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一起去三木原,其实也是想找机会帮你。”
“他跟你说的?”盛兰初转头看向他,眼里有些微微的惊诧,很快又被她掩饰了过去,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仙门能找我们盛家一次麻烦,难免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不和他联姻,也是为了他们东阳家好。”
“我看你们都是嘴硬,真要为一个人好,从来就不是把那个人推开。”
司淮站定在原地,笑着对身后的东阳彦招了招手,道:“我家兰初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时候变成你家的了?”东阳彦不满地驳了一句,身体十分实诚地凑了过去。
司淮也不和他多说,等着吾念慢步跟上来,才并过去跟他一起走,脸上的笑意不觉更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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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条甬道没有再触到哪扇石门,一路通畅地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便出现了一道盘旋着向下的石阶,两面石壁上都亮起了火把,想必是明峤两人已经在他们前面下去了。
石阶是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的,光滑得能映出墙面上的火光,不像是一个墓穴里面该有的东西,反倒像大雄宝殿前干净无尘的地面。
几人正在犹疑着石阶上会不会有机关,就听到一阵打斗的声音从底下传来,长剑不知和什么东西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凛冽的剑气带出一阵强气浪,连这石阶顶上都受到了波及。
盛兰初转头看了身后的几人一眼,一掀衣袍,握紧了手里的佩剑往下跑去,东阳彦见拉她不及,也赶紧跟了上去。
司淮倒是不着急,反正依灵隽的性子做不出那种让盗墓贼死在墓穴里的事情,左右不过受点伤罢了,见吾念急匆匆追着他们下去,也只是耸了耸肩膀,拖着隐隐又有些发疼的脚踝,慢条斯理地跟上。
底下倒是比上面狭窄的甬道开阔许多,是一处凿出了六面墙壁的大石室,每一面墙壁上都有三个两人高的石窟,两个石窟中间伸出了一块小石板,每块石板上放置着一盏莲花型的长明灯,统共燃了十二盏。
空荡荡的石室中间是一朵很大的雕刻得十分逼真的石莲,莲花上放置着一口大石棺,棺前没有墓碑也没有香案,只在石棺上用金漆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看不懂的佛家梵文。
司淮的心猛地揪紧了,似乎有一股厚重的压抑感从头顶上压下来,砸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伸手握紧了吾念的掌心,想从他身上找到些许安定,没想到吾念的手竟然微微颤抖着,意料之外地没有从他手里挣脱开。
“祁舟……”吾念的嗓音变得有些嘶哑,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他,一字一句道:“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像是在梦里,又像是在上辈子。
司淮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想要伸手将面前的这个人抱在怀里,又只能一点一点将这样的念头压下去,牵起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道:“你怎么可能来过这里。”
“也是……”吾念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也没有把手从那只冰凉的掌心里抽出来,转头看向还在缠斗的几人。
盛兰初和东阳彦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了战局里面,和一群浑身裹着金色的铜人战在一起。
那并不是活人,而是十八铜人的金身像,本该老老实实地呆在墙壁上的石窟里守着墓室里的长明灯和石棺,只是后背被刻上了佛咒,一旦这里出现了闯入者便会“活”起来。
四道凌厉的剑气你来我往,那些铜人被打到了也毫无反应,反倒挥动手里的罗汉棍反击回去,力气之大、速度之快,令他们这些□□凡躯险些躲避不及。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站在这里别动。”吾念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就要上前帮忙,还没来得及抽出去的手就被司淮紧紧地拽住,一把拉了回来。
“你连件兵器都没有,赤手空拳地和那些铜铁肉搏?”司淮露出一丝嫌弃的神色,下巴一扬,示意他朝那些铜人看去,道:“看见他们背上刻的佛咒了没?你把这些经文串起来念一遍,他们就停下了。”
“真的?”吾念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勉强相信了他的话,仔细观察起十八铜人背后刻着的梵文,嘴里下意识地跟着念了出来。
虽然过去了三百年,铜人背后的经文仍旧十分清晰,也不是什么难认的字,吾念这边才把一长篇佛经念完,那边在打斗的铜人果然就慢慢地停止了动作,恢复了原来呆在石窟内的姿势停在了原地。
那边缠斗得有几分狼狈的明峤几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吾念帮了这个忙,一齐朝着这边笑着点了下头,也不等他们过去,便先行朝石棺走去。
这石室里除了这十八个守棺的铜人也没有别的东西,明峤绕着石棺转了一圈,伸手在石棺上拍了一下,确认不会再受到什么攻击,才对钟洵几人点了一下头。
钟洵颔了一下首算作应答,朝旁边的盛兰初和东阳彦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便见他们四人分站在石棺的四角,一同拔出佩剑,将泛着冷冽剑芒的剑尖抵上棺盖和棺身的接缝处。
石棺上落了一道禁制,在四把剑亮起剑芒的时候,底下托棺的莲花忽然迸出一道强烈得刺眼的金色佛光,将他们逼得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几人却不打算放弃,各自旋了个身稳住了脚步之后,将佩剑从手中掷出,并拢两指施了一道灵力在长剑身上,御着剑芒抵抗那道刺眼的佛光。
几道内力的巨大撞击之下,所有的光芒都变作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带着凛冽的杀意化作一道强气浪向四周挥散,击得在场的人都身形不稳地后退几步,吐出一口鲜血来。
石莲的佛光慢慢黯了下去,只余下一缕淡淡的微光,照亮了石棺上的金色梵文。
棺盖自动开了一个角,钟洵和明峤几人对望了一眼,撑着手边的沉渊剑站了起来,上前推开了石棺。
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在石棺边上僵了好一会儿,忽然用一种近乎凶狠的眼神看向了司淮。
司淮被刚才的气浪击了一下撞到墙壁上,这会儿才站直身子,就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里发慌。
看来,那里面并不是他们要找的碧玦禅杖,而是暴露了他身份的东西。
可是能是什么呢?刻着他名讳和生辰的传书?还是灵隽无聊起来亲手替他雕的石像?
司淮抹了把唇角的血,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等着他的下文。
盛兰初看了看一脸凶戾的钟洵,又看了看另一边在发笑的司淮,捂住了心口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凑到石棺边上看了一眼。
随即,也如钟洵那般一点点变了脸色,不过不是凶戾,更像是不可置信和……害怕。
“祁舟兄……”盛兰初僵着身子转过头看来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放缓了语调道:“里面躺着具尸体,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的最后一天,更新得有点晚,提前祝大家愚人节快乐~~
明天要出去一整天大概来不及写更新了,请假一天,后天继续更新,mua~
第61章 余忆念珠 七
里面躺着具尸体……
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盛兰初的声音像深山古寺里日暮时分钟声敲响过后回荡在山间的余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司淮的耳边盘旋着,挥散不去。
他知道他们是看到了什么才露出这样的神情,可是他不敢承认也不敢细想。
他猜测过这墓穴里也许藏着碧玦禅杖,也许藏着下落不明的山河剑,甚至还有可能藏着灵隽死后坐化的肉身,可独独没有想过这里面葬着的居然会是他的肉身——
三百年前被红莲业火吞噬的、早已挫骨扬灰的肉身。
空旷的石室里一时没有了声音,所有人都默了下来,齐齐将视线落在了司淮身上,他只是微微垂下了头,额前几缕散下的头发将他眼底的神色掩藏了起来。
吾念静静地将司淮垂在身侧的手握进了手心里,这才发现他冰凉的掌心渗了一层冷汗。
“阿弥陀佛——”吾念念了声佛号打破满室的寂静,往前站了一步将司淮挡在身后,温声道:“人有相似,这妖龙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了,几位宗主不能因为司淮和他长得像,就胡乱猜测。”
“胡乱猜测?”钟洵敛容屏气,探身从石棺里取出了一本明黄色的小札本,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垂下眼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沉着脸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康佑二十三年,连年大旱,民不聊生,有神龙现身降雨,福泽苍生,化为人形,仙讳司淮,表字祁舟……”
“够了……”司淮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大,但是缓而有力,缓缓抬起的眼睛里沉淀着浓墨一般的黑色,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司淮微微一用力便把手从吾念的手心里挣脱了出来,一步一步缓缓朝中央的石棺走去,嘴角慢慢挑起了一抹笑,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围在石棺边上的几人下意识往后退开了几步,司淮往他们身上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垂下眼看向石棺内躺着的自己。
一袭天青色的绣满繁复纹案的古袍、一头垂至脚踝的乌黑的长发、露出来的苍白的脖子和手背隐隐覆着薄薄的青色鳞甲、头上一对失了色彩的青色的犄角。
那是他最初幻化成人形的模样,也是他临死时候的模样。
司淮伸出手去碰了碰,直到指上触到那冰凉的泛着死气的脸,他才相信这真的是自己的肉身,他一直以为的早已不存在的肉身。
“祁舟兄……你……”盛兰初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只得在旁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是我。”司淮的眼睛死死盯着棺材里的自己,头也不回地打断了她的话,忽而失了魂似的放声笑了起来,笑声响彻在空旷的石室内透着一股阴森和惊惶,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又蓦地止住了,冷冷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死而复生的妖龙。”
“你在胡说什么?!”吾念的声音在他的余音还未落尽的时候传来,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一道交错回荡的回音。
“我何必胡说?我胡不胡说你们都信了,不是吗?”司淮冷冷地笑了一下,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名字,哪有那么多的巧……”
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吾念和盛兰初的“小心”同时在身后响起,一阵凌厉的剑气直逼身后,司淮目光一凛下意识地抽出腰间折扇回身抵挡,然而那道剑来势太凶,直直穿过了他破裂的扇面,不偏不倚刺进了胸膛里。
司淮闷哼了一声,扶着旁边的石棺慢慢滑倒下去,视线顺着身前的剑一点点往前,死死盯着另一端执剑的明峤。
这具泥身子消耗了太多的灵气和修为,本就已经变得十分脆弱,根本挨不住明峤的流光剑,更何况他是用了全力想要他死的。
若是他的元神离了体,也许逃不过再一次魂飞魄散的下场。
明峤的眼中尽是杀戾之气,狠狠将刺在他身上的剑抽出,不顾冲出来阻拦的盛兰初和东阳彦,凝足了修为想要再补上一剑,不想石棺下那暗淡的石莲的光芒忽然又强盛了起来,将那道亮起的剑芒压了下去,逼得旁边的几人都往后退开了去。
司淮的血不知道什么时候溅到了旁边的石棺上,上边的金漆梵文沾了血忽然有了反应,亮起了一道微弱的金色佛光。
佛光流窜着渐渐将整座石棺都包裹在了一层金色里面,金漆梵文忽而从棺身上脱离出来,一齐涌向了石棺上方,重新铺排成了一个佛门咒印的形状,带着不可阻挡的架势重重朝石棺里面落去。
一道青蓝色的灵光填满了整个石棺,靠在石棺边上的司淮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无力,仿佛有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正揪着他的元神,迫使他从这具破身体里脱离出去。
体内仿佛被烈火灼烧着,五脏六腑都在慢慢粉碎,低吼声被阻断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司淮的视线越过身前的明峤看向吾念,有些艰难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随即眼前一黑,体内的元神便被那道霸道的力量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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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清晰的疼痛感从手上传了过来,是那种被烈火灼烧过后仿佛被上万只蚂蚁啃啮一般的钻心的疼痛。
短短片刻的光景,司淮已经回忆完了当初被红莲业火一点一点灼化的痛苦,生生将灵魂和身躯都燃成灰烬,是比滚滚天雷降下还要残忍的刑罚。
胸腔内的心跳动得很快,他能感觉到滚烫的热血在四肢百骸里流淌着,只是一股剧烈的压迫感将他压得快要窒息,一口气回荡在身体里,循着他慢慢恢复的修为在周身游走了一圈,才慢慢呼了出去。
司淮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果然如料想中一般躺在了石棺里,里面的棺壁上也有和外面一样的金漆梵文,一股森冷的寒意从石棺底部透了上来。
是底下的莲花石台和这些金漆梵文保他这多年肉身不损……
他这么想着,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扶着石棺起身,才动了一下,左臂就传来一阵十分剧烈的痛意,清晰地又提醒了他一遍这一切都是真的。
石莲的佛光还没有散去,明峤几人一时靠近不得,司淮强自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撑着坐了起来,靠在棺壁上屏气调息了一遍,待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才抬起有些发颤的左手,小心将宽大的袖袍挽了起来。
掩藏在衣袖底下的,是十分刺目的白色纱带,从手肘一直缠到了手腕,或许是因为他的元神归位让这具身体活了过来,纱布上一点点渗出了红色的血,也许拆开来还能看见烧烂的皮肉,或是森然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