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药味,熟悉的小脸蛋,让洛闻歌知道完整的一天又要从嗜睡开始,他别无他言,只问:“真不能给我点蜜饯?这药也太苦了。”
小药童龇牙,露出少了两颗大门牙的笑:“不能,老师说吃蜜饯会影响药效,公子还是早些用吧,凉了药会更苦。”
洛闻歌端起小白瓷碗,敛眸看里面黑漆漆地药,痛苦皱眉,抵不过一口气全闷了。
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喝下这东西的,总之喝完之后,躺在床上又觉得轻飘飘,思绪渐渐昏沉,耳边传来院使和小药童的对话声。
“大哥哥那么大,吃药还要蜜饯,为何老师每次都不准我吃?”小药童疑惑问。
“那是因为你大哥哥喊苦有人能疼他一辈子,你喊苦,老师给你糖吃,也就甜个一阵子,往后又没了,短暂拥有很痛苦,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拥有过。”院使小声说。
小药童似懂非懂:“老师是想锻炼我吃苦耐劳精神吗?”
“你可真聪明…”
在往后的话,洛闻歌听不见了,识海睡过去,他也就跟着安静入睡,对身边发生的人事一概不知。
萧毓岚止住小药童行礼,视线停在脑袋枕着胳膊,睡得天昏地暗的洛闻歌,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到他。
“他怎么样了?”
院使让小药童先下去,和萧毓岚往窗边走,到个既能看见洛闻歌又能好生说话地方。
“恢复得还不错,就是心不太静,老想知道外面的事。”院使说,窗外太阳明媚起来,晒得人暖烘烘的。
这符合洛闻歌性子,天生就消停不下来,这时本该是他暗中操控最后时候,能消停下来才是奇怪。
萧毓岚考虑到他性子,想到他身体情况,又问:“能在不影响他身体恢复情况下,让他多睡几天吗?”
院使狐疑:“陛下想做什么?老头子先说好不做杀人放火的坏事。”
“院使想到哪里去了。”萧毓岚冷淡道,英俊脸庞出现杀戮之色,“朕想趁他昏睡修养时候,将那些是非全然解决罢了,省得他回到朝堂上,还要面对那两老狐狸的难堪。”
院使听罢,终是问出许久前就想问的话:“陛下有没有想过子嗣?”
萧毓岚眉梢轻挑:“想过。”
这么句回答让院使觉得没必要再问,横竖萧毓岚是深思熟虑过才有如今决策,为君者心有江山,那还有什么要多问的。
但身为历经千帆的过来人,院使还是要说两句,他语重心长道:“陛下,这条路并不好走,你们会面对种种磨难,说不定还会被迫分开,更或者迫于世俗压力而娶妻生子,这才是最痛苦的。”
萧毓岚不为所动:“以朕和他如今在城内名声来看,做出再惊涛骇世的事儿也不让人意外,院使不必担心,朕不打算再成亲,他…他也不会。”
院使看他笃定的模样,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愿陛下心想事成。”
“承您老吉言。”萧毓岚道。
院使劝不住情深似海的年少人,想法子在正事上动心思:“徐应屏入狱,陛下打算如何处理沈爵?”
“他和徐应屏毕竟不同,门生不如洛阁老多,却也能撑起一片天地,朕想撵人走要有个更正当名头。”萧毓岚伸手去接窗外阳光,掌心纹路被照的清楚,能看见指腹上的薄茧。
院使眺望碧蓝天空,万里无云,声音轻轻:“他现在也不好过吧?”
萧毓岚没说话,不好过吗?或许吧。
此时此刻的沈爵不是不好过,是很不好过。
大年初二那日因沈如卿小产一事入宫面圣,本以为是例行安慰,哪怕沈如卿推皇后入水,她自己也失去了孩子,双重悲痛。
沈爵很有把握将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等进宫后没去养心殿,反而被太监领着去长寿殿,沈爵就知道事情不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沈如卿胆子那么大!
沈爵捧着茶盏坐在高位上,两眼无神,思绪俨然游荡出去。
册封为贵妃的女子在后宫与御林军统领胡作非为,到最后还想给皇帝戴绿帽,让皇帝替他人养孩子,这事儿放在任何朝代,那都是要灭九族的。
沈爵当日没见到沈如卿,否则绝对会掐死她,早知道她入宫会做出这种事,还不如随意许配给乡村野夫!
出宫后一连几日,沈爵寝食难安。
辞去首辅之位,他是做好风光归来准备的,手里有无数种能让萧毓岚亲自登门拜访的法子,如今发生这种事,萧毓岚不要他命就是大发慈悲,怎么可能再请他回来?
沈爵自认算无遗漏,临了被自家亲闺女从背后捅一刀,沈爵怀疑这是上天故意帮萧毓岚。
越想越觉得生气,沈爵将茶盏拍在桌子上,扬声喊:“管家。”
管家屁颠屁颠进来:“老爷。”
“备马车,送我去闻府。”沈爵说。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想法自救。
他沈爵叱咤风云这么多年,绝不会轻易放弃,萧毓岚摆这么大盘棋送给他,他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就欣然接受,那不是他作风。
沈爵到闻府时候,还没踏进前厅,就听见里面传出女子哭闹声,间杂着闻天冢无可奈何呵斥声。
“他都死了,你还关着我?我就想去看他最后一眼,你连这个都不准,闻天冢,你怎么那么心狠?不让我嫁给他,我认了,为何连最后看一眼,你都…”女子控诉道,说到最后哭成一片。
闻天冢让闻依依哭得头疼,揉着太阳穴:“我说过多少次了,他已入土为安,你这会儿再去,也就看见个落败的洛府,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闻依依眼睛都哭肿了,嗓门还是很高,泼辣得不像城内女子:“他生前在的任何地方都是好看的!闻天冢,你没有喜欢过人,不懂我有多难过,他死了,你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吗?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闻天冢扶额,实在很不想和自家这个没脑子的妹妹说话,闭眼睛不想看。
“你看你都没话说了,就证明我说的在理,那你让我出去!”闻依依哭喊道。
闻天冢忍耐到极限,倏然拍桌起身,声色俱厉:“闹够了没有?我说过多少次,你和他不可能,门不当户不对,你能别痴心妄想吗?我的好妹妹,我还说过,他没死,这次放出来的死讯就是个障眼法,专门糊弄睁眼瞎的,你还就真愿意当个睁眼瞎啊?”
闻依依长这么大,很少见到闻天冢板脸发火,可见真被她闹发火了。
“闻天冢,你没有心!”
大喊完这句话,闻依依哭着跑了。
闻天冢没有立刻追,反正大门她出不去,不可能跑到外面去,闻天冢放心的很。
闻依依跑出正厅,撞见停着不进去的沈爵,她哭声停了一瞬,核桃似的眼睛狠狠瞪眼沈爵,气呼呼跑了。
沈爵让这眼瞪得眉心跳了下,这姑娘什么意思?
领路的管家见状尴尬道:“沈阁老别介意,我家姑娘从小娇宠惯了,长大后有些不知礼数,还请见谅。”
沈爵含笑道:“不会,闻姑娘性情纯真,是个好姑娘。”
管家客套笑了笑,转头进前厅:“大人,沈阁老来了。”
闻天冢放下手,看见沈爵连忙过来:“老师。”
管家悄然无声退下。
沈爵被迎到上位坐下,理理衣袖道:“闻姑娘对洛闻歌很是钟情?”
闻天冢脸上闪过丝无力,叹气道:“那次被洛闻歌救下,她就跟被蛊惑了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他,天天吵着要去洛府,为防止她节外生枝,我只好将她关起来,谁知道前几日听说洛闻歌死讯,又大吵大闹起来,日以继夜地哭,我脑袋都让她哭大了一圈。”
“她这么喜欢洛闻歌,你这个做哥哥的,就没帮她想想办法?”沈爵问。
闻天冢苦笑道:“老师说的哪里话,我去接她回来那日,洛闻歌将话说得清楚,不会娶她,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往上凑。”
沈爵睨着闻天冢:“他不愿,可若是皇命难违呢?”
闻天冢神态为之稍有停顿,视线转到沈爵脸上,眉头微皱:“老师这是何意?”
从洛闻歌被重用到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朝堂将要被扶持起来的第三股势力,背后站着皇帝陛下。
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倒也无妨,可如今洛闻歌先对徐党下手,又对他们沈党虎视眈眈,这个节骨眼上,沈爵说出这番话,难不成是要顺从了?
闻天冢眉头紧锁,还是说沈爵是想借萧毓岚之手将闻依依嫁过去,再挑拨离间不成?
要真想这么做,那恐怕就要让沈爵失望了。
闻依依那么喜欢洛闻歌,真能嫁过去,那绝对胳膊肘往外拐。
沈爵却有此意,他不在乎闻依依到底心向着谁,只要萧毓岚答应下圣旨,那就已经达到挑拨离间的效果。
“天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爵自己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萧毓岚联合洛闻歌算计他,他自然也能让手底下人去祸害他们。
这世间要说脏,那脏的法子可多了。
闻天冢虽和洛闻歌等人不合,但要牺牲自家妹妹终生幸福去扳倒对手,闻天冢做不到。
他自幼和闻依依相依为命长大,亲情胜过任何人,不可能为沈爵破釜沉舟的一战就让闻依依受那苦难。
心里这么想着,闻天冢推托道:“让我想想。”
沈爵哪能看不出他的假辞,悲痛之余道:“再过不久我就得离开长乐城,骤时能帮你的地方就少了。在这前,我会留下些人手帮衬你。”
“老师真要离开?”闻天冢问。
沈爵料想宫里那番丑闻还未传出来,而闻天冢刚回长乐城没多久,手还伸不到那么远,不知宫中秘闻实属正常。
沈爵没脸把沈如卿做的那些事说出来,只道:“是要离开一阵子。往后同门师兄弟还要你多照拂。”
闻天冢还记得沈爵决定辞去首辅之位时商讨的对策,对此时这叮嘱似的话语只当客套:“学生会妥善处理,静等老师归来。”
“很好。”沈爵满意点头,内心最牵挂的事,闻天冢并没答应,还是让他有些不放心,离去前再三提醒,“事关往后发展,你要多加考虑。”
“是,学生会慎重。”闻天冢躬身送走沈爵。
沈爵走后,闻依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跳到闻天冢面前,眼睛冒着光:“哥,你们是在说要把我嫁给洛闻歌吗?”
闻天冢不知她躲在哪里偷听到这番话,冷脸道:“没有的事,他人都死了,你要嫁给鬼啊?”
“就算是嫁给鬼,只要是嫁给他,我就愿意。”闻依依扯帕子娇羞说。
闻天冢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理喻:“闻依依,我看你是疯了!”
闻依依跺脚:“没有,我就是喜欢他,我怎么了?”
闻天冢是真看不得闻依依这副愚蠢至极的嘴脸,生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扬手打了她,双手背在身后气冲冲走了。
闻依依望着闻天冢怒火中烧的背影,根本不想去了解他为何这么生气,满心想着怎么替闻天冢给沈爵回话。
另一边被谈论是否生死的主角洛闻歌昏昏沉沉,始终分不清白日黑夜,也没怎么见到萧毓岚,更别提外面局势究竟如何,他是一无所知。
心急如焚的还有聚在德济堂内临江楼几人。
洛安抓着蒋霖在问:“公子呢?你到底把公子弄到哪里去了,这都第五日,我们连公子面都没见到,你不是说他活着吗?”
蒋霖被晃得心烦,挣开洛安的手,稍显不耐烦道:“被人带走了。”
“每次问你都是这个答案,那到底被谁带走了,你倒是说啊。”洛安真要被蒋霖这个木头疙瘩急死了。
蒋霖显然知道带走洛闻歌的是谁,就是死撑着不说。
洛安得哄着自己才能不和蒋霖打起来。
那边坐着的韩执倒很冷静,看着蒋霖:“那夜我赶到时候,地上只剩血迹,带走公子之人手握重权,依我看,这城内除去萧毓岚,再无他人能办到,蒋霖,你被他威胁了。”
蒋霖抿紧唇,还是不肯多说。
韩执不在这上面打转,又说:“我查到公子在哪,但那高手如云,我等还没靠近说不定先被诛杀。”
“你怎么不早说?”洛安扭头瞪着韩执,让他跟个二傻子似的着急。
韩执淡淡道:“看你心急就让你多急急,以后能吃上热豆腐。”
嘲笑完洛安,韩执说起正经事:“公子交待的第一桩事我等已办妥,如今还有两桩要紧事。”
洛安和蒋霖对视一眼。
韩执甩过去两封信,在两人拆的功夫里说:“抓到那两北疆人,查清几位藩王谁最有可能和沈爵勾结。”
“我感觉抓到北疆人或许能给我们有用讯息。”洛安说。
韩执掸掸袖子:“废话。”
蒋霖看见上面写的几个地址,问:“这是让我去抓北疆人?”
“是让你探查,看他们是否在,到时我会派楼内高手协助,争取一举抓住人。”韩执说。
蒋霖点头:“没问题。”
洛安把玩信封,感觉要查藩王还得要当朝官员入手更为可靠方便,他想到谢温轩,抬头征询似的问:“我能让人帮忙吗?”
韩执不置可否:“只要你能将事情圆满办好,找谁帮忙是你自由。”
洛安自信笑了,如此甚好,相信以谢温轩和慕容郁的性子,会很乐意查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