一丝忧虑。
白熠并未注意他的小动作,亦并未说话,他现在正忙着研墨,而后抄起了一支小狼毫,撩着袖子,在一旁的宣旨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随着他缓缓停笔,西北王一双寒眸不由瞳孔微缩,他接过这张泛黄的宣旨,却是沉寂半晌。
书房内一片寂静,几乎连风声都听不到。
白熠几乎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他却是将手中那张纸缓缓握紧,直到那未干的墨将这个字染得没有样子了,白熠张了张口,却终归没说什么。
心中不由道,他不过是将这西北王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大约权势重的人总是顾虑颇深,且总是有些怪癖……
“你可知,这是要杀头的?”
玄烈终于开口,口中缓缓问着,刀疤横贯的脸却看不出一丝表情。
白熠眸中一亮,一手便将西北王手中的纸张拿了过来,而后缓缓摊开,唔,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个字,却已然分不清是什么字了,不过,他们都知晓。
“王爷应比我明白,破而后立这个词罢。”
他微微一笑,依旧还是用那张纸,却是又缓缓写了一遍,此时便仿佛这字已有了脉络和骨骼,他此次,不过是为它填上鲜血,一笔停了,他左右看了看自个儿的字迹,觉得甚是满意,便又将这张纸放到了玄烈面前。
“如今的西未已然腐朽不堪,便似枯木,你只需轻轻使使力气,它便会轰然倒塌……”
玄烈不由看了看那张纸,仿佛被染了一遍墨,那字倒是更加浓烈了,他不由笑了,一张脸却更显狰狞。
“便西未是枯木,四处还有伐木人等着,以本王之实力,约不可抗力。”
他知道白熠的想法,他亦不是想过一次了,但除了虽现在西未已将南国吞吃,北地与东夷却均是死死盯着这个危危欲坠的西未,只等着有一点缺口,便要张大口咬过来。
白熠面上略带了些失望,眉眼微垂着,一副没有精神的模样,哀哀叹了口气只道:“你若如此想,那便算是我白熠看错了你罢。”
他抬脚便要往门外走,忽而似想起什么一般,转头道:“今日大概皇后会来要人,你便直接将我给她便是,左右因着我,家人俱死了,我也不怎的想独活下去。”
他嗤笑一声:“将我给她,也好将你撇清的干净一些不是?”
玄烈沉着眸,一张脸亦是阴沉沉的,自他成为西北王,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却也不知他如此想他,突觉得竟是这少年满目不屑更为戳痛他。
他不由压了压心中的怒意,哑声道:“过来。”
白熠停了停步子,皱着眉头看他,想着他的意思大概是要自个儿再将他背回去,心中斗争了一番,不由还是叹口气走了过去。
他在九重天时,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废狐狸,极为知晓这不能行走的艰辛,故而总能设身处地为旁人体谅几分。
他拉着步子走到玄烈面前,叹口气道:“罢了,就死之前再背你一次,也算我将你救我回来的恩情还了。”
他说个死说的极轻易,直接转过身等着那玄烈覆上来,便也没瞧见玄烈薄唇紧抿,一双黑眸亦冷然无比。
玄烈瞧着他的背影,忽而伸出手,便将他捞了起来,他虽如今不良于行,但一双手,却是能将一个整人插在刀尖上,遂,不算肌肉虬结,却是流畅有力得很。
白熠挣扎了两下,却是没挣动,只觉着他一双手似铁箍一般,稳稳当当,好似全然不能挣脱,等到觉得臀下好似有根儿铁杵抵着,白熠便咬了咬牙,老实地不再动了。
这东西,他在九重天的时候已熟悉地很,这辈子却只见过自个儿的,不过,万万没打算对一个只相识一日的西北王献身。
“你要作甚?”
白熠皱着眉,口气亦冷的很。
玄烈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眸中却是渐渐坚定起来:“我可以反,但,你必须成为我的人。”
他心中认定了就是这个人,不管他是谁,是男是女,他便一定要得到,不能再有半分的差错。
他想了想,忽而又怕这小家伙误会了,毕竟如今大户人家豢养小宠的还是居多,不由便又加了一句:“我会尊你为妻,一世唯你一人。”
白熠不由惊讶起来,他微微蹙了眉,心中不由道,这西北王竟是恋慕白三公子?他怎的搜罗白三公子的记忆时,却从未发现两人有甚的交集?
如今白三公子这壳子被他占着,突遇上一个痴心人,他不由心中略有些心虚起来,挣扎半晌,突而眸光一亮,想着能拖便拖,便道:“你,你若能,能让我登这后位,我倒是可信你,恩……将下半生交托。”
待西北王成为这西未之王,到那时自个儿也并不算欠了他什么,这白三公子的壳子便留给他,自个儿便带着饕餮去无色天,岂不是皆大欢喜?
除了……大约这西北王可能会伤怀上一段时日,但人心谁又能说的清楚,待这西北王登上那至尊之位,说不得便也看不上这个白三公子了。
而玄烈心中突的跳起来,他压着满心欢愉,却是将前额抵在白熠微热的后背,微微勾了勾唇,又将手臂紧了紧,直勒的白熠透不过气。
“好,我应你。你说反,那便反罢。”
忽而一阵微风吹来,白熠面色复杂地看向那飒飒宣纸,上头一个“反”字,落笔甚是漂亮。
他此时却觉,这字有些微微刺眼。
第25章 他睡在他的榻上
桃翁正想出门打拳时,这门便极合时宜地响了响,他拉开门一看,不由微微一愣,外头的人竟是相思。
第一反应便是:白家三公子有事?遂也便随口问了一声。
“今晨奴婢去白公子房间,他并不在。”
相思回想了下自个儿满王府寻那三公子的事,不由亦有些委屈,但她天生没什么表情,且有一把“好”嗓子,故,旁人亦听不出来。
桃翁瞪了瞪眼睛,不由道:“那四处可寻过了?”
相思又道:“寻过了。”
桃翁便皱了眉,一大早便听着这消息,实在不怎的延年益寿,他叹了口气:“那你还在这杵着作甚,随老夫一同去寒春堂请罪罢。”
他想着,丞相府的众人如今都还在天牢,这位白三公子可不要想不开,凭着点三脚猫功夫,单枪匹马去劫人才是。
他如此想着,脚下便匆忙了许多,快至那寒春堂时,竟又在外头遇上了白征,白征大约已在此处徘徊良久,一副挣扎模样,抬头见了桃翁,便咬了咬牙,不由道:“桃翁……我,我今日能否去法场……”
桃翁连忙将他话头截断了,一手将他扯了,斥道:“先随我去见王爷,去什么法场,便是想劫,亦午时才会行刑,此时去了,你一个人也见不到……”
说不定,最后这白征也会被捆到断头台上。
如此说着,他一手拉着白征便往寒春堂走去,相思跟在后头,一言不发。
桃翁走在最前头,大约是心中挂着事,他行的极快,砰砰敲了两下门,只道有要事禀报,白征不由白了一张脸,心中略忐忑起来。
没一会儿,便听得里头人沉声道:“进罢。”
玄烈的房门是没什么门栓的,是以白熠才能如此来去自如。
桃翁一把便将门推开,见玄烈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饮茶,不由拍了拍腿道:“王爷,那白三公子今不见了人……”
白征首先便紧张了起来,不由问道:“怎的回事?小三去了何处?”
桃翁来不及回答他,却见玄烈始终不疾不徐的模样,不由加高了动静:“王爷,那白三公子会不会是去救……”
这一阵乱糟糟,直吵得玄烈颇觉头痛,便沉声道:“噤声。”如此说着,并向着右侧的矮榻指了指。
桃翁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手瞧了一眼,一双眼睛却不由愈睁愈大,只见这竹帘门后,隐隐约约能看清一个身影,正侧卧着,青丝乱红衣散,看似睡得正香。
众人亦是愣怔半晌,白熠的住处明明是无忧居,怎的天明时,竟能睡到寒春堂了?
白征皱着一张脸,心中早对他三弟的睡相有所了解,但若是能从无忧居滚到寒春堂,那确是功夫不浅,他不由往寝室处挪了挪,想将这个睡相死沉的家伙唤一唤。
玄烈却首先出声了:“莫要惊扰他,他累了一晚,需得好好歇息歇息。”
累了一晚?哦,那是该好好休息……慢着!累了,一晚?!
几双眼睛不由散着灼灼光芒,盯住了西北王,但玄烈却不打算解释什么,左右都是要成真的,误会些便误会些罢。
他只是在怀中掏出了一个极精致的小物件,而后附上一张图纸,看向相思道:“务必将此物在两个时辰内赶制出来。”
相思连忙上前将东西取了,一看之下,不由眸光愈发地亮眼,躬身只道:“王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唤人。”
于西北王府中,有一个特殊的机关队伍,只是这两年没什么紧要的东西,如今便一个个担起了丫头小厮的职责,但平时削两把椅子,做几个暗器,还是极为顺手的。
她说完,便匆匆退了下去。
玄烈又转而看向白征:“你去将几个副将都叫到此处。”
白征不由面露疑惑,张口应了一声,要退下时才想起,方才的事他还一直压着未说,不由连忙道:“王,王爷,属下可否今日去法场一趟……”
他心中忐忑的很,知晓此举可能会牵连西北王府,但还是问了出来。
玄烈面色不改,却是道:“可,届时本王让人与你同行。”说完挥了挥手,便是让白征快去请人的意思了。
白征不由心中更是疑惑,与他同行?但看王爷模样,却是不会再说什么,便躬身转而退下了。
看着白征的背影消失在寒春堂,桃翁唇角挂的笑渐渐隐了,不等玄烈开口,他忽而道:“看来你决定了些生死存亡的事?”
玄烈亦是抬眸看向他,一张狰狞面目上带着微微笑意,缓缓道:“你总是了然的很。”
桃翁亦是笑了,只道:“你活到我这岁数,大约会比我这老头子更加清明些。”他叹了叹气,问道:“你怎样想的?”
有动乱便定然会有伤亡,他本以为他活到这个岁数,已然对生死有命这四个字明白淡然的很了,看来还是他道行不够……
玄烈淡淡道:“今日动手,救了丞相一家,便直取洛城,再从边关向此处包揽,这皇城,可慢慢食。”
他缓缓抚摸着杯盏,仿若在想什么,但一双眼睛看得,却是看竹帘后的红衣少年。
“你此次回来,我也曾想过你大概要动手之事,只是却没想到竟如此突然……就怕,众副将一时盛不下这消息……”
桃翁心中还是有不少担忧,若今日动手想要将丞相一家救下,那必然要选在午时之前,却不知,只有这短短几个时辰,怎能将兵马整合,将人心齐聚啊!
玄烈倒不怎的担忧,他靠在椅背上,一副松泛模样,冷冷一笑道:“同我玄烈这几年征伐的,便没有什么再盛不下的事,便只看他们是站哪处了。”
站在皇帝那处的,早晚都避不得要死在他的刀下,倒不如先前干脆利落些,反倒无这许多牵扯。
桃翁心中沉了沉,转而看了一眼那竹帘子里边的白三公子,却是不由微微皱了眉头,王爷要反,大约便是这个三公子的“功劳”。
亦此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白征小跑着到门口,只道:“王爷,众副将都到了此处。”
玄烈看了看寝室的人,不由道:“一同去书房罢。”
虽玄烈心中打着反,却也未搞得人心惶惶,先是让侍女上了茶,一众副将坐在两旁的金丝楠木小几后,规规整整地等着吩咐。
玄烈道:“不必拘谨,喝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