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无法容忍,也再想不到别的法子,所以,就把一切交给今夜吧。
要么,宋伶俜现出原形,那个意识对其的幻想破灭,从而为他所融;假如那个意识实在冥顽不灵,那他就干脆死了算了。
他看了宋伶俜半晌,忽听门外脚步声渐近,于是他从容地敛去了眼底隐隐的疯狂之色,又变成了那个天真的善善。
下一刻,宋伶俜被破门声惊醒。
他一抬头,就看到那个一直笑眯眯的树妖如被火燎了屁股一样窜了进来,跑到一边的柜子边,把上面的东西一搂,嘴里急急忙忙地说:
“夭寿啦,有妖怪打过来啦,老夫得赶紧走了!!”
宋伶俜一惊:“什么人?”
树妖:“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人,看起来老厉害了,我走了走了。”
宋伶俜忙拽住他眉毛上垂下来的银色须须:“等等,老前辈!病人在您这遇到了麻烦,您都不管的吗?”
这大夫收钱收得老凶了,怎么这么不靠谱的?善善还在泡汤,看起来天鹤宫的人也挡不住那伙来历未知的人,想来想去,只有眼前这个据说过了几千岁的树妖还有点战斗力,他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树妖被他抓住了长眉毛,疼得整张脸都抖了一下。他赶紧抓着眉毛拽了出去,理直气壮地说:
“怎么能说是在我这里遇到麻烦?老夫在这里待了几十年,就没遇到过麻烦,那伙人肯定是来找你们的!”
宋伶俜:“那您也不能不管啊!回头我们给您补钱,行不行?要多少都没问题!”
“不要不要。”树妖不为所动,怕他又去扯他的眉毛胡子,忙把所有的根须都卷吧卷吧搂在了怀里,一面往外面走,一面道,“你以为老夫是怎么活到几千岁的?”
“怎么活的?”
“当然是老夫我从来不管闲事!”说完,他就直接溜了。
宋伶俜简直是又急又气,一回头看到善善,却还是本能地露出一个笑脸,安慰道:“善善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容停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无端地不舒服,他说:“你知道你的表情很惊慌吗?”
明明自己怕得要死,却还要强撑着故作姿态,是不是太虚伪了?
宋伶俜怔了怔,笑容收了收,叹气道:“好吧,我也很害怕。”
他摸了摸“善善”的脑袋:“但是我还是会尽力保护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容停竟然觉得他此刻坦然的样子,比先前虚伪的模样还要刺眼。
而外面的不速之客却已不再给他时间想清楚心口闷痛的原因,在宋伶俜说完那句话后,但听破门声再度响起,一群人涌了进来。
宋经理仓皇回头,见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熟人。
是孔璃。
她身边站着一个面目与她有三分相似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显然没把宋伶俜放在眼里,只偏头对孔璃道:
“看来咱们来的正是时候,他正在恢复修为的关键时期,只怕一动用法力就要沦为废人。女儿,你去,他既然欺骗了你,你便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宋伶俜猛地明白了什么,急促道:“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他并非容停,而是……”
“不管他是谁,他都得死。”孔璃厉声打断他,同时用怨恨的眼神盯着他,“你也一样。”
孔父却道:“女儿,你怎么还是放不下容停?”
孔璃立刻收敛了怨恨,冷冷地看着宋伶俜,道:“我不想杀无辜之人,你若想活命,就快点滚开!”
“善善”也在这时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腰,低声道:“伶俜,你不用管我了,你活着才是最重要……”
他话还没说完,额上忽然一疼。
竟然是宋伶俜在他脑门上甩了一巴掌。
容停简直无法相信,连剩下的话都忘说了。
宋伶俜过去即便是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打过他,最多只用书脊轻轻地敲过一下,此刻却实在是被气狠了,下手都没了轻重,打了人也顾不上哄,怒道:
“你在说什么屁话?我难道能不顾你的死活?”
容停低下头:“可是……”
孔璃也在这时道:“可是你可护不住他呢。”
“护不护得住是一回事,护不护是另一回事。”宋伶俜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与面前这一群人周旋,“我不知道各位与容停有什么纠纷,但想来,今日的目的也不外乎把他从天鹤宫宫主的位置上踹下来。不过,有野心虽然是好事,可你们确定他当真没有后手么?”
“那就与你没关系了。”孔璃却根本不听,发出最后通牒,“我再说一次,要想活命,就赶紧滚开,不然别怪我手下无情。”
容停则在后面继续骚扰他:“伶俜,她说得是对的,我又不一定会死,你先退开一点,好不好?”
宋伶俜面对前后夹击,心浮气躁之下,忍不住一把攥住了他作怪的手,低声呵斥道:
“你怎么这么烦人呢?再说废话我真不管你了。”
然而嘴上这么说,五指却紧紧地,紧紧地把他的手抓在了手里。
他抓得那么紧,紧得容停甚至都感到了疼痛。容停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只手在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但他更清楚地知道,那恐惧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
是因为害怕自己护不住他。
失败了。
容停心想。
到了这里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结果已经很明显,宋伶俜在“他”心里的形象没有幻灭,以后但凡他活着一天,“他”就还会喜欢宋伶俜一天,说不定哪个时候,“他”就会因为宋伶俜而做出一些超出他控制的事。
可很奇怪的,容停心里,居然并没有什么功亏一篑的失落和恼怒。
他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想和宋伶俜同归于尽。
他垂眸盯着那只牢牢抓着他的,指节都在隐隐泛白的手,竟只觉得从未有过的释然和安心。
还有一种隐秘的喜悦,从心口蔓延开来。
而后他一抬手,把宋伶俜敲晕了过去。
孔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懵了一瞬。
容停从还有余温的药汤里站起身,轻轻把往前倒的宋伶俜揽进怀里,话却是对门口的人说的:
“看来,你们很有把握了。”
他说话时,气势陡然一变,像是盈盈绽放的玫瑰陡然收了柔软的花瓣,而露出了锋利的刺。孔璃俏脸微白,一时竟不敢和他对视。
孔父适时道:“少听他虚张声势!他目下最是虚弱,且他要是带了人,岂会容我等闯入此地?女儿,你我已无退路,假如不趁此机会取他性命,来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此言一出,孔璃的眼神又坚定了起来,连带着其他动摇的部众也恢复了凶狠。
容停轻轻抬眼:“你可以试试。”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疾言厉色,可短短一句话却硬是盖过了孔父慷慨激昂的鼓动,双方再度僵持起来。孔父心底深处也恐夜长梦多,又深恨他这副死到临头还不动声色的模样,喝道:
“那我倒要试试,你是不是真的留有余力!”
说罢,他手里忽然多出了数根锋锐如刀的翎羽,眼看着就要往容停身上刺去。
但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谁敢?”
伴随着这一声空灵缥缈的女声而来的,是从天而降的细碎金光,清透明净如清晨天边铺开的朝霞。
孔父察觉到了什么,眼底蓦地闪过一丝恐惧,而后他果断地抓住孔璃往金光来处一推,身形一闪,消失无踪。
下一刻,屋内出现了一位白衣女子。孔璃被她外放的威压一激,当场晕了过去。
那女子也没管她,只是看着孔父遁走的方向:“倒叫他跑了。”
只是她话是这么说,却也没有要替容停把人揪回来的意思。
她回过头,目光落在宋伶俜身上:“这是……”
容停蹙眉,把人搂得更紧了一些,语气里带着抗拒与警惕:“与您无关。”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好罢,你醒了便好,过几日,我去看你可好?”
“不必了。”
白衣女子仍微笑着:“你不愿见我倒不要紧,可我听说,人族那边定亲,是要见过双方父母才算作数的。”
容停表情依旧很淡:“还没影的事,您想得太远了。”
白衣女子假装没听出他语气的软化,道:“如此便说好了,过几日,我去天鹤宫看你。”
说罢,她便化作一缕青烟离去。
而此时,鹰俊才擦着汗姗姗来迟:“少宫主,你们……”
他看到容停,卡壳了一下,声音立时弱了下去:“宫主,您也来了。”
他见容停衣裳湿透,心里直纳闷:怎么宫主衣服都湿了?
然后他又看到软倒在宫主怀里的宫主夫人,再一看周围,浴桶,水,宫主衣不蔽体……
他灵光一闪,悟了!
这,难道孔雀他们竟是撞破了宫主的好事?
夫人都给吓晕过去了!
容停没去管他,也没管边上瑟瑟发抖的一众叛徒。他旁若无人地把宋伶俜拦腰抱了起来,进了里间,用法力烘干了双方打湿的衣裳,这才把对方放在了干净温暖的床榻上。
他给人事不省的宋伶俜盖上了被子,站起来,却又迈不开步子,想了想,又弯下腰,在宋伶俜耳边低声说:“是不是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选择护我?”
宋伶俜不安地皱眉,呓语:“善善……”
容停心头一震,清晰地感知到心底本来摇摇欲坠的某堵城墙彻底坍塌。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宋伶俜温暖的脸颊,慢慢道:“好吧,你赢了。”
你赢了,他想。
你属于我了。
***
宋伶俜挂念着善善的安危,没晕多久,就自行醒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善善却不在身边,心里立刻滋生出万千担忧,忙下了床,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正好在门口碰到端着水进来的鹰俊。
鹰俊惊喜道:“夫人!您醒了!”
宋伶俜看到他,也是一阵安定,料想是容停派人过来了。他忙问:“善善呢?”
鹰俊:“少宫主在……”
他伸出食指,忽地想起,他还没见过少宫主,登时卡住了。
宋伶俜误会了他的意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他在外面吗?我去找……”
“他”字还没出口,他就哽住了。
他这一眼看过去,便看到外间倒了一地的人,唯有一个人站着。
那人听到动静,正好转过头来,露出了大boss的面容,而他的手上还拿着……
还拿着一打不知是什么打造的翎羽。
尖尖上还在发光,一看就很锋利!扎人可疼!
宋伶俜震惊了。
怎么了这是,做恶毒王后已经满足不了崩坏的大boss了吗?
他竟然还要转行做容嬷嬷!
容停注意到他的目光,只道他被自己手里的凶器吓到了,心里不由得便想,他可当真是娇气。
然而同样的想法,心情却已大不一样。
他收了翎羽,走上前去,沉默了一下,有些别扭地说了句废话:“醒了?”
宋伶俜隐隐觉得他这表现不太对劲,心里更加警惕,却又实在挂念善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那个,宫主,善善呢?”
心中有谁时,人便会情不自禁地去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此刻容停便是前所未有地关注着宋伶俜,也因此,他第一次发现,宋伶俜看他的眼神……
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那种警惕,防备,还有隐隐的恐惧。
喜欢一个人,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表现吧?
若非要说“喜欢”,他想起两个月以善善的身份和宋伶俜见面,那个时候宋伶俜的眼睛是明亮而澄澈的,眼底含着喜悦和思念,还有更深的情感。
相比起来,那才更像是“喜欢”。
容停想到此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忽而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尴尬了不是(战术后仰.jpg)
我觉得我这算是双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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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迫害反派第五步
宋伶俜:发生了什么为啥boss的眼神忽然变得好可怕?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踩到容停的雷点了, 宋伶俜心里紧张,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说:
“宫主若是无意告知于我善善的下落,也没事的。是我冒犯了。”
虽然不知道哪里错了但总之先道歉就对了。
容停神情莫测地看着他:“真的没关系么?”
宋伶俜噎了一下, 想了想, 还是小声说:“还是有关系的。”
容停凝视着他,他感觉宋伶俜此刻的样子简直就像一只硬着头皮站在狼跟前的兔子, 浑身都紧绷着,仿佛只要他稍微有什么动作,他就会立刻拔腿就跑。
这样明显的戒备, 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容停头上, 直接浇熄了他才燃起来的心火。
好一会儿,他移开了视线,压下心头的诸多猜测,若无其事地道:“他情况不大好,我已遣人把他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