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逊,你怎么在这里?”
又是一个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周逊转过头,看见的却是李邈和谢正卿两人。李邈胡子拉碴,满身风尘仆仆,看起来似乎是刚从城外回来。谢正卿则看着他,表情意外。
周逊的脑内不知怎的就冒出了一个词。
三国演 义首先退去的是在暗中跟随周逊的人,然后,是咬牙切齿的康王。康王还想放句狠话,周逊已经道:“如今周采可是实打实的罪名了。按理应当充当劳役,不过康王若是真心想要他,倒可以同皇上提一提,只是要花些钱。”
“要花多少钱?”
周逊比了一个“十”:“十万两。”
康王:…………
“十万两??”
“怎么,康王买一个奴隶肯花一万两,买回自己的‘知己’,却出不起十万两?”周逊道,“所谓十万两,对于康王而言,也不过是一点肉疼而已。难道您的周采,还比不过一个奴隶?”
“那个奴隶……采儿哪里是他能比的。”康王沉下了脸来,“他只是个奴隶,对,他只是个奴隶。”
说到这里时,康王又想起那个奴隶。这几日他总在外面为周采而奔波,不知道如今小雪在驿馆里,是在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生出一股邪火来。想必这几日他不在,小雪必然十分开心。
周逊闻言冷笑一声。他懒得辨认康王口里的那句话到底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总之,他同这些不会说人话、也不会做人事的人是没什么话好说的。
“康王还是快回去准备十万两白银吧。”周逊道,他想起皇上说过的几句话,将此活学活用了起来,“到时候包邮哦。”
他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康王沉浸在怒火中,拂袖而去。
康王走了,于是只留下了李邈和谢正卿。李邈看着这一幕,问他:“什么叫包邮?”
周逊眼皮都不抬:“就是把周采流放过去,不必康王专车接送。”
李邈:……
许久之后,谢正卿叹了口气道:“唉,我还记得我头回见周采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怎么如今却和北魏……”
在谢正卿眼中,所有人都是好的,周逊是好的,周采也是好的。
“那是咱们之前知人知面不知心,被他蒙骗了。身为景国人,和北魏串通一气,他骨子里就是坏的。”李邈啐了一口。
周逊没想到反而是他反应这么大。李邈于是说:“怎么了,我们护国公府的爵位也不是白来的。几十年前我祖父可是景国与北魏一战中的大功臣。”
说到这里,李邈的话匣子便打开了。他领着几人又到露华浓里坐下。谢正卿坐在这里,便是心不在焉的表情,可李邈谈兴正浓。他大大方方地将整个李家的家史说了个遍,代代豪杰,代代忠烈,而后,他又说,他的梦想,也是成为一名忠烈,他祖父也是同样如此教导他。
“只是有一件事我实在是不明白。”李邈喝了些酒,有些不满道,“我祖父总说,要将他那个弟弟迁入祖坟里。前些年提起,今年却又提起来,还说什么再不迁进去,等他走了,就彻底没有人记得他了。我实在是不懂一个叛徒到底有什么被迁入祖坟的意义?过去几十年来,分明是我祖父更恨他,不许家里提起他,说起来都是把他当做家里的耻辱来看。可这几年不知怎的,他总说起要把他迁入祖坟的事情。”
“或许是人老了,总是会念旧情的。”谢正卿安慰他。
李邈摇摇头:“那人是我祖父的弟弟,名义上是嫡出,实际上却是妓女生的,从根子上就不好。护国公府养了他,他到头来却恩将仇报,偷了战机图给北魏,好在被及时阻止。若不是因为我祖父有战功,高宗必会追究到护国公府。而且从小到大他同我祖父都不对盘,我祖父后来也因此最讨厌心比天高的庶子,我祖父怎么会对他心软?”
第140章 路大娘的重伤
是了, 周逊见过护国公。当初护国公知道他是周采的弟弟,是个庶子,又从周采那里听见一些流言, 便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这名老人是个极为固执的人, 又很为自己的“固执忠君”为傲。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因自己年老,就对曾经的弟弟网开一面的。
更何况, 他的弟弟犯下的,是李家绝不可能饶恕的罪过。而如今护国公一次次提及他的弟弟, 又一次次说起要将他迁入祖坟。很明显,他近乎诡异地对自己的这个弟弟, 有着近似“愧疚”的情绪。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然而, 如果……
周逊的手指动了动。一个猜想,在他的脑海里形成。
如果,这种情绪, 真的是愧疚呢?
如果当初所谓的他的弟弟李至玮的叛逃……原本就是一场误会呢?
无数的线索在周逊的心里串联了起来。沈老头同福康的对话, 护国公府唯独空空荡荡的小院子, 几十年前那场奠定了胜负的与北魏的战争,因不满自己始终被压制的人生、带着过时的战情图投奔北魏的李至玮,因错信了那张战情图而大败的北魏, 高宗事后不曾降罪诛连护国公府, 沈老头多年以来苦苦追寻的真相……
一个可怕的猜想, 渐渐在他的心中形成。
护国公知道了什么。
他知道了什么。
他知道了……当年李至玮叛逃的真相, 因此他愧疚, 他下定决心。可沈老头和福康却始终不曾知道。
那么高宗知道吗?在事后不曾降罪诛连护国公府的高宗知道吗?沈老头曾用尽一生的许多年华,向高宗去证明沈将军的清白,最终他看见了高宗为沈将军所呕出来的血, 红艳艳的,就像是沈将军当日在红梅坊里,看着皇宫,看着曾经的玩伴与如今猜疑他的帝王的方向所流出来的心头血。那一刻他看见的除了沈将军被证明的清白,还有高宗的后悔,还有高宗眼里终于看见的,因他的一念之差而牺牲掉的“人”……
可李至玮呢?在呕出那口血之后的许多年里,高宗是否再次毅然决然地盖住了属于他的卷封?而在他死去的许多年后,护国公身为李至玮的哥哥,终于才从有关弟弟留下来的只言片语里,找到了最终的真相?
如果沈老头知道他曾成功为沈将军平反,而这世上除了沈将军,还有李至玮,他会怎么想?
“周逊?周逊?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周逊咽下一口茶,终于,他在谢正卿和李邈会察觉到他的异常前,回过神来,转移话题对李邈道:“看你的样子,是出了京城刚回来?听说你前些日子向兵部告了假,你是去哪儿了?”
“我去找长乐公主了。”
周逊:……
他手里的茶杯差点落到了地上:“长乐公主?!”
“嗯。”李邈说,他难得地垂下了眼,有些黯然,“那天我听见她的……消息,听见有些人在议论她的出格,便找了一匹马,从京城里骑了出去追她。其实,我原本是想追上她,叫她回来。她怎么能抢了别人的新娘,同她一起私奔了呢?这不合规矩,她又是个女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她知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她?她知不知道,皇上会如何震怒?她……”
“可离开京城时我才发现,我出门时竟然带了许多银票。加起来近万两的银票。我当时没明白我在想什么,只是一直追,一直追,我后面还有皇上派来的人,可我跑得更快,我终于追上了她。我那时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可看见她和……严姑娘笑得那么开心,我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恋慕长公主。”谢正卿道。
“是啊。”李邈苦笑道,“我想过许多次,等我高中了,就向她提亲。可那一刻我走过去,看见她们在看见我后,不再笑了。我那时就想,我到底是为什么喜欢长公主的?如果我真的喜欢她,难道不应该更想要看见她笑起来时的样子么?”
“然后,我就释然了。我把所有的银票塞给了她们,就好像我一开始拿银票就是这样想的。听见后面皇上的人马近了。我就说,你们快走,我替你们拦下他们。因为她们笑起来时,真的很漂亮。”李邈说。
周逊噎了半天,最终摇摇头,笑了笑道:“李公子也是个性情中人。”
“结果我没想到的是,我横刀立马,想拦住皇上的追兵让她们走,结果反而被领头的人当成了骚扰她们的登徒子按倒在了地上!!
”李邈捶桌道,“原来他们他娘的不是来抓她们回去的,而是皇上派来给她们发金兰契,发圣旨,一路护送她们的!!”
周逊:……
谢正卿:……
“我早该明白的!皇上自己就一堆男宠,又怎么会抓回自己和女孩儿私奔的妹妹!!就是真私奔,皇上也要把它弄成明媒正娶咯!!”李邈悲愤道,“我他……”
他说着,看见周逊越发和善的笑容。
李邈:“我他……”
周逊:?
靠,他刚刚说了什么?皇上自己……一堆男宠??
李邈仿佛听见了炸弹在座椅间爆炸的声音。
到头来是谢正卿当起了和事佬,缓和了两人之前的关系。李邈也开始没话找话,说:“如今的露华浓怎么不如当初人多了?”
“公子有所不知。”小二苦笑道,“先前的照影阁被改名叫了好来坞后,吸引了不少顾客。说起来也是奇怪,好来坞里的姑娘们只是唱唱跳跳,就连手也不给摸,也不给私底下那什么……‘私联’?却能引得那些客人一个个都在追捧她们,还分成了许多派系,整日地在那边观看表演。照影阁周围许多店子都因此受到冲击,露华浓已经算是维持得还好的了。那边还放话出来,要是生意做不成了,就趁早把店卖给她们,还能卖个好价钱。”
“这……”李邈听得瞠目结舌,“这‘好来坞’,是不是有些横行霸道了?”
“是啊!”小二悄悄道,“所以我们私底下都管她们叫‘横店’呢!”
李邈:……
露华浓,后院。
路大娘拖着布袋,小心地贴在墙角处,往里面听。
这是露华浓后院里的一处小院。她花了许多时间,终于找到了这一个位置。而此刻,她终于能趴在墙角外,听里面的声音。
“……这些日子。”
“……北魏……西凉……”
“……红莲教。”
“派人,去跟踪周公子……不巧……‘将军’的要求……”
无数的话语听得她背后发凉,她终于明白了,那所谓的“红莲教圣女”,的确就在这座“露华浓”里!
现在好了,她终于找到了红莲教的所在之处,终于能替逊公子帮上忙了。如果是从前,路大娘此刻或许只会想着自己被骗去的那些银子终于有了着落,而此刻,她居然一丝一毫都没有想到那些银子。
她只想起路斌失望的模样,逊公子,和那日衙门里,那个又被骗、又没用的自己。那一刻,她只想缩进夕阳里,而此刻,她终于又有了一种“活着”的感觉。
她从来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老了,就更不是。因此她被人欺骗、买来那些符纸来治疗自己的儿子,却是因为她想要向所有人证明,她靠自己,也能救起她的儿子、挽回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她被人所“需要”着,尽管这都是无用功。这是她以为她曾经唯一能做的事情了。一个没用的老人,想要获得家人的尊重,却只能用这样悲哀的方式。
而现在,她总算还是有了一点用处……她找到红莲教了!
她要去告诉周逊,对,去告诉周逊!她没办法去皇宫里,周府离这里有些距离,但并不远!如今晚了,或许打不到车,但她可以走过去,可以跑过去,可以用所有的方式过去。她老了,眼睛不好使,但双腿还能走,她会告诉他,自己找到了,她会告诉他……
周公子的帮助,没有白费。那日周公子没有责怪她,却也没有同她说话。可她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她的愚蠢……会让一个曾经愿意帮助素未谋面的他人的好人,消失吗?
所以她一定要告诉他,一定要告诉他。无论是走着过去,跑着过去,还是爬着过去……她都要告诉他,周公子……
你的帮助,不是白白为之的。
她开始走,越走越快,眼见露华浓的小门,就在眼前。
可她没走到那里。
她听见身后的声音,那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原来是这只小老鼠啊。”
“处理掉吧。”另一人道。
……
几人聊过一会儿,李邈喝醉了酒,在桌子上趴着呼呼大睡。谢正卿却在这时起了身,同周逊走进了露华浓的花园里。
露华浓的花园倒是很大,里面假山假水一概俱全。谢正卿一边走,一边道:“我方才在路上好像看见北魏康王的人在跟着你,除去康王之外,仿佛还有一波人马,也在偷偷跟着你,是怎么回事?”
周逊闻言,也不隐瞒。他将康王同周采之间的事、以及北魏索要财帛一事娓娓道来。
“至于另一波人,我目前毫无头绪。”周逊道。
谢正卿闻言皱了皱眉,道:“你要小心些。我听说近日京城里不太太平。”
周逊点了点头。
两人走着走着,却看见有一道白影匆匆地闪过。谢正卿看见她,怔了一怔:“若姑娘?”
周逊循着他的声音看去。
白影愣了愣,停住了。她向着两人道:“谢公子?……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