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宫,霍采瑜已经像昨天那样坐在案前看着奏折,旁边还摆着一壶热茶和两个空杯。
看到李锦余回来,霍采瑜为李锦余斟了一杯茶。
李锦余接过来品了一口,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真好,还是他熟悉味道。
霍采瑜看李锦余喝得开心,内心也很高兴,指了指玉案上奏折:“臣大概拟定了一下反攻狡国需要军需物资,陛下回头可以在朝上发出来。”
李锦余放下茶杯,听得有些奇怪:“你上朝批不就好了?”
霍采瑜脸上笑意微微淡了些,抿了抿唇,还是道:“臣打算走了。”
李锦余呆了一瞬:“去哪?”
“北月关。”
“什么时候?”
“今夜。”
李锦余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这么快?”
霍采瑜回来也才两日啊?
“臣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休息。”霍采瑜望着李锦余,又为李锦余添了半杯茶,言辞恳切,“北月关将士还在打扫战场、还在等着下一场战争——狡国大军只是暂且退去,若要反攻尚要耗费心血……臣不能放着北月关不管。”
李锦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理智上他知道霍采瑜说这些,但情感上他真很不舍得离开霍采瑜。
霍采瑜看到陛下脸上不加掩饰不舍,眼眸中交杂着欣喜和愧疚,低声道:“陛下,抱歉。”
李锦余揉了揉鼻子,控制了一下自己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压抑:“没事,朕会好好支持你。”
霍采瑜唇角微微一勾:“多谢陛下。”
两个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李锦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听到霍采瑜开口问了一句:“陛下,臣赠陛下那件贺礼可还在?”
李锦余手指一颤,小声道:“朕带在身上。”
那件精致玉雕,李锦余在皇宫里找了一圈,都没想到放在哪里合适。
放在那些华贵装饰之间仿佛亵渎了霍采瑜心意、收到柜子里又怕以后找不到了。
他干脆让宫女打了个璎珞,把玉雕小仓鼠挂敢,直接戴在了身上。
从脖子里扯出还带着体温璎珞,露出里面温润玉仓鼠。
看到李锦余这样珍重自己送出礼物,霍采瑜脸上表情明显开朗了许多。
他站起身走上前,忽然轻轻拥抱了一下李锦余。
李锦余微微一怔,耳中忽然听到霍采瑜低沉嗓音:“陛下不用担忧,无论陛下是何人,臣一定会护住陛下。”
随后李锦余便感觉还是熟悉位置轻轻烙上了一个一触即分吻。
李锦余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意思,霍采瑜已经松开他,脸上表情如常,郑重道:“臣这次秘密回京,陛下切莫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
交代完这一句,他庄重行礼,转身踏出了皇宫。
……
霍采瑜离别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锦余趴在龙榻上,仔仔细细回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句话看上去还算正常,但想深一点……“不论陛下是何人”——
这是在暗示他身份被识破了?
李锦余抱着被子猛然坐起来,心里慌慌。
难道他不是景昌帝本人事被霍采瑜看穿了?
为什么?
什么时候?
难道他睡觉时候不小心把尾巴和耳朵露出来了?!
可是……霍采瑜要是发现他是妖精,第一时间不是应该把他抓起来,然后找什么高僧道人么?
像叶归乡第一次看到黑猫时候就是这样。
怎么会还跟自己这么正常地交流?
李锦余越想越觉得不安,当即跳下床,叫来长康:“去把大胖从兰嫔那里带回来。”
那只黑猫在兰嫔猫趴里爽了两天都没回来。
被长康盛在金盘上端回来时候,黑猫还一脸舒爽迷离。
李锦余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它,让长康先下去,迟疑着问:“你可别在朕皇宫里生崽子。”
再说你这样对得起迟钟鸣么?
黑猫到底是妖精,晃了晃脑袋,勉强找回了神智,没好气地道:“我就是吸了点猫薄荷,谁要跟一群灵智都没开猫生崽子?”
李锦余替迟钟鸣松了口气。
“把我叫回来干什么?”黑猫不耐烦地动了动鼻子,忽然皱了皱眉,“有外人来了?”
“霍采瑜回来了一趟。”
李锦余去掉他和霍采瑜亲密互动,把霍采瑜最后那句话简单描述了一下,不安地道:“霍采瑜是不是发现我了?”
黑猫微微眯了眯眼:“他倒是会假公济私。”
“嗯?”
“这种事还用他一个边关军总指挥千里迢迢跑回来?”黑猫语气酸溜溜,“飞鸽传书不就行了,再不济可以派信得过属下来。”
“信得过属下也……”李锦余下意识想反驳,忽然一愣,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想迟钟鸣了?”
黑猫耳朵一动,默默亮出了爪子。
“……所以他到底发现我没有?”
黑猫哼了一声。但李锦余能不能坐稳皇帝之位也影响现在还没恢复法力它,黑猫还是给出了自己建议:“就我个人经验……这种肤浅人类,如果看穿了你身份,第一时间肯定是想摸你耳朵。”
李锦余没想到会有这种回答:“啊?”
“人类癖好就是怪异。”黑猫动了动耳朵,“霍采瑜有没有摸你耳朵?”
李锦余想了一下:“那倒是没有,但是……”
但是霍采瑜几次亲吻他,都恰好吻到了耳朵所在位置。
——这算吗?
李锦余不太想把这件事告诉黑猫,犹豫着还是没说。
黑猫看他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失去了耐心,嘲讽起来:“你不肯说我怎么帮你判断?他要是发现你不是本人,正好篡位,不是如了你意?”
李锦余想了想,竟然觉得不错:“如果他不想找人净化我话,好像真不错。”
他一开始没有直接展露身份,怕就是这个。
但是现在霍采瑜对他告白了……哪怕知道他是妖精,应该也不会想要他命吧?
“呵。”黑猫嘲讽了一声,“你最好祈祷他没发现,否则将来把你关在笼子里,你可不要哭。”
“笼子有什么不好?”李锦余疑惑地抬头,“有吃有喝有滚轮。”
黑猫:“……”
它跟这种家养仓鼠真没话说了。
……
过完年,早朝还是要上,国家大事还是要管。
边关将狡国退兵情报通过飞鸽传书传了回来,兵部呈上来之后,朝堂上顿时一片欢庆。
很多担忧这次狡国来势汹汹大臣们也悄然松了口气。
礼部和户部则开始头疼起给三军和摄政王封赏。
李锦余把反攻狡国方案提出来时,立刻遭到不少人反对。
反对理由无非是“拒守边关可保中原安宁,何必反攻他国耗费将士血泪”、“摄政王不可再掌军权,否则社稷不稳”云云。
支持者寥寥,只有周温言等几人。
甚至霍采瑾这几日告病未来,导致支持者声音少了一大片。
“自从北月关建成,我大荻似乎都有了一个错觉。”李锦余下意识抚了一下胸口掖在龙袍下面玉仓鼠,“只要守着北月关,便可高枕无忧、天下太平。”
百官倏然静了下来。
李锦余回想起原着中狡国凶悍地冲击边关、几乎将北月关内外化作一片焦土描述,轻轻吸了口气:“狡国存在一日,便对我大荻虎视眈眈一日——北月关并非天堑,诸位谁人可担保永远守得住?”
无人敢应。
“既然狡国敢主动攻击我们,为何我们不能反攻?”李锦余站起来,轻轻拍了一下龙椅扶手,声音清朗有力,“若被打在脸上还忍了回去,狡国只会觉得下次还敢!”
何况大荻周围边陲小国也并非只有狡国一个。
下面臣子们沉寂了半晌,忽然有人讷讷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如今我荻朝大军战后方疲、不若止息半年……”
“狡国只会比我们恢复得更快。”
狡国全民皆兵,骏马放养在草原,不像他们有专门军队和养马场,一次战争损失,一年春雨草肥变养回来了。
而大荻拥有一整个帝国做后援,可以长足供应这一场战役消耗。
所以霍采瑜才想乘胜追击,逼迫狡国没有喘息机会。
李锦余自然十分赞同。
反攻狡国原因阐述清楚,至于阻力……
李锦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担心霍采瑜会掌控军权一家独大人。
看霍采瑜这次回来时样子……虽然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很多,依然还是那个让他充满安心感霍采瑜。
兵部尚书等人苦口婆心,罗列了一大堆霍采瑜拥兵自重证据,都被李锦余完全无视了。
这些勾心斗角事他搞不懂,但他信霍采瑜。
——他巴不得霍采瑜真有二心呢!
反攻狡国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然,遵守和霍采瑜约定,李锦余绝口不提霍采瑜曾经回京这件事。
虽然他也不清楚霍采瑜在干什么。
既然要反攻狡国,兵部、户部钱粮都要充分调用。刚过完年,大家又忙活了起来。
李锦余在宫里却收到了已经半是告老还乡孟大将军觐见。
对这位为了荻朝戎马半生大将军,李锦余心里还是有几分尊敬。
请大将军落座看茶,李锦余有些好奇:“大将军入宫何事?”
孟大将军没有立即答话,先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锦余面容,最后轻轻叹了口气:“陛下与先帝真像。”
李锦余有些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脸:“朕与父皇乃是父子,自然相像。”
孟大将军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才道:“臣这次来,是得了些关于摄政王情报。”
李锦余有些诧异:“什么情报?”
“摄政王年前带着亲信离开了边关。”孟大将军说起正事,从怀里掏了两封书信,“然而北月关来飞鸽传书,却说摄政王一直待在军中。”
李锦余一愣,还以为霍采瑜悄悄回京事被孟大将军人发现了。
待接过书信一看,才发现不是这回事。
书信中列举了几处朝廷密探和孟氏、韩氏产业在各地眼线传回来目击,霍采瑜从北月关离开后先去了江南,之后才向着京城而来,在靠近京城时失去了踪迹。
再看霍采瑜离开边关时间……距离除夕夜有接近半个月时间。
李锦余愣了愣。
他以为霍采瑜是直接从边关跑回来……原来不是?
他第一时间想法是孟大将军在骗他。
只是大将军罗列出来这些眼线十分细致,还有一大部分是朝廷密探情报,他可以调卷宗来对比,造假并无意义。
若这份情报是真……霍采瑜去江南做什么了?
李锦余皱了皱眉。
孟大将军端起旁边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目光沉沉:“陛下,摄政王逐奸相、定边关,乃是大荻忠臣;只是若他怀有二心,那便是大荻罪臣!”
李锦余心里对霍采瑜篡位千万个支持,但完全听不得别人这么说他,当即反驳:“霍爱卿不是那样人。”
“无旨离军、辗转江南京城,已经犯了大忌!”孟大将军摇了摇头,“臣在军中几十年了,有这样行动人……”
他拿出第二份情报,目光中隐约有些悲哀,“这是……最近京城禁军调度情况。”
李锦余接过来看了眼,复杂调动关系让他有些眼晕:“这是何意?”
“自从叶归乡倒台,禁军中军官便在悄无声息慢慢替换。”孟大将军点了点情报,“大部分都将负责皇宫附近安防禁军换上了新面孔。”
李锦余体会到孟大将军话中深意,皱起眉:“这件事未必与摄政王有关。”
霍采瑜处理众多朝政,唯独军队、尤其是隶属皇帝直接掌管禁军没有干涉,以求避嫌。
李锦余自己也懒得管禁军事,一直由着他们按照过去规矩安排。
“焉知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孟大将军哼了一声,“正常调度何须频繁动皇宫守卫!若非臣特意去查,未必能查到!”
李锦余抿了抿唇:“依大将军所见?”
“陛下,反攻狡国计划,是摄政王单独给您书信吧?”孟大将军忽然站起来,“臣建议陛下即刻中止反攻狡国计划,暂且控制霍家,金牌将摄政王召回。”
金牌召回对在外将领来说几乎是铁一样30340死命。
李锦余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把证据重新放在案上:“如今反攻狡国势在必行,朕不能因为这种事阻断大军前进脚步。”
孟大将军拧紧了眉,声音严厉了些:“陛下,这可事关江山社稷!”
“反攻狡国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孟大将军瞪着李锦余,一副要当场发火样子。
从前他还真对景昌帝发怒过,只是景昌帝虽然不动他,却也不听他,只和叶丞相混在一起。
如今陛下不像以前那般混账了,可对心怀叵测之人盲信还是一如既往!
孟大将军忽然像是失去了气力,脸上怒火慢慢消散,沉默了片刻,才长叹一声,转头直接走了。
李锦余刚才险些以为孟大将军要打他,还想自己该往哪里躲。
黑猫趴在一旁软榻上看完了全场,等无人了才冷笑一声:“孟击浪还像从前那般固执。”
李锦余慢慢回过神来,有些担忧:“他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