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的一声,一道金亮的火星喷薄而出。
火星在半空中散落成无数细小的光点,带着长长烟雾的尾巴,描绘出树枝分叉的轨迹。
绚烂的色彩在黑夜里盛放,熠熠星光被风吹得纷纷扬扬,宛如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在眼前坠落。
颜醉瞠大双眼,双瞳煌煌倒映出一棵灿烂夺目的金色火树,盛美得令人心醉。
好一会儿,烟火燃到尽头,余烬飘然熄灭,颜醉深深望向沈轻泽:“你怎么做到,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的?”
沈轻泽失笑:“可不是星星。这是烟火,这种落地式的,叫火树银花。”
颜醉逼视而来眼神过于明亮,沈轻泽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着重强调:“只是研制黑火药的时候顺便用边角料做的。看个新鲜罢了。”
颜醉长长“哦”了一声:“这个,你准备了多久?”
沈轻泽错开对方的眼神:“没有很久,只是随手弄的,本想等新年再拿出来,给城里热闹热闹,不过,先给你看看也无妨。”
“我还想看,还有吗?”颜醉手肘撑在栏杆上,支着脸颊,偏头望他,舌尖抵住下齿,轻轻舔舐一圈,意犹未尽的模样。
沈轻泽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又默默从木盒里取出一个搁在地上,点燃。
“这是最后一个了。”
他退到颜醉身边,同他一道,静静欣赏着一轮新的流星雨。
彼时月色清朗,颜醉不知何时靠了过来,远处广场集市传来隐隐约约的喧闹声,近处烟火盛放,火星滋滋燃烧。
沈轻泽却觉得宁静极了,耳边的一切声音在朦胧中远去。
“轻泽。”颜醉轻声唤他。
沈轻泽下意识侧过头,唇角忽而掠过一点微凉的柔软,在疏阔的夜幕里,在灿烂的礼花旁,在阑珊的灯火下,在无人的僻静处。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颜醉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沈轻泽微微睁大眼,那点触感一沾即走,转眼只剩下空落落的微风,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连系统提示的神秘好感度增加,都被他忽略了。
“颜醉……”他深黑的眼注视着对方,指尖抚过唇边,又挪开视线,落在虚无的某处,缓缓开口,“你今晚喝多了。”
“嘘——”颜醉竖起一根手指,紧贴殷红的双唇,狭长的眼尾微挑,七分慵懒,三分醉意,“你记得我房里的那些小玩具吗?”
沈轻泽抬眸,静待下文。
“小时候,我父亲对我非常严厉,他希望我成为一个威严铁血的城主。因此,他不喜欢我耽于这些幼稚的享乐。”
颜醉目光悠远,落在远方朦胧的灯火处。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它们,因为只有它们才会陪伴我的寂寞,分享我的喜悦,分担我的痛苦,忠诚于我,不离不弃。”
“父亲每劈烂一个,我就想方设法,粘回来一个,实在无法复原,就使尽百般解数,央着奶奶陪我做一个,在房间、后院、校场,挖了无数的坑,收藏我的宝贝们。”
“谁敢来抢,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沈轻泽不由翘了翘嘴角:“没想到城主大人童年还有如此调皮的时候。”
颜醉唇边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只要是我喜欢的,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无论谁反对,无论谁阻拦,我都会执着到底。”
“我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得到他。”
他炙热得近乎偏执的眼神,几乎要把沈轻泽逼至墙角。
沈轻泽口干舌燥,几度张嘴,又不是该说什么,半晌,他微微蹙眉,哑着声道:“颜醉,人不是玩具。”
“当然不是。”颜醉遗憾地道,“我的玩具从来不会拒绝我。”
沈轻泽:“……”
“如果,”沈轻泽艰难地斟酌着措辞,“有些事情,注定没有结果呢?”
“没有什么注定不注定的。”颜醉微微扬起下巴,仿佛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那是怯懦者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沈轻泽一时无言以对,低沉道:“可是世上很多事都不是尽如人意的。”
颜醉凝视他半晌,微微笑了,黑眸流淌星光,仿佛盛了一汪映月清泉:“所以——”
他的舌尖抵住齿贝,缓缓道:“我的喜欢,与任何人都无关,无论结果如何,与人无尤。”
最后一捧烟花,在火花最热烈时燃烧殆尽,空气里恋恋不舍漂浮着一丝硝烟的味道。
一如颜醉本人,浓烈,艳丽,至死方休。
透过缭绕的烟雾,沈轻泽沉默地望着他,颜醉黑衣黑发,倚着栏杆的姿态有种肃静的美。
他黑色的披风被寒风吹起一角,像只欲乘风展翅的鹰,随时要融入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沈轻泽从来没有遇到过颜醉这样的人,亦无法将之归类到任何人群里。
却又觉得,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果然是颜醉会说的。
※※※
这天夜里,沈轻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卧房的。
进屋时,已有小腿高的鸭鸭正抱着一颗硕大的能量晶核,香喷喷的啃,阿白团在一边,睡得很熟,自从入冬起,阿白每日大半时间都在睡,仿佛一只冬眠的白熊。
沈轻泽查看宠物栏,并未发觉异常,唯独犬齿比从前更尖利了些。
他点了油灯,在书桌前翻阅范弥洲呈上来的各项数据汇总,还有洛辛递交的税务报告。
文书上密密麻麻的字仿佛突然变得陌生了,沈轻泽很艰难地阅读几行,再也看不进去。
唤出系统界面,神秘好感度已在不知不觉间涨到了六十。
沈轻泽捏了捏皱起的眉心,有些心烦意乱,却止不住去想,若是继续涨下去,到了七八十,甚至满值,会怎么样……
以这位城主大人自我又强势的性子,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自己太纵容了吗?
沈轻泽扔掉文书,视线落在桌上两只灰白的羊毛手套上,没奈何地叹口气,感情这回事,简直就像这手套上的线头一样乱七八糟、蛮不讲理。
他换了睡袍躺进被窝里,在烦乱的思绪中,渐渐沉入梦乡……
※※※
展销会告一段落,外地商人们带着大量货物,心满意足踏上归程。
随着他们的口耳传播,渊流城的名声会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飞快传遍周围大小城镇。
新年在即,整个城主府上下俱是一片忙碌。
晌午,沈轻泽刚从城郊工坊区视察回来,披着一身霜意进屋。
他尚来不及去壁炉前烤烤火,甫一进门,便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颜醉眯着眼,面无表情端坐于主位上,手肘撑在扶手两侧,十指交叉叠于胸口,沉思过于专注,连沈轻泽回来都没有发觉。
议事桌旁,范弥洲、洛辛等一干人尽数到齐,个个面容凝重,愁眉紧锁。
肖蒙扶剑立在颜醉身侧,脊梁挺直如枪,杀气四溢。
沈轻泽从容行至颜醉身边,拉开椅子坐下,视线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蹙眉,低沉沉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范弥洲躬身向他行礼,以一种沉重的语气,肃容道:
“今早,卫队的警哨前来回报,说是在城郊迷雾森林里,发现了疑似兽奴狩猎的踪影。”
沈轻泽挑眉:“兽人族不是以游牧和狩猎为生吗?”
范弥洲面颊紧绷:“您有所不知,他们只会在大峡谷以北狩猎,会冒着高风险出现在人类城市边缘,按照以往经验,只有一种可能……”
沈轻泽心里蓦地腾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兽奴在大峡谷寻不到足够的食物了!”
第60章 兽潮的前兆
冬日暖阳正悬于空, 金白的阳光洒落窗棂, 在议事厅暗红的地毯上照出一片亮色。
却无人感受到它的温暖。
墙面雕筑有灰白石砖砌成的壁炉,金红的明焰燃烧出些微噼啪爆响,忽明忽暗,映得屋内每张脸孔阴晴不定。
沈轻泽眼睫微垂,食指曲起, 指骨在红木长桌上轻轻扣响:“发现的痕迹多吗?”
范弥洲皱紧眉头, 双手攥起压住小腹:“很多,绝不止一处, 从迷雾森林深处,到边缘都有。”
“这些痕迹附近,都能找到野兽散落的血肉, 因为冬天的关系,很多尚未腐化,气味明显, 这才引起了警哨的警觉。”
“而且……”范弥洲指尖捏的发白,仿佛启齿极为艰难, “有证据表明,在迷雾森林边缘寻找食物的兽奴,恐怕来自几个不同的部落。”
最坏的事情发生了。沈轻泽深深闭上眼, 捏了捏眉心。
金大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后脑勺,手掌包裹住拳头, 不住地搓弄, 显得有些紧张:“这说明了什么?是不是兽奴又要来袭击咱们了?就像秋天那样?”
“形势恐怕比那时候更严峻。”洛辛捧着热腾腾的香茶灌了一口, 茶水流进胃里,才勉强感到一丝暖意。
他叹口气道:“秋天时来犯的兽奴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一个部落,鸠部落,他们的族人善养大鹰,因而能乘着大鹰飞跃峡谷,直抵我们渊流城上空。”
范弥洲点点头,碎发下的脸庞有些发白:
“若只是一个部落来劫掠,拼着伤亡,大不了损失些粮食,也能将之打退撵走,兽奴很少抢劫金币,自从举办展销会之后,我们府库充盈,再从周边城镇买粮也是可以的。”
“但是迷雾森林出现了多个不同部落的兽奴,问题就大了。”
范弥洲顿了顿,与洛辛对视一眼,青黑的眼底俱是浓浓的忧愁:“这说明,不是单个部落粮食匮乏,而是大峡谷的众多部落,都普遍面临饥荒,若真是如此……”
他们话语未尽,后面的揣测似乎过于恐怖,叫二人不敢宣之于口。
颜醉从座椅上站起,缓步踱到悬挂有巨幅地图的墙边,掌心抚过地图上横贯东西的大峡谷。
他沉默良久,沉声道:“种种迹象表明,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可能是许多部落联合南下形成的庞大兽潮。”
“更甚者,不单单是我们渊流城,说不定整个北地峡谷沿线,都要被兽潮席卷,那将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议事厅有一瞬间的死寂。众人心头沉重,连呼吸都有几分滞涩。
好一会儿,年纪稍长的滕长青开口道:“其实,这样的兽潮,在我很小的时候,曾遇过一次。”
洛辛微微点头,眉心郁结:“那次我也经历过,当年老城主还未继位,尚且年少,我还不大记事,只隐约知道我们全家都去了明珠城避难,等兽潮结束,回来时……”
他仿佛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摇着头直叹气:“那场面太惨了,地面像是被鲜血洗过一次,以至于我做了几天几夜的噩梦……”
金大瞪圆了眼睛:“我们还可以去明珠城避难吗?对呀!明珠城城池高大,兵强马壮,肯定不怕兽潮,不过,他们肯接纳避难的人吗?”
洛辛瞅他一眼,眼底浮现出讽刺的笑:“明珠城只肯接纳贵族前往避难,而且,还要交出大量财富,作为保护费,他们是不会理会贫民的。”
“明珠城是北地最富裕的城池,兽奴虽然垂涎,但兽奴内部部落之间矛盾重重,谁也不服从谁,大部落欺压小部落,也是常有的事。”
“没人愿意费力不讨好啃下明珠城这块硬骨头,白白替别的部落做嫁衣。”
“所以每当兽潮泛滥,峡谷沿线城市受灾时,贵族们纷纷逃去避难,明珠城大发灾难财,那是最安全的地方,贵族们虽不情愿交出财产,为了自己的命,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其他无权无势的民众就惨了,只能依托城池防御,与兽奴们殊死搏斗。随时可能死于兽口。”
话题越来越严酷,金大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从来未曾经历大规模兽潮,一种无端的恐惧悄然蔓上心头。
过去他们三兄弟只是郊外村子的小混混,没心没肺,不知死活,从没像现在这样富足的时候,也就不那么害怕失去。
一想到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生活,即将被兽奴践踏,好不容易保全的亲人,又要面对生死诀别,金大一颗心不断下沉,整个人都怕得发抖。
他咽了咽口水,自我安慰道:“其实现在也只是大家的猜测,不一定真的会引发兽潮,或许只是几个嘴馋的家伙,在迷雾森林迷路了呢?”
议事厅里,众人默然不语,金大颓然低下头,心情低落到谷底。
沈轻泽自沉思中抬眸:“按照以往的经验,从发现兽奴踪迹,到大规模兽潮爆发,向人族城市发动袭击,中间间隔多久?”
范弥洲翻阅着几本关于兽潮的古老记录,道:“短则二十天,多则月余,时间多为深冬。”
沈轻泽眉宇略略一松,好在还有些准备的时间。
就在众人商议对策之际,门外突兀传来一阵喧哗。
颜醉眉宇压低:“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肖蒙一言不发拉开议事厅大门,几个衣着华贵的身影立刻闯入厅内,他们是城里仅剩的几个大贵族。
自颜恩和博亚倒台后,他们见风使舵,纷纷与之划清界限,在沈轻泽和颜醉的联手整治下,乖顺得如同绵羊,光是上缴拖欠的粮税,就使他们世代积累的财富缩水了小半。
“城主大人!主祭大人!”为首的贵族有着黑色的头发和茶色的眼珠,他急切地朝两人行礼,迫不及待地问,“听说今年冬天可能会有兽潮,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