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逍遥真人不是没想过当年元真有难言之隐。可当初谁还不是年少轻狂,一时误会酿成了惨祸。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倘若其中有什么隐情,第一个接受不了的,便是逍遥真人自己。
林知意听罢,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此前听说过长青寺灭门惨案,也听说过那位元真,修真界传闻,那元真的模样,生得有几分像师尊,年少时下山游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降妖除魔,名声在外。后来死时,修为尽废,听闻是长青寺最后一个断气的。吊死在殿内。后来一场大火,将长青寺烧了个一干二净。世间便再也没有元真此人了。”
“不错,我也些许记得。”小凤凰神色凝重,抬头望着半空中的三人,紧紧攥着拳头,“那元真因为神似师尊,在修真界小有名气,还曾经……”
其余的话,他未曾说下去。
也没脸继续往下说了。
原文里,魔君对慕仙尊惊鸿一瞥,而后便死缠烂打。听闻长青寺的元真有几分神似慕仙尊,便慕名而来,觉得追不到慕仙尊,玩个相似的也好。遂私底下去长青寺。
哪知魔君站在殿外,殿里满是和尚敲木鱼念经的,一排排的大秃驴,还油光蹭亮的。硬生生地把他的那点兴趣弄没了。连元真的面都没见到,连夜就跑了。
后来魔君死后投胎转世成人,想起这段往事时,还掐着慕仙尊的脖颈羞辱他,说他还不如长青寺的那个小秃驴。
甚至还吹牛说,自己玩过小和尚的,说小和尚的脑袋光溜溜的,身上还有淡淡的檀木香,哭起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还会害羞地缩成一团。
总而言之,将那种旖旎的景色表诉地极其详细。
如今想起往事,小凤凰既惊且怒,只觉得胸腔里的气血逆行,随时随刻都要暴走了。可又不得不拼命压制住,生怕让局面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怎么,不敢说话了?方才不是挺能说的?”手里越发用力,阮星阑的眸子隐隐血色流窜,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咬了咬牙,又道,“嗯,怎么不说了呢,你想不想知道,元真究竟有什么苦衷?”
“阮星阑,本座一定要杀了你!”逍遥真人暴怒,怒目圆睁道:“住口!休要提那负心人!他有什么苦衷,与本座何干?”
阮星阑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等笑够了,他才神色慵懒地开口道:“旁人也许不知,本君倒是知晓的,想当初修真界传言,元真有几分神似慕千秋,本君便对他动了那么几分兴趣。听闻元真下山游历,爱上人间的一位少女,回寺庙后,便求佛祖宽宥,想还俗娶那女子。旁人都道,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选择了背叛佛祖,也不愿辜负卿卿,后来你猜怎么着?”
逍遥真人下意识地颤声问:“怎么着?”
“长青寺上下将之奉为佛陀转世,怎会轻易放他离开,便派人来魔界,求一种药水。”
话到此处,阮星阑觉得身上越来越疼,呼吸也越来越重,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唯一清楚明白的是,慕千秋此时此刻就在他的对立面,用那种怜悯众生的目光望着他。
也许,还会微微抿唇,那是师尊一向要发火的前兆。
亦或者是满目柔情,期盼着他回头。
不敢继续想下去,甚至不敢去看师尊的脸,顿了顿,阮星阑又道:“那种药水只有魔界有。”
“我知道,我知道!”方才被阮星阑随手打飞出去吐血的竹子精就跟狗腿子似的,屁颠屁颠地站起来举手道,“那药水名叫神仙水,喝下去之后,断情绝爱!”
小凤凰蹙眉道:“绝情水就绝情水,还神仙水,花里胡哨!”
竹子精瞪他,理直气壮道:“断一切情,绝一切爱!只有神仙才能做到真正断情绝爱,不叫神仙水,那叫什么?”
反正不管叫神仙水,还是绝情水,反正喝下去的效果是一样一样的。那东西只要往肚子里那么一灌,就是九天玄女,月宫嫦娥,瑶池仙女穿着高衩裙子,在对方面前跳艳舞,都无法让其动半分邪念。就是那么人神共愤的厉害。
在场众人基本上都是报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一听这种香艳狗血戏码,全部都来了精神。聚精会神听了起来。
逍遥真人的脸色发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掐太狠了,语气急切地追问:“那神仙水,你给他们了?你真的给他们了?”
“给了啊,难得名门正派有求于本君,自然要做个顺水人情。”阮星阑笑了起来,黑曜石般的眸子散发着泠泠寒意,“本君好奇,便潜去长青寺一看,便见那些个老秃驴连哄带骗让元真喝下了那神仙水。更值得一说的是,当夜元真就换下了僧袍,连行李都收拾好了。若非信任师门,喝了那种断情绝爱的东西,他原本该连夜下山了。可惜天不遂人愿。”
也就是说,元真当年待逍遥真人是真情实意,许下的诺言也是出至肺腑。两个人原本应该是对神仙眷侣。
在人间的林野烂漫处,一人骑骡,一人牵绳,何其逍遥。
不过就是被人欺骗喝下了所谓断情绝爱的药水,忘却了此前种种。成为了一个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和尚。
怪不得元真会在逍遥真人打上山门抢人时,给她一套毫不留情的组合拳。
事情的真相往往更让人无法接受。
逍遥真人一辈子不得逍遥,误杀了此生最爱她的男人。
阮星阑的手一松,逍遥真人就从半空中坠了下来,玄霜等一众合欢宗女修连忙冲过去搀扶。皆被其推开。逍遥真人满脸惊怒道:“不是真的,你说的不是真的!是他负我,而非我负他!我与他都有了孩子,是他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是他先负了我!”
“信不信由你,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哦,本君还忘记了一件事。”阮星阑倏忽又笑了起来,在即将精神崩溃的逍遥真人心里,狠狠再扎一刀子,“长青寺的老秃驴们为求一盏神仙水,便用一样宝物交换,郎竹。”
“魔君,末将在!愿为魔君鞍前马后,百死莫辞!”竹子精满脸兴喜,上前一步,当着众人的面,从衣袖里掏出一样东西,随手抛了出去,“这便是了,什么东西,根本不好用!”
逍遥真人抬手一接,瞳孔剧烈地震动着。
191、慕千秋,好久不见
那是一枚很小的陀螺, 乃佛门之物。在魔界诸位手里,顶多就是个把玩的东西,可若是在佛门弟子手里, 自然威力无穷。
“这是……这是他的东西, 本座记得的。一直记得。”逍遥真人喃喃自语, 神色恍惚起来, “他说, 他喜欢我,想要还俗娶我。我送他到了长青寺外十里,他怕佛祖怪罪, 三跪九叩地回了寺庙。我在山下等啊等,等啊等, 等了很久很久, 我每晚抚摸着他送我的喜袍,还有凤凰霞披, 望着窗外, 从清晨到黑夜, 他总不来。后来我才听人说, 他要接任掌门了, 我去时,仪式已经开始了。我质问他为何欺骗我,可他却说, 他根本就不认得我……”
竹子精嘲弄地笑道:“那肯定不认得啊, 神仙水就是神仙水,一滴就见效,里面可是泡了无数蛇蝎蜈蚣而成,可不是什么凡物!”
“是啊, 当初我就应该想到的。”
可惜逍遥真人当初年幼,惨遭“负心汉”抛弃,众目睽睽之下受人折辱,又因此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精神极度崩溃之下,无论作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可能都不会太让人意外。
显而易见的是,逍遥真人因此发疯发狂,不仅杀了元真,还屠戮了整个长青寺。
据林知意所说,元真是最后一个断气的。也就是说,在元真死前,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师门究竟是怎么被人血洗的。
而逍遥真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如今也不得而知了。
可无论如何,逍遥真人残杀人神之子,纵容常家为非作歹的事情千真万确。
都可怜,也都该死。
“说到底,你还是不够爱。倘若你真的爱他,又怎会不懂他。”阮星阑语气很冷漠,缓缓道,“倘若你当年对他稍微有些信任,也许就不会酿成此等惨祸。”
逍遥真人勃然大怒道:“你懂什么?你这个魔头!那等药水断情绝爱,元真既已喝下,此后便再不会有半分情爱!那我与他之间,本就不可能了!”
竹子精道:“那神仙水虽会让人断情绝爱,但也不是不能破,倘若真心与他相爱,只要逼他吐出来便可。”
此话一出,逍遥真人神色骤变,一瞬间面色惨白如纸。要不是身后有人扶着,几乎要跌坐在地了。
“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我杀了元真,是我杀了他,还灭了他的师门,是我……”
在场众人听罢,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起来。
“原来真是逍遥真人行下的恶!你们都听见了吧?她自己承认了!”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终于水落石出了!”
“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居然能下如此毒手!与邪魔歪道有什么分别?”
小凤凰听不得他们一时风一时雨的哔哔赖赖,满脸的冷漠。
林知意本来就怨恨合欢宗曾经纵容常家圈养人神之子,巴不得合欢宗上下满门死的越惨越好。非但不觉得逍遥真人可怜,甚至还觉得很痛快。
从旁不冷不热道:“此前便听闻一句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一直不甚懂。现如今才知,正是此理。”
玄霜怒道:“林知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便是你理解的那般意思,旁人行差踏错,合欢宗便要打要杀的,你们合欢宗犯下大错,便轻拿轻放,这世间的道理可不是这般算的!”
声音猛然提了几分,林知意义正言辞地指责道:“逍遥真人犯下此等罪行,罪不容诛!修真界岂能再纵容她在世间为非作歹?”
小凤凰瞥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就见逍遥真人状若癫狂,笑得比哭还难看,晃晃悠悠地转身离去。玄霜见状,咬牙欲跟过去,哪知还没靠近,就听噗嗤一声。
逍遥真人竟用元真的法器,自天灵盖击去。当场就击碎了天灵盖,鲜血飞溅。玄霜大惊失色,慌忙过去搀扶,大喊着来人帮忙。
场上登时乱成了一团。
若是从前,也许还有人出手相助,可此刻却无人帮忙,反而用那种嘲弄讽刺的目光望着合欢宗诸人。
“师伯,师伯,您不要有事,师伯,弟子带您回合欢宗,师伯!”玄霜哭泣道,抱着逍遥真人。
“不哭,别让那些个门派瞧不起合欢宗。”逍遥真人气息奄奄,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掌门指环塞到玄霜手中,“本座死后,合欢宗就交给你了,本座要你发誓,今生今世为合欢宗而战,永不许背叛师门,更不许爱上阮星阑!”
“师伯!”玄霜猛然抬眸,颤声道,“弟子……弟子没有!”
“有没有本座还看不出来?玄霜,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只会让女子痛苦不堪,你要记住,本座……本座去了。”
话音刚落,逍遥真人便已彻底断气。场上一片愁云惨淡。
有了逍遥真人的死,似乎给那些修真界更好的一个理由,义正言辞地声讨阮星阑。
逼迫慕千秋清理门户,给修真界一个交代。
小凤凰最烦他们哔哔赖赖,破口大骂道:“清不清理门户,关你们屁事!这是我们天衍剑宗的事,同你们无关!全部都滚开!”
一个修士满脸正色道:“路公子,你此言差矣,修真界本来就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你师兄被人揭穿是魔君转世,你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师兄,你就如此袒护包庇他!”
“慕仙尊好歹也是仙门仙首,居然给修真界教养出了那么一个祸害,难道不应该为此事负责?”
“难道说,阮星阑与慕仙尊不止是师徒情分了?怕是已经有了不寻常的感情吧?”
“传闻当年魔君色胆包天,追求慕仙尊的手段层出不穷,如今投胎为人,在慕仙尊身边那么多年,情同父子啊!”
话越来越不堪入耳,阮星阑二话不说,抬手将叫嚣的最厉害的修士打飞出去。一瞬间场上就安静下来了。他道:“谁还想说的,继续啊。本君瞧瞧谁长舌头了?”
他这么一说,谁还敢再吭声。
就听慕千秋道:“星阑,你别糊涂,同师尊回去,这里的事情,师尊可以从轻发落。”
阮星阑心里委屈死了,要的根本不是从轻发落,既往不咎什么的。
而是不能接受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下面那个。实在丢人丢到舅姥爷家了。
好歹有一次是在上面吧?
“本君为何要听你的?”
“本座是你的师尊。”
阮星阑眨巴眨巴眼睛,不假思索道:“我只听道侣和我爹的话。”
场上立马倒抽口冷气。
慕千秋略一思忖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唤本座一声父亲。星阑,回来,不要再胡闹了。”
阮星阑头疼欲裂,觉得自己方才那后半句话,多少有点缺心眼了。有心想再说一句,奈何魔气快压制不住了。
竹子精在旁边蹦起来大喊:“魔君!你快杀了慕千秋!当年就是慕千秋诛杀了你!魔君!他还封印了我们魔族,将我们的子民关押在无尽的深渊里,便是想要赶尽杀绝啊,魔君!你可不能糊涂,世间上皮相好的人,不仅他慕千秋一个!只要魔君喜欢,什么样的人求不得?偏偏非他慕千秋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