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提到盛兰初,盛锦承的脸上便是掩藏不住的笑意,“阿姊已经答应跟东阳公子去渝州了,可能明年春日、木棉花开遍凤棉城的时候,就该成婚了。”
“是他们让你来找我的?”司淮陡然转了话音,脸上的笑意不减,眼里却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不相信盛锦承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锦承不像其他仙门弟子那样惧怕或是憎恨他,他很开心,却也怕因为这份靠近伤害了面前这个少年。
盛锦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上的笑变得有些不自然,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谁让我来找你的,是我自己自作聪明来碰运气,当初就是从这里离开,才在回凤棉的路上碰到你,我想着也许……”
“你若只是留下来等庙会,怎么会把小和尚一个人留在船上?又带了这么多盛家弟子过来,正好替我拦住了那些仙家弟子?”
“我……我是从阿姊那里听到你的……你的身份,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可真的不是他们让我来找你的。他们哪里知道你会在这里出现,若是知道绝不会只让我带着弟子出来,真的只是我碰对了运气……”
“罢了,都不重要。”司淮虚虚举起手里的酒杯朝他敬了一下,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嘱咐道:“锦承,你不能修习仙门术法,也不应该过多地卷进仙门的事情里。看完庙会就早些回去吧,回凤棉去,别让人知道你今晚见过我。”
“祁舟兄,你跟我回凤棉吧!”盛锦承怕他转眼就消失了,赶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道:“我们盛家不会参与围剿的事,凤棉一带的小门小派都依附在我盛家门下,自然也不会参与,东阳家与盛家联姻,渝州一带也是安全的,你跟我回去总比在外头东躲西藏地好。”
“东躲西藏……”司淮抬头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回去告诉你阿姊,别和整个仙门对着干。那些小门小派现在能依附盛家、依附东阳家,日后保不准不会倒戈。”
司淮抬起左手想拍拍他的肩膀,才动了一下就传来一阵抽痛,这才想起先前动手的时候不小心挨了一下,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将手里的空酒杯放下,轻轻拂开盛锦承抓住他衣袖的手。
雅间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阵菜肴的香味飘了进来,隔着镂空屏风可以看见店伙计端了饭菜进来。
等伙计退出去带上的房门,司淮才慢慢踱着步子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手里玩弄着一支刚折下的梅花,道:“先前答应去凤棉寻你看花,怕是要食言了,若明年木棉花开的时候我还活着,就去喝一杯喜酒。”
他的声音极缓极轻,像无处依附的尘埃,在这不大的雅间里落下,再没有了踪迹,仿佛不曾说出口过一般。。
“祁舟兄!”眼看着他就要开门出去,盛锦承连忙追了出来,急急叫住了他。
司淮的手已经碰上了门栓,却还是在听到这一声唤声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就这么背对着他,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盛锦承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抬高了声音问道:“你跟我阿姊说,‘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是把他推开’,那你为什么把吾念大师推开?”
“什么?”司淮转过身来,看向他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追问道:“尘一那小和尚跟你说的?回头我见了他非得把他的舌头给割了!”
“你对吾念大师那般好,就算尘一他不说,也是看得出来的。我们凤棉是富庶之地,男子之间欢好之事也是见过的,却没有见过像你这般掏了一颗心对人的,所以他们说你会涂炭生灵,我们都不信。”
“你们?”司淮从他一大句话里抓住了重点,咬重了声音重复了一遍。
照他的意思,他喜欢吾念这件事恐怕连盛兰初和东阳彦也已经知晓了,可唯独那个被他喜欢着的人,还想装傻充愣当做不知道。
司淮冷笑了一声,骤然沉下了语气,低声斥道:“你们知道什么?他是个和尚,我怎么可能和他欢好。你赶紧采买好东西回凤棉去,别多管闲事!”
他的话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生怕盛锦承要再说些什么,赶紧转身去拉门栓,“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
房门外站着一道人影,穿着灰扑扑的宽大僧袍,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不偏不倚正好将去路堵了个结实。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的我牵着司小淮回来啦~~差点儿赶不上今天的更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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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余忆念珠 十
司淮的心猛地顿了一下,视线顺着那只执着念珠的白皙手掌一点一点往上移,在虚空中的某一处,和吾念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一如往日那般温和,唇角眉梢都是浅淡的笑意,身上染了一层冬日寒风的冷峭,藏着少许的疲惫。
手里的腊梅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司淮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稍稍别过脸不去看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掩在袖袍底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才能克制住自己此时想要抱住面前的人的冲动。
“让开!”他低声说道,出口的语气带了几分无情的冰冷,像檐上未融的积雪。
吾念没有说话,也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嘴角的浅淡笑意敛去了几分,仍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这个找了十几日的人。
见他们两人僵持在门口,盛锦承“哈哈”地干笑了两声正要把他们拉进屋里,被司淮一记扫过来的目光摄了一下,站在原地不敢再吱声。
“你让他来找我的?”司淮蹙着眉头重新看向吾念,心里已然已经有了答案,不等吾念开口便接着往下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不知道。”他轻声回答,脸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就是觉得你会出现在这里。”
“胡扯!”司淮显然是不相信吾念的话,伸手推了他一把就要往外走。
吾念被推得趔趄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趁着司淮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去,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想把他拉回雅间里。
这和尚的手掌似乎生来就是温热的,手腕被握住的地方热得有些发烫,司淮看着那只手愣了一会儿,忽然发狠似的一把挣脱了出来,脸上浮现出了愠怒的神情,一抹厉色划过眼底,眼睑上的红痣被掩去了大半
“你到底想做什么?!”司淮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沉声斥问道。
“祁舟……”吾念顿在半空中的手往前伸了一下想再抓住司淮的手,将他往后躲了一步,只得作罢,轻叹了一声,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司淮忽然挑起唇角笑了一下,然而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多少有几分讥讽的意味。“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既然要站在仙门那边,就好好维护你们的黎民苍生,别想着来劝说我,否则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我……”吾念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酝酿好的话语到了嘴边,一时竟不知道还该不该说,晃了一会儿神的功夫,司淮已经念完了咒诀,就这么在他跟前消失了去。
像那日在墓穴里那般,消失了之后就再不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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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淮并没有离开多远,从二楼的雅间门口消失后,转瞬间又从一楼大堂的转角处出来,朝着茶楼门口走去。
他的修为本就没有恢复好,现下又受了些内伤,若不是怕再和吾念纠缠下去会心软,他也不会耗费修为在吾念面前来这么一出。
今夜的庙会确实很热闹,茶楼的大堂已经落满了座,一片欢声笑语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凭空多出来这么一个人。
司淮站在门扉处往外面的街道张望了一眼,往来的人群中混着不少仙门的弟子,从身着的服饰可以看出是好几个不同的门派,想必刚才盛家弟子的出现已经让他们有所怀疑,这才集结了仙门弟子在这里等着他。
“来得倒是快。”司淮低低骂了一句,转头往斜对面高挂着彩灯的戏台子看去,伸手摸出挂在腰侧的面具覆在了脸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戏台上敲响了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将周围叫卖的吆喝都压了下去,底下围了许多看戏的人,大多都带着獠牙面具,正等着唱戏的旦角上场。
司淮特意跟在一行人的后头出去,才踏出茶楼的大门口,人群里就有好几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也不知是认得他的身形,还是认出了他脸上这只青面獠牙的兽纹面具。
那群仙门弟子大抵也不能完全确认,跟了几个人在司淮后头,又留下几个人继续在茶楼外守着。
司淮从腰间抽出方才在那面具摊上顺手取来的折扇,倒也没有在大冷天里丧心病狂地打开来扇风,只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地敲着,面具掩盖下的视线四下瞟了一眼,默默在心里把跟踪的人计了个数。
仙门的人怕他这妖龙会对百姓做什么,断然是不敢在这人多的地方和他动手的,司淮料准了这一点,轻轻扬起了嘴角,朝着最热闹的戏台前走了过去。
敲了许久的锣鼓声停了下来,留下的余音还未在人群中消散,就见一个身形曼妙的戴着面纱的姑娘抱着琵琶走了出来,青葱玉指在琴弦上快速地拢挑了几下,才开声唱了半句词调,就被忽然从台下翻上来的一道身影打断。
司淮朝那姑娘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随即凌空翻了几个跟斗,顺手抽出了放在兵器架上的一把长剑,旋身挽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底下的人只当他也是戏班子的,见了这么几下真功夫,就纷纷鼓掌叫起好来,那群仙门弟子藏在人群里,不敢贸然上去抓人,只得盯紧了台上之人的一举一动。
几套流利的剑式下来,司淮忽然收了剑,凌空一个翻身就将手里的折扇掷了出去,展开的扇子忽然泛起一道青色的灵光,绕着周围挂着的彩灯飞旋了一圈,最后在虚空中燃成了一道焰火落了下来。
随着那道青色火焰的燃尽,高挂着的十几只彩色灯笼忽然迸出了五彩斑斓的灵光,像带着星光的夏夜的萤火虫,飘进了虚空中,落到了人群里。
小镇子的百姓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景象,人群里一时沸腾了起来,四下寻找着落下的星光。
涌动的行人挤散了追踪的仙门弟子,司淮轻声笑了一下,抬手按了一下有些发闷的心口,转身朝那位受了惊的姑娘点了一下头,迅速跳下了戏台,三两步隐在了夜色里。
他不能再在这座镇子里停留,赶紧离开找一处安全的地方修炼疗伤才是首要的事。
镇子上的住户和往来的客商都去庙会凑热闹,镇子口反倒十分冷清,只有几个看守的人懒懒地倚在门边上。
司淮将那把从戏台子上顺来的剑背在身后,一路行到了镇口,刻意戴好了脸上的面具微低下头想要混出去,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平伸双臂往后掠了一大步,抬手挥出了一道剑气袭向那几个守门人。
守在城镇出入口都是当地的官差衙役,可今夜镇上混乱,不可能还留下这么多人在这里守着,还是没有穿官差服的人。
那几人十分敏捷地躲过了这一击,纷纷抽出了藏在暗处的兵器,锋芒从刀尖剑刃上闪过,冷冷地对准了司淮的方向。
旁边的树丛和屋檐后也传来响动,一群仙门弟子从暗处蹿了出来,穿着几家不同的仙门服饰,将他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一眼望去也有二三十人。
看来这一回来的动静不小,里面有一群人在追着他,外面还有一群人在堵着他。
司淮冷笑了一声,右腕灵巧地转动了一下,背在身后的长剑便斜斜垂在了身侧,剑尖抵着冰凉的地面。
一个比较年长的仙门修士往前站了一步,高声喝到:“妖孽!还不快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凭你们?”他的声音清清冷冷,混着适时吹起的冬日寒风,带着一层凛冽的杀意。
“我们知道你厉害,可眼下你受了伤,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要怕你?!你这祸害生灵的妖孽,还是等着挫骨扬灰吧!”
“你们都是哪家的修士?”司淮并不搭理他的狂言,不疾不徐地问了一句。
那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总得知道我杀的是哪家的人。”
司淮的这句话激了仙门的这群人,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动起了手来。
刀剑碰撞的声音和激起的阵阵气浪接连出现在不大的小镇口,司淮在一群人狠厉的围攻下只得左右抵挡,随着一声不大的“咔嚓”声响起,那把从戏班子顺来的道具剑竟被当空斩成了三段。
若是在以前,别说只有这二三十人,就是几大仙家门派一起围剿,他也能能够应付,可现下他们没有说错,他受了伤又没有兵器在手,硬拼的话确实是出于弱势。
眼看着又一道剑气劈了过来,司淮迅速翻转手腕,白色骨笛在指尖旋了两圈凑到唇边,吹响了一声音律击退了那道气浪。
司淮眼中杀气更胜了几分,一个翻身凌上了虚空,衣摆在夜风中猎猎响动着,一条青色的龙尾在他身下现出了虚形,用力甩向追过来的仙门弟子,扬起的劲风将他们逼得后退了几步。
一段佛律在唇边奏起,司淮在心里默默念下了一道咒诀,虚空中慢慢凝起一个青色的法阵,未等成型,就被一道突然传来的唤他名字的声音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