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听徐应屏话里意思,难道说洛曜之死和皇室有关?
世人眼里,洛曜明明是在助萧毓岚坐稳帝位后病逝的,这里面暗藏别的玄机?
他想不通也猜不到,脑子阵阵发疼,先不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起身往外走,再去桃花湾看看。
温柔巷,桃花湾。
今时今日的桃花湾和先前大不相同,偌大楼内冷冷清清见不到个人影,楼外被重兵把守,里面小厮姑娘也只能被迫躲在房间,不敢轻易出入。
洛闻歌拾级而上到第三层,环顾四周:“老鸨呢?”
“应当在房里。”洛安答。
那边停好马车跟上来的蒋霖,听见这句话,指着西厢房:“她在那里。”
洛安惊愕:“你怎么知道?”
蒋霖指着措不及防被发现的老鸨,无辜道:“她开门躲在那偷看,我看见了啊。”
这话说得太实诚,让门内外三人同时尴尬。
老鸨被发现也没继续躲下去,从门缝隙伸出个脑袋,干笑道:“小女子不知那日来得是大人,这要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大人不计小女子过,能放我一马。”
做这行的记忆力还真不错,那晚过去好几天,老鸨还能认出他。
他来不为算账,因此神态称得上温和:“无妨,我今日前来是有些疑惑想请你帮我解解。”
翠姐闻言也不好再畏畏缩缩,索性敞开门大方请人进来:“大人进来问吧。”
洛闻歌欣然前往,领着蒋霖和洛安进去了。
勾栏院女子的闺房皆是情趣所在,连老鸨房间亦是,粉嫩遍布,香气缭绕。
洛闻歌神色如常,像没嗅到刺鼻熏香味,蒋霖和洛安远没有他这般淡然,被刺激得连环打喷嚏。
喷嚏声震得翠姐脸色发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得:“小女子闻习惯了,对不住两位。”
蒋霖像个木头柱子,只知道点头,洛安张口就说:“哪里,是我两太糙汉子,让姐姐见笑。”
洛安这话既解了翠姐尴尬氛围,又让人心里高兴。
果然,翠姐被哄得眉开眼笑,边扭着身子去开窗通风散气,边聊起来:“也不能怪你们,起初老板让换这香的时候,小女子也闻不惯,心想这北疆人的东西,香甜又刺鼻,闻得人不好受,可不好违背老板意思,只得忍着,时日长久下来,竟也习惯了。”
北疆人的东西?
洛闻歌在翠姐转身过来招呼他们坐时,柔声问道:“你刚说这香出自北疆?”
“是啊。”翠姐不以为然道,“咱这楼内许多东西都是由北疆过来的。”
“还有什么?”洛闻歌问。
翠姐给三人倒了杯热茶,思索着:“厨房用得调味品,喝得酒,香料等等都是老板从北疆弄过来的。”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洛闻歌看一眼洛安端过来的茶,抬手推过去。
翠姐兀自喝茶:“打我来桃花湾就是这样,快三年了。”
洛闻歌记得桃花湾开办四年,用三年北疆东西,可见天命阁早和北疆勾结。
翠姐见他不说话,神态略有不安:“大人不信?”
“没有。”洛闻歌笑着安抚她,语气更加温和,“我在想你今日告诉我这么多有用的事,能不能帮你点什么。”
翠姐没料到他在想这个,感动之色跃然脸上:“大人真好,若是小女子再年少个十年,必要粘着大人不放了。”
洛闻歌低头浅笑:“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我知道大人这样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换作我是大人,忽然被人掏心掏肺告知秘密,也会心生疑窦。”翠姐道,眼眸睨着洛闻歌,说着有年龄差距,秋波送的毫不含糊,“说都说了,我干脆说个明白。我出生淳安,自幼双亲身亡,家里没人能养我,只好将我送到当地最有名的勾栏院,在里面摸打滚爬到十六岁,初次登台百万银两卖身,四年后我赎身来到长乐城,本想找个地方开个小店,安安静静过半生,谁知道被徐焱盯上,非要我来桃花湾帮他调.教姑娘。”
洛闻歌记得临江楼报回来的消息里并没有提及这点,上面简单明了写翠姐是被徐焱重金聘请回来的。
到当事人这里,又变成是被徐焱盯上的,听这话音意思,恐怕她来桃花湾还是逼不得已。
洛闻歌没有贸然打断翠姐述说,只眼神无声给予鼓励。
有人聆听有人鼓励,这便给了翠姐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她神态由平静渐转为狰狞,语气也跟着恨起来:“我拼死不想做,好不容易从泥潭里脱身,我怎么会再想回去?可是徐焱威胁我,他说我要是不答应,就等着沦为军.妓,他义父徐应屏位高权重,往军营里随便塞个人还不在话下,让我想清楚。”
“自古以来民不和官斗,我知自己势单力薄,哪怕有理有据去京兆尹状告他们父子两,也未必会有好下场,为活命我只好答应他入桃花湾。从那时起,我无时无刻不想他们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在他们死前,我得保证自己活着,因此我忍气吞声,博取信任,渐渐地,他们做很多秘密之事不再避着我,有时还会让我去,我想,总有一天,会有人能制裁他们,万幸我等到了那天。桃花湾被查封时候,我隐约察觉出能报仇的味道,就一直在等,终于等到大人了。”
洛闻歌听完前因后果,神色微整:“那你知道神仙丸是谁送来的?”
“不知道,拿东西时候根本见不到人,会告诉你地方,让你过去等着,约定时辰一到,东西自然出现在面前,像有机关。”翠姐说。
洛闻歌飞快皱了下眉,又问:“取东西地方在哪?”
“有几次是在陈家村,还有几次在陈家酒肆,也有在城郊乱葬岗,基本就这三处。”翠姐放下茶盏,拿着手绢擦唇角,“陈家村那边应当抓不到人了。”
洛闻歌挑眉:“此话怎讲?”
“在大人暗访前,徐焱得到指令,说那地方已经暴露,被当今陛下接管,不必再去。”翠姐笑盈盈看着洛闻歌,见他不动声色,难免有些扫兴。
“我那日来带走的神仙丸是最新送来的?”
“是,北疆那边嫌徐焱动作慢,十天半个月才出一次货,徐焱说以前的神仙丸效果不好,让他们想法子改进,这便新送一批过来,大人运气不错,一来就得了最好的,可惜给你递药的窈窕姑娘死了。”
“她不是食用神仙丸死的吧?”洛闻歌盯着翠姐道,他看过窈窕尸检文书,上面写道致命原因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虽与神仙丸毒性相似,但由院使亲查,还是两种不同的东西,窈窕确实是被毒死的。
翠姐神态多有不自然,在这件事上没像先前那般坦然,遮掩道:“徐焱说她是神仙丸发作,食用太多毒死的,我也没追问过,故而不知窈窕究竟如何死的。”
她在说谎。
这是洛闻歌第一反应,再细察她局促不安的模样,洛闻歌心有计较,平和道:“不知道也罢,横竖她的案子已结案,我是多嘴问问,你别在意。”
翠姐连连点头:“大人说怎样,那就怎样。”
洛闻歌打量翠姐房间,见其和先前去过窈窕房间还是有区别,他在纱幔底部看见落地穗子,被遮挡的看不见屏风后景象,他收回视线:“你想离开这里吗?”
翠姐脸庞漫上惊喜,急不可耐:“可以吗?”
洛闻歌颔首:“你若真想离开,我能安排人护送你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再给你些盘缠,到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换作任何人都会高兴到合不拢嘴。
但翠姐是在风花雪月之地混过大半辈子的人,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她谨小慎微:“大人有条件吗?”
“自然是有。”洛闻歌知道翠姐这类人心理防线极高,无端献殷勤,必会被怀疑,遂想了个由头,他说,“我要你配合我演出戏。”
翠姐狐疑,语气稍有不安:“什么戏?”
洛闻歌抿唇轻勾露出个笑容,神秘而魅惑。
当天下午,洛闻歌在都察院督查,正和曲靖低声分析此次神仙丸入朝线路,守在外面的洛安跟火烧屁股似的窜了进来,也不管惊到几个人,蹦到洛闻歌面前,便大声嚷嚷:“公子,桃花湾的老鸨跑了!”
洛闻歌神色为之大变,扬高声音:“什么?!”
“她趁人不注意翻窗逃跑,一路跑出温柔巷,奔着镇北大将军府去了。”洛安又说。
洛闻歌诧异,像是完全想不到似的:“她去镇北大将军府做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御林军追过去了。”洛安说着忽然神色又不对起来,焦急道,“我听说徐将军那边让人通知京兆尹,若是人落到京兆尹手里,想要回来似乎有难度。”
在座谁人不知道京兆尹是沈党,这几日沈爵在朝堂上公开弹劾徐应屏,抨击地越发厉害,本来手里证据算不得多充足,这次要抓到老鸨,那还不得将徐应屏按在地上锤?
被洛安这一说,洛闻歌也急起来,念道:“那可不行,这是三法司要的人,不能给京兆尹。”
洛安跟着附和:“是啊,公子快想想办法。”
那边好几脸懵的人被带节奏,还没听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先说上话。
“那洛少卿快想想法子,决不能让人被带走。”
“谁都知道京兆尹什么德行,抓个人不邀点功,铁定不会放手,这人要落到他手里,真不太好挖出来。”
“是啊是啊,洛少卿还是快带人去将人抢回来吧。”
你一言我一语间,洛闻歌不经意递给谢温轩个眼神,放下文书转身就往外走,气势汹汹:“洛安,叫上蒋霖,随我去抢人!”
洛安气势高涨,俨然有人撑腰模样:“是,我这就去叫他。”
待洛闻歌如风似席卷而走,房内讨论声惊涛骇浪般响起。
“从桃花湾逃走的老鸨是个很重要的人证,我昨儿还见着她的供词,想不明白她怎么想跑。”
“你傻啊,就算她配合作证,搞不好在没结案前就被人杀了,现在逃跑去找徐将军,想必是想求对方保护她吧?”
“不对,她作证肯定是要扳倒徐将军,怎么会去找?依我看她去找徐将军,是想做交易,让对方送走她,她就不作证。”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那这么看,洛少卿抢到人的可能不高咯,人家可是自愿去找徐将军的。”
“那也不见得就是徐将军留住人,你别忘了还有京兆尹在呢,那可是个实打实的癞皮狗啊。”
“说得是说得是。”
议论声渐渐落下,那边单坐的曲靖眸光闪过丝沉思,隐有些要动的意思。
看似漠不关心的谢温轩注意到这点,转过脸碰碰慕容郁胳膊。
慕容郁冷脸看他,无声问:“作甚?”
谢温轩眼神飘向曲靖,提示意思很到位,慕容郁冷脸不见了,渐有兴趣。
另一边被骂做癞皮狗的京兆尹曹澄看着被徐应屏赶出来,让他白白捡个现成的娇媚女子,眉头皱成川:“你不是桃花湾的老鸨翠姐吗?怎么不在桃花湾里待着,大白天往这边跑做什么?”
翠姐刚经历过一波败北,心情不太好,连带看曹澄也不顺眼起来:“老娘想到哪就到哪,犯得着和你说吗?”
“哟,还挺有脾气。”曹澄扬眉,也有些闹脾气,“你扰乱城内治安,我就有权利管你,看你这样子,是从桃花湾逃出来的吧?”
不能怪曹澄这么说,翠姐这样子委实不像正儿八经出门的,妆闹花了,裙角也撕开好几处,像跋山涉水来的。
翠姐拉拉裙子,气得不行:“你管我怎样,老娘喜欢这样出门,你奈我何?”
曹澄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女子,一时有些拿不住:“你再这样,休怪本官不讲道理,把你抓起来关进大牢。”
这是曹澄故意为之,那日促成三司会审对付桃花湾,他去找沈爵邀功被臭骂一顿,说什么蠢到家,被人利用都不知道。
当时他是真不高兴,想和沈爵破口对骂,最终想起对方官阶比他高,他只能忍气吞声。
挨骂完就决定往后不帮沈爵做任何事,气头上决定转过头又忘了。
被沈爵差人说要抢个重要人犯,他屁颠屁颠过来了。
来递信的人明明说这人很难抢,曹澄也做好大战四方的准备,谁知道捡个现成的,徐应屏不收留,洛闻歌还没来,曹澄觉得自己宛如天神在世,威力无穷。
做人不能太强势,他要直说将翠姐带回去,恐会让人诟病,遂想法子让翠姐主动往牢房撞。
曹澄难得心思细腻一回,全然不知此举正中翠姐下怀。
翠姐冷笑:“抓啊,有本事你就抓我,城内谁不知道京兆尹曹澄是个癞皮狗,欺软怕硬的。老娘背后站着谁,难道你不知道?看你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抓老娘。”
曹澄真没见过这般猖獗无知的女子,脑门一热,大声道:“把她给我抓起来!无法无天了嗨,我管你背后是谁,胆敢在长乐城撒野,就要知道本官厉害,你要知道这里是本官地盘!等进大牢里,有你追悔莫及的!”
如此说着,曹澄带来的小兵抓住翠姐,一路押着往京兆府而去。
浩浩荡荡一群人惹得围观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不出明早,京兆尹曹澄被女子当街指着鼻子猖狂骂的传闻会传遍大街小巷。
洛闻歌算好时辰,赶到镇北大将军府时扑场空,都察院派出来的探子看见他连忙上来禀告:“大人,人让京兆尹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