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片刻,容停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些久远的画面来。
那是善善的记忆。
是善善十四五岁的时候,宋伶俜有时会很忙,看账本要看到深夜。但他自己熬夜工作,却是不允许孩子陪他的,总会催善善早点睡。
善善明面上听话得很,实则每次都会躺在床上,一直等到他进屋了才会真的闭上眼睛。这个时候他的意识还很清醒,能清楚地感知到宋伶俜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低头注视着他,偶尔还会听到一两声轻笑。
然后,宋伶俜会摸摸他的脑袋或者脸蛋,有时候还会弯腰亲亲他的额头。
他们那个时候是各自盖着一床被子的,有一次善善不小心睡在了床中间,宋伶俜试着要把他抱到里侧去,善善不愿他受累,睁开眼想说自己滚进去,宋伶俜却误会他是被自己闹醒了,忙松开了他,轻声道:
“我吵醒你了么?继续睡吧。”
善善也不知怎么,竟然就真的依言闭上了眼睛。
而后他便感到宋伶俜有些踌躇地站了一会,到底不愿意打扰他睡觉,只是轻轻地侧躺了上来,借了善善被子的一角搭在腰上。
就这样睡着了。
而善善,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抖开被子把他裹了起来。睡梦中的宋伶俜无意识地往热源靠近,最终的结果是,两个人抱在一起睡了一晚,善善被热出了一身汗。
那时善善正是对情爱似懂非懂的年纪,本能地渴望着和宋伶俜的一切亲近。被宋伶俜抱着热到出汗的时候不觉难熬只觉得开心,甚至每一晚等到宋伶俜进屋,明明没有睡着却要装睡,也是因为期待着那无规律掉落的惊喜:
不论是摸脸亲额头,还是久久的注视,都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被深深喜爱着的。
容停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却无法理解,想来想去,只把这归因于“血契”。
因为宋伶俜在他变成一枚蛋的时候趁虚而入契约了他,因为宋伶俜是他破壳而出时看到的第一个人。
类似的情况,从前也出现过。只不过并不像这一次这样难以斩断。
可能是他这一次醒得太早了,又可能是,宋伶俜是善善第一次喜欢的人,没有得到过,所以不甘心。
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容停不愿意去探究。
他也不相信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他迟疑了一下,按照记忆里宋伶俜对善善做的那样,生疏地给宋伶俜掖了掖被子。
于是宋伶俜一个回笼觉醒来,就看到容停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瞬间毛骨悚然,暗自寻思这boss是跟谁取了经吗?又是带他看日出又是守着他睡觉的,为了让他离开善善,也付出得太多了吧。
宋伶俜:真是沉重的父爱。
他试着代入自己,假如善善有一天喜欢上了一个狐狸精,他绝对不会牺牲自己,只会用钱打发。
不过说起来,容停这么做也是因为天鹤宫没钱,迫不得已。
啊有钱真好.jpg
容停看到他睁眼:“醒了?”
宋伶俜谨慎点头。
容停:“吃点东西吧。”
宋伶俜这才注意到,床头柜子上摆了一份早餐,有粥有小菜有点心,连餐后水果都有了!
真他妈令人害怕.jpg
宋伶俜坐起来,接过容停亲手递给他的粥,瞅瞅神情寡淡的boss,不无忧虑地想,里面不会投了毒吧?
……然后他就忧虑地把粥吸溜了个干净。
真香。
粥是热腾腾的,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高端的米,比他从前吃过的所有粥都要清香,配着咸脆可口的小菜,滋味简直绝了。宋伶俜吸溜得鼻尖上冒出了细汗,又见容停给他递了一个叫不出名字的水果。
——它红得就像王后送给白雪公主的那个毒苹果。
真的没有毒吗?
——可是真的好香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宋·白雪公主·伶俜最终还是没抵得住诱惑和boss的眼神压迫,虎目含泪,吃完了毒苹果。
容王后看着他把自己递过去的东西都吃完了,心想,他已这般委曲求全,怎么也算是做到了宋伶俜所谓的“培养感情”了吧?
吃完早饭,雨也停了,容停顺理成章地邀请宋伶俜出去走走。
一路上照例是没什么话的,两人不像是饭后散步,而像是要赶着办什么正事,闷头一阵疾走:起先是容停走得稍快,宋伶俜哪好意思让boss等自己啊,就加快了脚步;他一快,容停以为他要走快一点,便也提速,于是到了最后,两人简直是一路飞奔地到了山脚下。
宋伶俜终于撑不住了,他才吃了那么多东西,紧跟着就这么剧烈地运动,肚子实在是疼,不得不提出:
“宫主,打个商量,您没急事的话,咱们还是歇一会儿吧?”
容停反应过来,抿了抿唇,放慢了脚步,领着他去了不远处的一块草地上坐下。
谁知,他才坐下,旁边忽然就跳出了一只孔雀。孔璃挥舞着她的鞭子,恨声道:
“你们两个冒牌货,竟还敢在天鹤宫内招摇!”
宋伶俜:妹子,我敬你是条汉子。
容停脸上的表情蓦然消失,周身气压骤低,他转过脸,缓缓道:“好久没有人敢用鞭子指着我了。”
被他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对谁来说都有莫大的压力。孔璃脑门上瞬间冒出了汗珠,条件反射地跪下:
“属下参见宫主,属下不知是宫主亲临,请宫主恕罪!”
容停冷淡道:“自去领罚罢。”
孔璃不敢反抗,颤声应是,低着头退了好远,又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宫主!冲撞了宫主是属下的过失,可宫主您身边那位竟敢自称宫主夫人,是不是……”
容停面无表情地:“他确实是,怎么了?”
孔璃顿时没声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容停一眼,碍于对方的威势,到底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压抑着满腔愤怒,退远了。
宋伶俜也傻了。
靠他就说鹰俊怎么会口口声声叫他夫人,原来真的是经过容停允许的?
可是为啥啊?
他颤声道:“宫主……”
容停被人指着鼻子叫冒牌货,心情不好,都懒得装了,臭着脸说:“怎么?”
宋伶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卡了一会儿,就听他又道:“你觉得,你我感情培养够了么?”
宋伶俜虎躯一震,瞬间顾不上计较“夫人”这个称呼了。
草他这几天被大boss的一连串迷惑操作弄得心惊胆战的,居然忘了容停做这些的初始目的。
可是这怎么就培养感情了培养啥子感情了,培养他对boss的恐惧吗!
如果是后者,那他们的感情确实培养得挺好的:)
这才多久啊没听说哪对正经小情侣是只相处几天就上床的,何况他们还不是!
就算是为了善善,这也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吧。
宋伶俜,要不是看到容停那张脸,他几乎要以为,对方是在馋他身子。
但不管是不是因为馋,容停操·之·过·急的表现都是真的,于是宋伶俜又慌了。
他真心觉得,这天鹤宫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他脸色微微发白地,勉强把容停糊弄了过去。容停也不知是真不在意还是怎么的,什么也没说,只是盯了他几秒,把他送了回去。
接下来几天,宋伶俜一面被迫和容停“培养感情”,一面急得团团转急得想跳楼,偶尔看到容停不经意间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第二天梳头时头发都要多掉两根。
就在他要狗急跳墙的时候,容停传给了他一个消息,说是善善过不久要被送到他认识的一个树妖那里去,让他陪同。
宋伶俜当时就如同死刑改死缓的犯人,他不清楚容停怎么会突然做这个决定,但不论如何,能远离大boss,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于是半个月后,宋伶俜就忙不迭地收拾包裹,带着“善善”滚了。
不管怎么样,他总算是暂时脱离大boss的魔爪了。
他看着“善善”的侧脸,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复读:我·把·反·派·当·崽·揣·跑·了
以及我觉得操之过急这个成语好涩哦(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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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迫害反派第四步
而宋伶俜不知道的是, 在那一天孔璃被容停喝退后,没走多久就碰上了一个中年男人。孔璃一看到他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哭道:
“父亲!”
那男人拍了拍她的脑袋:“为父早跟你说过, 他不值得。这世间只有为父才会全心为你, 做宫主夫人有什么好的, 要做就做未来的宫主, 到那时,要什么样的俊俏男儿没有?”
“我已打听过,这容停如今修为大不如前, 正是我等的机会, 璃儿,你可愿意助为父一臂之力?”
孔璃呜呜哭泣着默认, 孔父便将她带走了。
***
宋伶俜和容停的身影渐渐远了,鹰俊化作原形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杈上,忧虑道:
“首领, 就这么让少宫主和夫人两个人去, 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首领听到“少宫主”这三个字,嘴角不禁抽了抽,道:“宫主自有安排, 你瞎操什么心。”
鹰俊:可是真的很不安全啊。
他一琢磨, 隔天就和首领告假, 偷偷摸摸跟上去了。
***
宋伶俜浑然不知有条尾巴跟了上来。算来他和善善也有接近一个月没见了,每天都战战兢兢地应付发神经的大boss让他心力交瘁,此时见到久别重逢的善善, 不由更觉亲切。只是这一天他俩见面后就直接出门了,一直还没时间好好说过话,眼下在外面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 只能压抑着心里的喜悦,抬手拍了拍善善的肩。
善善对此的回应是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凑在他的耳边低声说:
“我好想伶俜啊。”
他说话时鼻息都洒在了宋伶俜的耳畔,宋伶俜偏头看他,很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分别太久,分明善善的眉眼神情都一如既往,他却总觉得有种微妙的变化,十分熟悉里掺杂着一分陌生。他没来由地心里一动,脱口道:
“我也很想善善。”
善善便对他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宋伶俜注视着他的笑容,不知为何竟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他仓促地移开了目光。
在宋伶俜的设想中,就算是为了善善的安危,容停也不会就让他和善善独自上路,暗中应该还有天鹤宫的人保护。是以,他一路上都没怎么担心,和善善游山玩水地到了那个树妖的地盘。
树妖是个银杏树成精,大名叫杏虹,已经是个几千岁的老妖怪了。据容停说,善善到这边来,主要是因为这老树妖是妖精界有名的圣手神医,好多妖怪打架时受了重伤,比如脑壳被打飞了半边,心脏被捅了之类的,只要来得及,都会来找他医治。
善善过来,也是为了他的体质。
他们顺利地到了树妖那里,树妖也果然给善善开了个方子。他们在树妖那里过了大概两个月,善善每天就按部就班地接受治疗,宋伶俜要做的则是听他撒娇,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以免他体力不支昏过去,两个人都很累。
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善善照例泡在了药水里,宋伶俜已经守了他七天,到了这一晚后半夜终于没忍住,前一秒还在和善善说话呢,后一刻就扒着浴桶边沿昏睡了过去。
他没看到,在他昏过去之后,原本笑容明媚的“善善”骤然隐去了嘴角的笑意,眼神也由亲昵变作了审视。
本该寂静的夜里,依稀却有争执声遥遥传来。
容停脸色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宋伶俜。
过往三个月的相处在他脑海里历历浮现,他假扮善善越是没有破绽,那些他刻意回避的记忆便越是汹涌。
他不得不承认,善善会喜欢上宋伶俜是有原因的。
那十八年的时光就像一场好梦,有可以放心信赖的家人,有可以一同玩耍的伙伴,还有就算拒绝他,也会怜惜他的心上人。
轻松,愉悦,无忧无虑。
而这一切,都是宋伶俜提供给他的。
可是梦都是虚假的,漂浮的,没有根基。
而他容停,也不需要这种喜欢。
他更无法容忍,有另外一个不受他控制的意识和他共用一具身体,还会时不时地掌握主导权,做一些他无法预判的事。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试过很多办法。一开始,是想自己融合,结果失败;后来,他了解到症结在于宋伶俜,他以为只要得到宋伶俜,那个意识就会满足。
所以他花了一个月来和宋伶俜“培养感情”,可是越到后来,他就越能感知到那个意识想要的,并不是所谓“得到”宋伶俜。
因此,即便是得到了宋伶俜,他也依然无法消除那个意识。
在两个月前,宋伶俜偶尔看到的他流露出来的不耐烦,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急着和他发生什么关系。
他只是在为事态发展的不如意而恼怒。
一个无法掌控的意识的出现,把他推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里,而他在这样的处境里,已经过了大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