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歌没去过北疆,可先前在大理寺翻阅卷宗,曾见过详细解析两国风土人情不同的卷子,上面描写的北疆纸张,和他手里的如出一辙。
要说这纸上写得跟捉迷藏似的内容是真的,那还不如说曹澄开始就是个诱饵。
诱导他们彻查沈爵,那北疆人为何这么做?
这一圈圈猜测下来,绕得洛闻歌头隐隐发疼,真想将那北疆人抓起来,逼问清楚。
谢温轩脸是冷的,硬邦邦道:“不知道。”
洛闻歌呆一下,条件反射问:“你两吵架了?”
谢温轩默然,显然在承认和慕容郁吵架这件事上,不想说太多话。
洛闻歌歪头颇有些稀罕看着谢温轩,语带调侃:“我离开宫里时候,你两还好好的,这没到大半天功夫,还吵上架了?”
谢温轩也没懂,淡淡道:“审完曹澄回都察院路上,说到早朝沈爵和徐应屏应约之事,发生点小不愉快。”
洛闻歌明白了,昨晚不欢而散埋下的雷,今日给踩爆了而已。
他睨着谢温轩:“我也不多问,你两闹情绪别带到办案上就行,私下里怎么样都随你们心情。”
谢温轩听出别得意思,回眸瞥他:“我和他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没说什么,你不用急着解释。”洛闻歌慢悠悠说,是与不是,那都是他俩的事,他个局外人不管不问最好。
谢温轩觉得越是解释,越是欲盖弥彰,索性不说,举起手中纸问:“这边证据还要不要拿?”
“拿。”洛闻歌望着升到半空俨然刺眼的太阳,被强光刺得微眯起眼睛,“别人都送到眼前,为什么不拿?”
谢温轩和他沿着街边走,没走太远,直到巷口老柳树下:“他们不安好心,你还真打算顺势而下?”
“不顺着,怎么能钓出那两北疆人想干什么?”洛闻歌反问。
谢温轩没和那两人交上手,不知人到底如何:“不能太过纵容。”
是的,不能太纵容,那两跑得太快,从这能看出他们的准备,想一下抓到人不太可能,还得多了解了解。
“他们不止和徐应屏合作,应当还有个帮手。”洛闻歌猜测道。
谢温轩理智分析:“沈爵不太可能,他虽醉心权势,但不屑于与北疆勾结,曾几何时,他随先皇征战边界,与北疆将领隔空对骂,口才绝得北疆士兵做梦都恨不得杀了他。”
洛闻歌了解过沈爵为人,谢温轩说得在理,那目光便要往几位藩王身上放了。
襄王和蜀王入城后安分守己,并未出过幺蛾子,云王和淳王就不同了,这两如今俨然是表面好兄弟,背地互相捅刀子。
就不知道这两能为自保敢做出什么事。
“还有五日他们就要离开这里。”谢温轩道。
洛闻歌碰了下垂到眼前灰色柳条:“那就在他们离开前让那两个北疆人落网。”
他这种自信,真让谢温轩自叹不如。
“在你走后,宫里出事了。”谢温轩忽然说。
洛闻歌问:“怎么了?”
“沈如卿在御花园将皇后推入荷花池里,自己吓到小产。”
第67章
洛闻歌很想说, 下次再有这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先说。
或许这是谢温轩天生对后宫之事不感兴趣造成的,才让对方拖到这时再说。
洛闻歌觉得这事儿来得蹊跷,他沉声问:“确定沈如卿小产了?”
谢温轩颔首:“由院使那边人亲自来递的消息不会有假,那边还说皇后怕是撑不了几日,本身子就虚弱,尚在调养阶段,未料到在这等天寒地冻时候入了水, 寒气攻身体,有院使这等妙手回春的太医在,也救不回来。”
洛闻歌见谢温轩说这些话时候,视线没离开过他, 看眼没跟很近的蒋霖等人, 压低声音问:“还有什么?”
谢温轩也看眼身后,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陛下大为震怒,一为沈如卿腹中不明来历胎儿,二为她胆大包天推皇后入水。”
须臾,谢温轩更为低声问:“这是你和陛下设下的圈套?”
洛闻歌神色凝重摇头, 他和萧毓岚商量制定计划远没有这么快实施,那是什么让这事儿忽然变成这样?
倘若宫里坠水的那位皇后真命丧黄泉,那也是摘掉他的一个身份。
电光火石间洛闻歌想到太后,会不会是她一手安排的?
那时被揭穿时候, 太后也有说过要帮他摘掉皇后称呼, 那也不对, 若太后动手,他不可能不知情。
“太后知道了吗?”洛闻歌问。
谢温轩轻声‘嗯’了声:“听说太后要彻查此事,身为贵妃,莫名其妙坏上别人的孩子,这乃是皇室丑闻,若传出来,还不知道老百姓会怎么看待陛下,太后为陛下面子着想,应当会封锁消息,再秘密调查。”
也许根本用不着太后,在消息彻底被封死那刹,萧毓岚便会将真相如实相告。
那时就看太后如何处理,是否要借此机会,让萧毓岚对沈爵下手。
这是个很好发作时机,只要萧毓岚占理,沈爵什么话都说不出,哪怕明知沈如卿这样有萧毓岚故意为之在内,也无法说明白。
因为从一开始沈如卿就背叛了萧毓岚,和檀瑜有染在先,这是个男人都无法容忍。
“沈爵不可能全身而退,再风光归来了。”
谢温轩看向远处的侧脸偏冷酷无情,语气冷淡:“他也不可能没准备,在朝为官多年,根深蒂固,不是这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拔干净,我们还要继续努力。”
“不会让他回来的。”洛闻歌轻声呢喃。
这时例行公事的护卫出来了,如洛闻歌他们所想,里面空空如也。
两人当即分头行事,洛闻歌回都察院,整理徐应屏一案证据,而谢温轩则带人前往纸上各处藏证据地方,逐一收集齐曲靖作案证据。
洛闻歌将整理一事交给曲靖做,他去了牢房。
这次见到的徐焱有些不同,眉宇间明显多了些彷徨,应当是听说徐应屏上交兵符,变成个空有头衔的大将军,再无帮衬能力。
徐焱看见他,即便还能端得住,却不再那般稳当。
洛闻歌审问徐焱的态度向来直白,这次也不例外:“徐应屏不是大将军了,他的手也伸不到这里,更没法保你平安,你还要为他守口如瓶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焱心虚看他,眼神闪烁,就是不敢直视他。
洛闻歌这次多了点耐心,能坐着和徐焱聊:“是吗?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不出意外,傍晚时候,徐锦媛和檀瑜也会到我手里,到时我会让他们关在你隔壁,让你好好听听他们怎么说的。哦,你认识芍药吗?”
徐焱脸上闪过丝意味不明的沉色:“我不认识。”
“她是个聪明人,将知道的都说了,所以能留下一条命。”洛闻歌漫不经意道,“你不说我也不会逼你,就是想让你想清楚,徐应屏如今什么都没有,你要指望他来救你,倒不如上吊自杀来得快,徐焱,我言尽于此,你考虑清楚,等我抓到徐锦媛,你只有等死。”
洛闻歌看出徐焱的动摇,却没有再进一步说话,而是选择转身离去,像是自言自语:“这要抓到徐锦媛,以她聪明程度,一定坦白从宽来争取活命机会,我想,她应该知道的很多,怎么说也是徐应屏亲女儿。”
徐焱脸色阴晴不定,纠结煎熬跃于脸上,有些受他言语蛊惑。
中午时候来送牢饭的两个狱卒还聊呢,说早朝时候徐大将军和沈阁老同时辞官,一个告老还乡,一个空余武侯名声,皇帝陛下成赢家。
那两狱卒聊得水深火热,到自己这立刻噤声,显然不想让人知道。
之所以会这样,肯定是因为事情是真的。
那要是真的,徐应屏是真两手空空,变成个闲赋在家的武德候,那自己怎么办?
徐焱跟热锅上蚂蚁似的,不知道自己出路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眼看洛闻歌身影消失在拐角,徐焱下意识喊:“等等。”
洛闻歌没有急着回身,就像他根本不在意徐焱是否要说真话,好半天脸带疑惑回头:“有事?”
徐焱让他这表情虎得忐忑不安,不确定这时候要肯说真相,还来不来得及。
洛闻歌见徐焱喊完他又不说话,挑眉调侃道:“你是想试试喊我会不会停下?”
“不,不是,我有事想和你说。”徐焱在他开口这刻,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我可以把知道的真相都说出来,但你得答应帮我向陛下求情,留我一条命。”
凡是愿意开口的,都是想活命。
洛闻歌能理解,也愿意以戴罪立功的名义,向萧毓岚求情,至于最后萧毓岚会如何处置他们,那便不再是他能干涉范畴。
“好,我答应你。”
“现在就说吗?”徐焱犹豫问。
洛闻歌往徐焱面前走:“嗯。”
当洛闻歌从牢房里出来,太阳落入西山大半,傍晚真正降临。
等在外面的蒋霖,满脸担忧褪去,上前语气带有几分喜:“公子,徐锦媛和檀瑜抓到了。”
洛闻歌连日来的压力随之减轻,唇角自然勾起:“人在哪?”
“在大理寺。”蒋霖道,“洛安带人亲自守着,等公子过去审问。”
趁热就得打铁,洛闻歌这边刚撬开徐焱的嘴,那边又抓到徐锦媛和檀瑜,自然要抓紧时间过去。
他脚步不自觉加快,往慕容郁他们在的房间走:“跟他们打声招呼,就去大理寺。”
蒋霖连声应了。
慕容郁听说徐焱愿意吐露实情,当然高兴,又听说他那边案子有新进展,更是喜上眉梢:“那这么说我们很快就能结案了。”
“应该,徐焱还得你再去审问一遍,做好记录,再将他说的证据取回来,切记要小心,别让他人知晓。”洛闻歌道。
慕容郁明白,前几次让沈爵捷足先登,别说多憋屈,这次绝对要藏好了。
洛闻歌没看见曲靖,靠近问:“曲都事呢?”
慕容郁看眼门外,嘴唇微动:“我让他去帮我拿卷宗,找借口支开了。待会我将他支走,再去审问徐焱,免得隔墙有耳。”
洛闻歌对慕容郁办事能力很放心,又问:“证据收集的怎么样了?”
慕容郁比了个八的手势:“就快了,最迟后天能缉拿他归案,我要让他心服口服被捕。”
洛闻歌微蹙眉,在知道沈如卿被设计推皇后下水后,他觉得这还不够,抬眸问:“还能更快点吗?”
慕容郁怔了下,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但几年办案经历下来,让慕容郁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认真思考加快进度的可能,确定还能再快后,慕容郁才说:“我会尽量试试。”
得到这句回答,洛闻歌心满意足,临走前还不忘吹波彩虹屁:“慕容大人,我详细你一定可以。”
慕容郁翻了个白眼,目送他带着蒋霖匆匆而去。
洛闻歌有几日没来大理寺,进门便感觉到不同,由内到外的庄严肃穆,离散值时辰已过去有一会,大理寺内还有不少人在忙碌。
碰见他者,都是轻声行礼,无人大声喧哗,更没有攀拉关系。
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处理事务,偶有交谈也是说案件,这里是真正行使法律地方。
洛闻歌没想过大理寺会变成这样,一时有些不适应,直接走过那些地方去牢房。
洛安在牢房深处亲自看守徐锦媛和檀瑜,及先前还没送走的芍药。
洛闻歌刚到深处的拐角,便听见芍药的冷嘲热讽。
这姑娘怕是被关疯了,终于见到始作俑者,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洛闻歌停住脚步,想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哟,这不是我家姑娘?怎么,没有大将军亲爹护着,就沦落到和我一起关牢房了?”
“那日我真是鬼迷心窍,怎么没看穿那是你的阴谋,白白被你利用,替你背锅,徐锦媛,你还挺聪明啊,就是不知道聪明的徐姑娘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啊。”
“你别咳嗽,装出副可怜样子,我不吃你这套,这么多年过来,我早就看清你什么样,徐锦媛,以你这病秧子身子,早该去死了!”
……
芍药疯骂徐锦媛话里,偶尔还掺着徐锦媛的咳嗽声,听着不太健康。
洛闻歌真怕徐锦媛让芍药给骂得气死了,赶在事态发酵越发激烈前走过去。
“看来这几天芍药姑娘过得不错,都能中气十足的骂人。”
芍药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噤声。
洛闻歌扫老实乖巧的芍药一眼,看向离他更近些的徐锦媛:“徐姑娘,别来无恙。”
徐锦媛离别来无恙恐怕有好大一段距离,只见她脸色苍白,呼吸艰难,精神更是不济,一身粉衫罗裙脏了许多,腹部沾有点点血迹,应当是伤口裂开了。
那是在城苍山庄受得伤。徐锦媛身子骨薄弱,养这些日子,伤口还不见好。被抓到牢里,波动较大,伤口再见血也正常。
徐锦媛背靠墙壁,仰脸看他,虚弱笑笑:“千算万算,最后还是落入你手里,上天更喜欢你啊。”
洛闻歌在打量另一边的檀瑜,檀瑜比他和萧毓岚料想得好不到哪里去,完全看不出是个人,徐锦媛手段挺狠。
他闻言转过脸,找个地方坐下,淡淡道:“落到我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