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道……”钟洵看了一眼陆续落座的几人,随即将目光停在了他身上,叹了一口气,道:“你在墓穴里的时候有些冲动了,你若是不从背后偷袭那一剑,也许他的元神不会那么快回到肉身里,他的真身可是龙,我们……”
“钟宗主这是什么意思?”明峤将杯子重重放到了桌面上,打断了他的话,道:“铲除妖邪是仙门的职责,我动手反而是我的过错了?难道要等到他想办法让元神回到肉身里,再一起动手,才算作是行正义之事?”
“嗬——”坐在对面的盛兰初轻轻吹了一口茶叶,道:“不管怎么说,背后偷袭这种事情,到底不是仙门大家的所作所为。”
“盛少宗主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那你说说什么才是仙门大家的所作所为?等他恢复了真身和修为然后一个一个地去找他决斗?那可是三百年前搅得天地腥风血雨的妖龙,还要讲究什么光明正大?!”
“明宗主,你未免太过激动了些。”东阳彦面上的神色冷了下来,抢在盛兰初前头把话堵了回去。
“是!我是激动了一些,在墓穴里知道他就是妖龙的时候我比你们都要激动……”明峤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出手朝在座的几人一一指了过去,忽然低声吼了起来,“那是因为你们都不曾因为他受到过什么压迫!”
“我明家这一代镇守着大荒山,多少又受了几分朝廷的重视,可就是因为那妖龙的气息和龙坑相继在大荒山出现,朝廷认为我明家看管不力,一遍遍地给我施压,那些官员的车马都快把我连云府的栈道给压平了!
“因为这件事,我们在朝中的分支也受了牵连,几十年不曾联系过的长辈亲自出面到连云府来,说我若是解决不了这件事,就断了和我们仙门一脉的关系。这些事你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然不会知道我辛苦筹划了这一切想要找到碧玦禅杖,最后却替他找到了真身是什么感觉!”
钟洵伸手在旁边的桌案上拍了一下,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明峤冷静下来。
“这些事你当初就该一并告诉我们,你在背后偷袭了他,你觉得他日后会放过你吗?”
明峤自知失礼,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将涌起的怒火压了回去,放平缓了语气反问道:“仙门百家这么多弟子,难道还要怕他不成?三百年前他能翻起风浪,三百年后的今日可不一定。”
“你别忘了,当年他是因为圣禅法师才死的,我们去恩华山的墓冢就是为了找碧玦禅杖。如今禅杖没找到,只有几块玉玦碎片,谁能保证奈何得了他?”
“对……”明峤用力点了一下头,转而看向了旁边沉默不语的吾念和尚,道:“吾念大师,此事关乎天下百姓的安宁,大师不会无动于衷吧?那妖龙先前与你交好,在墓穴里你唤了一声他便停下了……”
“阿弥陀佛。”吾念捻着手上的念珠,缓声打断了他的话,道:“明宗主若是希望贫僧与仙门里应外合引他出来,恕贫僧做不到。淮……他帮过我许多,不像是会祸害苍生的人。”
“他帮你或许只是因为你是佛门的人,大荒山的事就引得四处人心惶惶,等他真的为祸苍生,一切就都晚了。他同你交好,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你手中的玉玦碎片是什么,好伺机跟你一起混进仙门,寻找肉身的下落。”
吾念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转头和明峤对视了一会儿,才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从袖袍里取出一只小布包放在了几案上。
“阿弥陀佛。贫僧本欲助几位宗主找到禅杖的下落对付复生的妖龙,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司淮。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不能害他,这几块玉玦碎片就留与几位宗主,其他的事恕和尚无能为力。”
他虽然亲眼见到了司淮操纵十八铜人要杀明峤几人,可他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相处了这么久的人会对天下百姓下手。
“等等!”盛兰初忽然出声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吾念,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围剿妖龙的这件事,我盛家也做不了。”
钟洵的脸色黑沉了几分,不等明峤开口便问出了声,道:“盛少宗主何出此言?盛家是仙门四大家之一,理当与百家协力除妖。”
“仙门四大家?当初你们一起围讨三木原的时候怎么不说我盛家是仙门四家之一?这事你们过去了我盛家还没过去!他帮过我盛家,我不相信他靠近我们是别有所图,除非我亲眼看见他残杀百姓,不然我盛家是不会跟你们一起去围剿的!”
话音掷地有声地落下,盛兰初拿起随身佩剑便跟上了吾念的步伐,橙红色的衣摆随着走动的步子一开一合,露出裙摆上盛开的木棉花。
“你相信他?”吾念慢慢捻动着手里的念珠,低声问道。
“三百年前的妖龙令仙门谈之色变,可如果是他的话,我相信他不会做出杀害无辜百姓的事。再说,你家小和尚还在我盛家手上,你都敢拒绝帮助仙门,我又为何不能因为他帮过我盛家而相信他?”
“那不一样,我不是仙门的人……”
“等会……”盛兰初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回头朝偏厅里面的东阳彦喊道:“你若是现在跟我一起走,我们就去渝州!”
那头东阳彦正望着她的背影犹疑不定,听到他这句话当即笑了起来,起身跟两位宗主道了声辞,便连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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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余忆念珠 九
“见过画像上的这个人吗?”
淮水边上的一座小镇子正逢上了热闹的集市,街头巷尾都是叫卖的摊贩和赶集的人群。
车水马龙的喧嚣之中,一群服饰统一的仙门弟子正拿着画像在人群中穿梭询问。
“没见过……”被拦住的路人摇了摇头,看着问话的人一脸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江洋大盗还是采花贼”
“比江洋大盗和采花贼还要可怕!”那名弟子十分善意地提醒他,用足够夸张的神情说道:“这就是前些日子在大荒山附近复生的妖龙幻化出来的人的模样,杀人放火十恶不赦,见到了可得当心,及时将行踪报给附近驻守的仙门。”
那人被他唬得愣了一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忙拿过仙长手里的妖龙画像,用吆喝的架势将方才听到的那番话对周遭的行人大声重复了一遍。
本就热闹的集市被他这么一吆喝变得更加嘈杂,一名身着素色服饰的瘦弱男子微微弓着身子从人群中挤出来,虚握成拳的手抵在唇边,边走边低着头小声咳嗽,直到看不见身后的仙门弟子,才挺直了腰身,抬起了那张和画像有五分相似的脸。
“什么画技?一点都不像!”
司淮低声啐了一口,随手将揉皱的纸团子扔到了地上,正要趁仙门的人没追上来之前离开,忽然被跟前的小玩物架子吸引了目光,饶有兴致地挑选了起来。
说起来,他已经被仙门的人追杀了十数日了。
司淮的元神忽然回到了肉身里一时有些适应不了,大半的修为还没有恢复,本打算在墓穴里闭个关,没想到仙门的人集结得迅速,才过去了三日时间,就带齐了兵器掘开了整座坟。
本在闭关的司淮被这么一打断,遭了反噬受了点内伤,又没有兵器在手,不好在那样的境况下和仙门硬拼,不得已只得从墓穴逃离了出来。
仙门百家想必早就通好了气,从他下了恩华山开始,一路上已经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个仙家门派,若是人少还能简单收拾了,人一多便只有躲着才是上计。
昨日在三十里外的小城外迎面碰上了仙门的人,打了一架之后躲到了这小镇子里,本以为藏身到小地方不那么容易被发现,没想到驻守在这附近的仙门弟子居然闲到拿着他的画像满大街找人。
而且画得一点都不像,丝毫没有他的风雅神韵。
司淮略嫌弃地把脚下的纸团子踢远,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面前架子上悬挂着的一排青面獠牙的兽纹面具,最后定格在一只浅青色的画了鳞甲和腮片的面具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微一用力扯了下来。
今天夜里镇上似乎有什么庙会,街道两旁很多摊架上都挂了各种各样的兽纹面具,正好方便他躲藏。
“公子,这个十文钱。”卖面具的年轻小伙笑着朝司淮比了一个“十”的手势,正想问他需不需要别的东西,摊面上已经被放下了一两碎银子。
“你们这儿的庙会什么时候开始?”司淮有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单手拿着面具遮住了脸,微微扬起唇角笑了一下,又随着面具撤开一点点消失了去。
方才被仙门弟子拦着问话的那个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周围的仙门弟子已经朝他跑了过来。
“快了,天黑了就开始!”年轻摊主并不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仍掬着一脸憨厚的笑,道:“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别看我们这只是个小镇子,这一年一度的庙会可热闹的!仙门有个盛家你知道吧?盛家的小公子前两日到了这里采买听说有庙会特意留下来赶热闹!”
“盛家?”司淮皱起的眉头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舒展了一些,算着时日,盛锦承从信陵城离开也有二十日,确实应该走到这附近了。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看着那些仙门弟子就要追过来了,司淮点了点头算是对他回话的答谢,匆匆转身正要离开,迎面就碰上了一群身着橙红色服饰的盛家弟子。
他的目光一瞬间沉了下去,顺手从旁边的摊面上拿过一柄折扇准备和仙门开打,没想到盛家的弟子就跟没看到他似的,急急地从他旁边擦身过去,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地弄起了一阵混乱,扰乱了要来抓他的那些仙门弟子。
连小门小派都已经开始拿着画像找他,盛家就算离得再远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除非他们有意要帮他……
司淮才浮起这样的念头,身后忽然有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一片红色的衣袖越过他的肩头落进了眼角的余光里。
“祁舟兄……”盛锦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疾不徐的,带着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笑意,道:“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司淮应了一声,转身对上盛锦承一脸谦和的笑意,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采买啊。这座镇子虽然名气不大,可是烧出来的彩瓷却很不错,早前我已经让人给我留了两箱,顺路过来取。”
盛锦承的神色十分轻松自然,探头看了看他身后混乱的人群和不时穿梭而过的盛家弟子,又抬头看了看不早的天色,问道:“祁舟兄听说了吗?今晚这里有庙会,我在前面的茶楼里定好了位置,正好能与你边喝酒边看热闹。”
“我不爱看热闹,就不去了。”司淮想也不想便开口拒绝,他在这里已经泄露了踪迹,再不离开只会等来更多仙门的人。
“祁舟兄!只有我一个人!”盛锦承一把拉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司淮,急忙解释道:“前两日行船风大,尘一染了点小风寒,这会儿正在船上休息,没跟我一起来。”
司淮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既不好承认自己顾忌那个小和尚,又不好说出自己的担心,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在盛锦承恳切的目光下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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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锦承定的是茶楼二楼的雅间,屋内的格局和陈设都十分舒适惬意,绕过一扇雕花镂空大屏风,便是一处围了雕花护栏的小楼台,角落里置了一盆盛开的腊梅花,底下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斜对面是今晚庙会的戏台子。
他们来得比定下的时间要早一些,饭菜还没有准备好,只上了一壶酒和两碟小菜。
司淮懒懒地倚在围栏上,伸长了手臂往盛锦承的杯子里斟满了酒,正想对着酒壶口畅饮,又觉得不太妥当,伸手隔空取来了小酒杯。
他现在可是被仙门百家追杀,什么时候会丧了命都不知道,哪里能轻易地把自己喝醉在这里。
盛锦承将他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也不说什么,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撑在围栏上,望着下面往来的行人,笑着问道:“不知祁舟兄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
“记得。”司淮啜了一小口酒,微微眯细了眼睛像是在回忆些什么,道:“当时你带着几个家仆,遇到了老树妖,我救了你们反被你的仆侍当做坏人。”
那时,他刚从淮阴郡离开不久,四处游走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如果当时他没有答应跟盛锦承去凤棉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么多事了。
盛锦承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道:“那时我背着阿姊置办她的婚宴用物,所以没走水路也没带盛家的弟子门生,没想到就这么一回的事竟然遇到了祁舟兄,属实是一种缘分。”
“确实是缘分。”上一世他将自己从干涸的河边救起是缘分,这一世他遇险正好被自己碰上了也是缘分。
司淮转头望着盛锦承,忽而轻声笑了起来,接过他的话头,问道:“你阿姊对东阳公子的态度变了许多,想必他们的婚期快要定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