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庄仰头看向饕餮,心中疑惑,它不是已经被封在石座里了吗?为何此刻会突然出现在大宅。且不说是否有人帮助它解除石座封印,这大宅已经张开结界,它又是如何冲破结界和阵法闯入的?
饕餮捶胸顿足,面目狰狞,哑铃般的瞳孔恶狠狠地瞪向沈孟庄,瞬间一只大脚猛地踩向他。安世剑凌空跃起,径直插进它脚底,顿时鲜血直流。
饕餮疼得吱哇乱叫,怒气冲冲地一掌劈碎手边的房屋,随后咆哮一声飞奔而去,众人紧跟其后。
月明星稀,乌鸦在头顶盘飞嘶哑,树影晃动,拉扯地上细长的倒影,归愿庙内不复那日的灯火通明,恢复了往常荒凉破败的模样。
袅袅青烟渐渐升起,围绕众人,横亘在身前,模糊视线看不清脚下的路和身前的人。忽而一声长啸,饕餮在白烟中窜动,双眸红光闪烁,似与众人捉迷藏一般,时而在眼前跳动,时而从身后袭来。
白烟愈来愈浓,沈孟庄御剑欲挥散遮眼浓烟,此一股浓郁的烟雾从四周升起,紧紧包围,似无数条藤蔓缠着他四肢,又似一张大网劈头盖脸笼罩整个身子。
身边的声音愈来愈小,沈孟庄渐渐看不清周围的人,神志愈发模糊,感觉体内一股暖流似泄气的皮球,缓缓流出,身上的力气慢慢消失。
浓烟完完全全将他笼罩,与外界隔绝。沈孟庄双腿发软,身体摇摇晃晃,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徐徐走近。
沈孟庄半眯着眼看向来人,轻声道:“你终于坐不住了。”
“哦?”
那人语气上扬,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步履轻盈,缓缓接近沈孟庄,戏谑道:“你知道是我?”
沈孟庄冷眼看向她,神情凝重,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忽而笑出声,站在沈孟庄身前,双手负在身后,上身前倾,一副听话 讨好的模样,欢快道:“我是蓁蓁啊,是你的小师妹,师兄不信我吗?”
沈孟庄勾唇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我会信?”
叶蓁蓁仰天大笑,被戳穿了也丝毫不在意,反而略显期待和兴奋。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张宝座,后退几步坐上去,白烟拂过眼前,她已变成沉西的模样。
面容姣好,嗓音轻扬,悠闲得意地扬起下巴看向他,道:“叶蓁蓁已经死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妹。”
沈孟庄再次冷笑一声,运气欲突破结界,却发觉体内灵力似乎被一股力量压制,内力被封。
正当他欲凝神突破体内的力量时,突然一道长鞭劈头挥过来,沈孟庄侧身一闪,长鞭落在他肩头,顷刻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沉西收回长鞭,仔细把玩,讥笑道:“这是我的地盘,除了我,谁都进不来,也出不去,你就乖乖地做一只小绵羊吧,或许我会轻一点给你个痛快。”
说罢,长鞭再次挥动,沈孟庄倾身闪躲,但是奈何他灵力被封,四肢无力,整个人如大病初愈一般,身体摇摇晃晃似风中残烛。左右躲了几次,最终还是没躲过,长鞭狠厉地劈在他身上,登时便绽开一道伤口,血液浸湿了胸前的衣襟,额前冷汗之处,脸色苍白,肩头细细发抖。
紧接着,长鞭如暴雨如注,猛烈袭来,沈孟庄的白衣瞬间便血色浸染,如一株株艳红曼珠沙华在冷冽纯白的雪地里盛放。
沉西收回长鞭,指尖蘸了蘸鞭上的血液,抿嘴一笑,随后起身缓缓走到沈孟庄身前,绕着他踱来踱去,道:“你知道叶蓁蓁的心愿是什么吗?”
沈孟庄闭眼沉默不语。
沉西好性子地蹲下来,用鞭子抬起他下巴,眼神玩味,道:“她的心愿是希望她的大师兄沈孟庄,能永远消失,从这个世上,永远被抹去。”
“呵,听听,这可是你的好师妹最大的愿望,身为师兄的你,感不感动啊?”
沈孟庄依然沉默不语。
沉西伸出手,指腹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从眉眼勾勒至唇角,仔细赏玩每一寸肌肤,不禁叹道:“啧啧啧,真是可惜了一张如此俊俏的脸。”
“我改主意了,在我尽兴前,是不会让你轻易死的,难怪那个小子如此痴迷你,换做是我,也甘愿将心都掏给你。这地方就你我二人,沈公子不如及时行乐,死也死得快活啊。”
沈孟庄闻声终于缓缓睁开眼,看向沉西,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闭,本就温雅的面孔此刻却是令人见一眼便想好好疼惜,仿佛缥缈如一缕青烟,若不紧紧抓住,转眼便随风而逝。
沉西见他似乎有所动摇,勾住他的脖子,伸手擦去脸上的血和汗,轻笑道:“如何?沈公子愿意与我共享天乐了?”
沈孟庄薄唇轻轻勾起,从鼻腔里轻哼一声,最终轻声缓缓道:“我与你这露水情缘能维系几时?我这人一向长情,若认定一人,便是生生世世都认定了,可惜我只有片刻好活,还是不耽误姑娘了。”
沉西不以为然,捧着沈孟庄的脸,眼神似乎温柔了许多,应道:“这简单,我不让你死,以后你与我就好好安居在此,做一对神仙眷侣,不再理会尘间琐事,如何?”
沈孟庄轻轻摇摇头,无奈苦笑道:“那你呢?我如何能知你能活几时?若你今日哄了我与你长相厮守,明日便被哪个道长收了去,岂不是要我为你独守一辈子?姑娘,我不是没人要的,你以后让我只能看着不能吃,岂不是在要我的命?”
沉西神情忽而变得严肃,顿了顿,想了片刻,说道:“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将石像彻底毁掉,我便能塑成肉身,今后就可以与相公长相厮守了。”
说罢,沉西便露出小女子模样,趴在沈孟庄肩头,手指勾起他身后的一缕长发把玩,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此刻全然不见,温柔可人的模样看起来真有几分与沈孟庄两情相悦的意思。
沈孟庄眼神一暗,小心问道:“为何?”
沉西似乎在沉浸在沈孟庄愿意与她厮守终身双宿双飞的甜蜜中,问什么答什么,十分坦率道:“当然是因为我与叶蓁蓁缔结的血契啊,除非她彻底从这世上消失,否则我不可能永远维持人形。”
“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你现在化作人形,是因为她成了石像?”
“对呀,除非我死了用血浇在石像上,否则她不可能恢复。相公不要再问她了,你以后只能想着我,心里只能装着我,嘴上也只能念着我。”
“哦?”
沈孟庄脸上的阴郁顿时一扫而光,勾唇得意一笑,缓缓起身低头看向沉西,背光而立,双眼潋滟,倾世独绝,眉目风光霁月,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眯,勾起几分邪肆风情。
低声且坚定道:“抱歉,我心里有人了。”
沉西狐疑地看向他,见他身上的血迹渐渐消失,方才的伤口迅速愈合,完好如初,依旧是白衣胜雪,如临天下的至胜模样,顿时慌张道:“你!你骗我!”
广袖轻拂,沈孟庄仰头俯视她,周身冷风四起,吹散萦绕的白眼,轻蔑道:“雕虫小技,能奈我何?”
说罢信手一挥,安世剑凌空跃起,震慑长空,光芒肃杀,剑气如虹,卷起暴风浩浪驱散四周白烟。
沉西怒火攻心,手里紧握长鞭,狠狠劈过来,沈孟庄偏头轻盈一躲,两指稍稍用力夹住鞭身,讥笑道:“不自量力。”
随后指尖使力,长鞭瞬间四分五裂,碎成满地残渣。沉西被内力震荡连连后退,紧接着安世剑调转方向,围绕其身迅速绞杀,疾光冷冽。顷刻间血溅四方,身首异处。无数闪烁微光的文字在空中浮动,渐渐汇聚,随后一张玉帛徐徐掉落。
沈孟庄长身玉立,甫一挥袖,收回安世剑,捡起玉帛。结界消失,与众人汇合。
归愿庙内,沈孟庄用沉西的血浇石像和石座,随后催动阵法,骤然地面颤动,房屋摇摇欲坠。石像裂出数道细缝,石块渐渐掉落,露出叶蓁蓁沉睡的脸。
“哎哟我的蓁蓁呐!你可真是把我吓得够呛,蓁蓁?蓁蓁?你醒醒,听得见师兄说话吗?蓁蓁?!”
“师兄蓁蓁怎么还不醒?”
沈孟庄检查完她的伤势,体内灵力并未有何异常,遂说道:“许是被封印太久,先将她带回李宅,我再想办法。”
“好好好!”
众人返回李宅,沈孟庄迅速返回安虚峰,向轩丘禀明此事,随后赶往余凌峰,向素陶尊上求了一粒金丹为她服下,睡了一日后,总算清醒过来。
“蓁蓁,你终于醒了,师兄的三魂吓飞了两魂,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可就一命呜呼了!”
周不凡搂着叶蓁蓁痛哭流涕,叶蓁蓁拍拍他后背安抚。
众人松了一口气,沈孟庄见她脸色苍白,说道:“你先修养几日,待你伤势痊愈,我们再回山。”
“谢师兄。”
周不凡虽然想多陪陪她,但是见她眼底发黑,满脸疲倦的样子,心中不忍,遂驱赶众人离开她的卧房,叮嘱她好好休息。
众人纷纷走远,叶蓁蓁看着空荡荡的卧房,忽而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中红光闪动,艳丽如血。
第93章 假作真时
石像破裂, 饕餮消失, 城内的大狗已恢复正常。沈孟庄等人拿到地字卷后欲返回安虚峰,临走前却听闻恢复的那群人一夜之间突然暴毙。
其中就包括李大人的独子,众人赶到大堂时,李夫人悲痛欲绝,双眼已经哭出血丝,李大人坐在木椅上扶额, 面容憔悴,不发一言。
沈孟庄不忍, 上前安抚,决定停留几日调查此事, 城内的百姓感激不尽, 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有沈仙师在, 他们的家人一定会死而复生的。
沈孟庄与周不凡、冷山岚三人查看城内的死伤情况,暴毙而亡的死者并未有何异常, 面色平静, 骨瘦如柴,既不是中毒而死,也不是被人谋杀,倒像是寿命已至。
昔日繁华的绛红城如今已是一片废墟, 城内人口经历这场浩劫,眼下只剩下老幼妇孺,青年男子损失一大半, 今后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可真是难为李大人了。
查看完死亡情势,沈孟庄心中已有了答案,天色已晚,三人返回李家大宅,商量明日一早再探归愿庙。
沈孟庄离开大堂,走回卧房,才刚拐过走廊,却发现叶蓁蓁正往自己的卧房走去,正欲喊住她,但是发觉她的神色甚是奇怪,不像是来寻找自己,倒像是故意趁他不在而溜进屋内。
沈孟庄按兵不动,跟在她身后观察一举一动。叶蓁蓁四下张望,见无人接近后,蹑手蹑脚地摸索至房门口,轻轻推开木门。沈孟庄定睛一看,叶蓁蓁手中拿着的东西不是寻常之物,正是苦乐地才有的龙尾草。
她为何有这种东西?龙尾草难得他自然清楚,那日他身中毒镖,正是小九费尽辛苦为他采集了三株。为何如今她也有?
沈孟庄心中疑惑,紧跟而上,屏息静气贴墙而立。透过缝隙正看到叶蓁蓁运气将龙尾草化作一缕细丝,藏在他枕头里,若不仔细观察,自然不会轻易发觉。
龙尾草治疗阴毒奇效无比,但于常人而言,却是无可解的至毒。更何况他此前已经服用过,若再次吸收龙尾草的毒效,筋脉尽断形同废人都是轻的。她不会不知自己已经用过龙尾草疗伤,所以今日之举,是要置他于死地?她到底是谁?
沈孟庄见人打算出来,遂飞身跃上屋顶,此刻不便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翌日,沈孟庄等人再度来到归愿庙,庙内一切正常,除了原有的石像已经消失之外,石座也安安稳稳地摆放在原地,边缘雕刻的符号已然消失,证明再也没有凶兽作乱。
一切安然无恙,沈孟庄打开地字卷,试图窥探幕后真相。原来恢复正常的百姓之所以离奇死亡,只是因为被石像控制得太久,寿元已经被吞噬耗尽,寿命已尽,实在无力回天。
事情水落石出,天命如此,众人亦无可奈何,城内的百姓得知真相痛不欲生,白发人送黑发人,家中的顶梁柱没了,举城悲恸。
沈孟庄等人考虑自己身为外人,不便多做逗留,收拾包袱正欲告辞回山,突然之间,一阵头晕目眩,沈孟庄身形摇晃,四肢无力,低头扶额,体内灵力紊乱。
陆清远见状吓得赶紧跑上前扶着他,喊道:“师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受伤了?”
周不凡握着他手腕,神情凝重,问道:“师兄你体内灵力怎么好像……好像有点乱?你做什么了?”
身旁一干人等纷纷围过来,关切道:“沈仙师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体力不支啊?”
“是啊是啊,沈仙师为了我们的事连日奔波,实在辛苦,还是多休养两日再走吧。”
沈孟庄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无妨,休息片刻就没事了,还是不劳烦诸位——”
话还未说完,顿时感觉一股躁动攻心,眼前发黑,突然晕过去倒在陆清远怀里昏迷不醒。
周不凡迅速赶回安虚峰,随后再赶去余凌峰又掏了一粒金丹。陆清远照顾沈孟庄服药,一直守在床边,众人心里担心沈孟庄的伤势,唯独叶蓁蓁坐立难安,陆清远不走她便没有下手的机会,龙尾草的效用持续时间不长,她必须抓住时机才行。
候在门外等了半日,终于见陆清远拿着瓷碗从房内出来,待他关上门走远消失后,叶蓁蓁才从柱子后面现身。机不可失,今日便是沈孟庄的死期。
叶蓁蓁悄悄靠近卧房,回头四下查看,确定四周无人后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