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子气鼓鼓地大力?点头:“是呀,是呀,雪哥哥可坏可坏了,说走就走,不要你,也不要我了。还说什么?,此生我们都不会再见。”
“此生都不再见?”
“是啊,此生都不再见!”小竹子跑出神观,扑过去抱住摇摇欲坠的明觉,满脸惊慌道,“明觉,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没关系的,雪哥哥不要咱们了,不是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走,我带你进去!”
她扶着他转身入殿。可无论如何,明觉都进不去。后面的追兵很快就要到了,明觉面如死灰,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雪地上淋出了簇簇红梅。
“永不再见便永不再见,我本也活不长的。”
“明觉,你说什么?呢,你才多大,怎么可能活不长?”小竹子急得跺脚,“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可以进去,明觉却不行呢,雪哥哥明明说了,只要我乖乖待在神观里,就能保住小命的。为什么?他不告诉我,究竟怎么做,才能保住明觉的命?”
已经无人回答她了,雪神自身难保,此刻还不知受到何种苦楚。
阮星阑都快气死了,破口骂道:“为什么?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长长久久?什么?神啊,魔啊,人啊,喜欢一个人,本来就可以跨越一切!为什么?不成全他们?”
上苍不愿成全,阮星阑也无计可施。
小竹子见明觉如此惨淡的一张脸,忍不住扑跪过去抱他,嗷嗷大哭起来:“我知道!他们要逼你去天斗和亲的!天斗的百姓可坏可坏了!我听别人说,他们吃人肉,啃人骨,喝人血!明觉,你不要去天斗和亲,好不好?明觉,你跟我在一起,我们永远待在神观里,哪里都不去,我们就在这里等雪哥哥,好不好?明觉?”
“……你别哭啊,你一哭,我都不知道怎么哄你。”明觉抬手抚摸着小竹子的头发,声音又低又沉,“他既然让你待在神观不要出来,那你就乖乖听他的话?。”
“我不要!”小竹子抱住他的脖颈,眼泪簌簌往下掉,“我不要!你跟我一起进去,一起等雪哥哥回来!”
“可我……”明觉抬手轻触着一层透明的结界,苦笑着叹息,“已经被信奉的神明所弃。”
阮星阑恨不得扑进去,一剑干翻所有人。却隐隐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靠近。
明觉双眸一合,无声落下两行眼泪:“我命如纸,幸与君识。缘起于此,缘尽……应于此。”
“明觉,你是不是很喜欢雪哥哥啊?”小竹子突然不哭了,抬起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望着他,“就是书里说的生?死相随。他非你不可,你也非他不可。不是他,就不行?”
“是。”
明觉点头,在生命即将终结时,袒|露真心。
“便是那种喜欢的,男耕女织,子孙满堂。我非他不可。”
小竹子的眼睛,猛然睁得很大很大,手下意识就松开了,惊吓到手脚并用往后倒退。满脸不敢置信。
可是,不久之?后,她又突然蹭了回?去。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望着远处乌泱泱追过来的士兵。
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突然之间,也有了非做不可的事,非保护不可的人。
爱一个人,原本便是如此。
苦他所苦,爱他所爱。
她爱他,他却爱着他。因?此,她也愿意爱着他。
不是只有君子才能成人之美的。
她小竹子也可以。
“阿娘说了,我的名字不是珍珠宝贝的珠,是君子竹的竹。”
“你要做什么??不许你胡来!”明觉惊觉不对劲儿,猛然一抬眸,大声道。
眼前一黑,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小竹子喜欢明觉,明觉却喜欢雪神。”
阮星阑之?前?一直觉得,小竹子才十二三岁,就是个毛都没长全的黄毛丫头,能知道什么?男女之?情?,恐怕跟她说亲个嘴就能怀孕,她也会信。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原来年少情?深是这么?来的。
少年时的欢喜,炽热如火,明媚张扬。又含羞带怯,辗转思量。
最不能辜负的,便是少年心动。
不出阮星阑所料,小竹子换上了喜服,盘起了长发,将明觉藏在一个树洞里,犹豫了好久,才只敢在明觉的额头上亲一下。
她极小声地说:“明觉,我打记事起,一直都是个小乞丐,今晚,就让我当一回?公主。你一定要等到雪哥哥,然后跟他在一起。”
待天斗的士兵赶来时,便见神观外立着一位身着喜袍的少女,她的身形单薄瘦弱,面容稚气未脱,看?起来并不十分美艳,却有常人无法直视的勇气。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我就是望月城的公主殿下!”
阮星阑竟一时间不知说点什么?好了,连缓和气氛的念头都没了。
他现在不想去哄林知意了,甚至还想让林知意,不不不,最好是师尊,凤凰,林知意三个人,一起过来哄他了。
好久好久之?后,他才叹息道:“多好的一位姑娘啊,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林知意也叹:“原来爱一个人,也并非要在一起,放手成全也是一种情?深。”
接下来的事情?,基本上就没有任何悬念了。
天斗的人根本不知真正的公主殿下究竟生?的何种模样,只当小竹子便是。
将之?从马车上拖下来,高高缚于祭坛之?上,身上的嫁衣红艳艳的,她的小脸被左右用来祭祀用的火光映得红通通的。
看?起来竟有几分娇俏可爱了。可惜明觉看?不到。
小竹子想,可惜明觉看?不到她穿红裙子的模样,否则就可能喜欢上她了。
此前明觉说,其他姑娘有的东西,小竹子也应该有。
还说,过生?辰时,应该送她一套新的衣裙。最好是红裙子,在神观外的雪地里翩翩起舞,定比深秋时的枫叶更加好看。
可惜,很可惜。她最美的样子,明觉却看不到了。
法师上了祭坛,手里的刀刃雪亮锋利,对准了小竹子的心脏。
她的目光却不在刀刃上,只是痴痴地抬脸望天。
又是一夜风雪。
血染红了祭坛周围的白雪。
“别说雪神想冰封天斗了,就连我都想冰封整座城池!她才十几岁啊!怎么下得去手?”
阮星阑都不敢想象。
十几岁的小姑娘,本应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
可小竹子却早就失去了撒娇的资格,到了最后,死在了寒冷的冬夜。
那些天斗人真的以为公主的心,便是不死之心,吃了便能长生不老。
遂剖了小竹子的心,之?后便将她的尸首悬挂在城墙上示威。举兵再度攻打望月。
战火比此前更加来势汹汹,公主的死,似乎已经无足轻重了。
望月城水深火热,城外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没了雪神在人间降雪,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即将席卷人间。
256、师尊即是正义
待明觉醒来时, 已经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惊慌失措地?寻出城去?,听到路人谈论公主之死。
可他并没有死,那么?死的人, 便只有代替他前去?天斗和亲的小竹子?。
明觉发了疯一般,却只能看?见小竹子?的尸体。
天斗误以为小竹子?便是望月城的公主殿下, 为了羞|辱望月城, 他们将小竹子?的尸体示众。
她那么?瘦小,骨架都没长开?。
身上穿的喜袍松松垮垮的,并不合身。胸前破了个大洞,血早就流光了。脖颈处紧紧勒着一条绳索,将她吊在城墙上。
她的神明并没有下界救她,一直到她死都不曾下界。
明觉光看?了那么?一眼,当场便发疯了。
可他终究只是肉|体凡胎,焉能与孔武有力, 野蛮好胜的天斗为敌。
师徒四人不忍看?下去?, 皆满脸凝重, 谁也?不曾开?口。
自这以后,明觉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阮星阑忍不住长叹口气, 眼前又浮现出一帧又一帧惨绝人寰的画面,人间在战火的洗刷之下, 宛如人间烈狱。
年轻的男子?都被拉去?当了壮丁,后来就连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都不放过。
百姓家中只留老弱病残,以及一些妇孺。战火年月, 米缸都见了底,又值冬季,草木都未曾复苏,便是想啃树皮, 吃树叶都吃无可吃。
总不能饿死吧。
他们想方设法寻到的东西吃尽吃空之后,如同死人一般,躺在尸堆里苟延残喘。饥寒交迫之下,他们开?始生病,痛苦不堪。
因为饥饿,开?始出现人吃人了。
寻些死得稍微周正些的死尸,生火架锅,割肉炖汤。可饥荒还是持续在人间蔓延,到了最?后,宛如野兽一般茹毛饮血。
没了雪神的人间,一种极为阴毒的瘟疫悄悄在人间蔓延。
中瘟疫的人,初时只是有些咳嗽,慢慢就高?烧不退,后来便咳血,身上长满脓疱,到了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传染性极强,只要接触,必定中招。
“照这个情形发展,不该是神袛灭绝,而是人族灭绝才是。”阮星阑蹙着眉头,“上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不管人间的死活了?瘟疫如此厉害,倘若任由瘟疫在人间横行,届时生灵涂炭,岂不是更?大的罪过?”
“可是大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上界掌管冰雪的神明,只有雪神一人,他又因情所困,不得再度下界。如何?阻止人间灾祸?”林知意从?旁轻声道。
“若真是如此,那上界的心胸也?未免太狭隘了,为了一点错过,而造成人间生灵涂炭,怪不得神明身归混沌了,身归的……”
那个“好”字还没出口,三?双眸子?齐刷刷地?望了过来。阮星阑张了张嘴,心想识时务者为俊杰,面前三?人,慕千秋是天道转世,也?就是正儿八经的神明,林知意是人神之子?,而凤凰是火神的后人。
这么?一算,都是神族。而自己现在不过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魔君而已。
自古神魔不两?立,他骂到林知意和凤凰身上,其实无所谓,骂就骂了呗,只要他心情不好,现在骂林知意是个狗比,谁又能说他什?么?。可不能骂到师尊身上。
于是话锋一转,极生硬无比地?改口道:“身归的……太太太可惜了,真的。可惜到让人心痛。”
“你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不觉得心虚?”凤凰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拆穿他的小鬼把戏,“你不就是想说,神袛罪有应得!有什?么?不敢说的!”
阮星阑老脸一红,小声否认:“我没有,别胡说……”
“实话实说,看?见人间如此,上界仍旧无所作为,我很失望。”林知意却如此道,“看?来先祖们身归混沌,也?不是毫无道理。”
慕千秋道:“上界欲惩罚雪神动情之过,必定饶不得明觉。明觉乃望月城皇室中人,恐怕望月城也?难逃牵连。”
阮星阑一听,细细琢磨,居然也?有几分道理的。
倘若雪神未曾与明觉发生一段情,雪神安安分分在人间收尸,阻止了瘟疫的发生。
明觉被送至天斗,生死由命。最?起码人间不会?如同今日这般,宛如人间烈狱。
于是阮星阑便道:“缘分本来就是阴差阳错的相遇,然后一错再错,错到无法回头。明知情爱是罪恶的魔爪,仍旧满腔热血地?扑过去?任其折磨。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是不曾后悔的。最?起码现在不会?。
暗暗攥紧了慕千秋的手,阮星阑不动声色地?偷望了师尊一眼,恰好慕千秋也?偏头看?他。
只一眼,便再无法将两?人分开?了。
凤凰听罢,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缓了许久才低声喃喃自语:“那便愿我永不动此情爱,不伤人,便也?不伤己。”
眼前的画面再度转化,四人便回到了上界。
神观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神袛们的议论声振聋发聩。在六根神柱中,雪神被围困在结界中央,神情淡然,形容略显狼狈,脸色苍白。
“雪神胆大包天,在人间胡作非为!竟收一位凡人为神使,还与之动情,破了神体,罪不容诛!”
“人间如此战火纷飞,尸骨成山,血流漂杵,全是雪神造下的孽!”
“还请主神剥夺雪神的神籍,剔了他的神骨,散尽神格,将之打入轮回,受尽人间生老病死之苦!”
……
左右的讨伐声此起彼伏,都在指责雪神的过失,偶有几个为雪神求情的声音,也?很快就被斥责声淹没。
雪神的神色至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似乎他们说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直到火神出面,斥责声才稍缓些。火神道:“雪神掌管天下冰雪,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半分懈怠。此行前往人间,任劳任怨,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生就罪不容诛了?”
“人与神不能在一起,这是天规!人族之血只会?污染神血,我们所修之道,乃道法中最?精最?绝之道,人族的血只会?腐蚀神道!”一位神明道。
“神明本就无情无欲,雪神动了私欲便是不可饶恕!”
火神却道:“神与神之间,本就可以同修。既然神都能同修,为何?雪神就不能与人同修?”
顿了顿,他眸色越发冰冷起来,沉闷的声音响彻整间神观。
“你与雪神本就是同修的神明,他如今这般背弃于你,你也?忍得?”又一位神明出声。
阮星阑讶然道:“啥?同修?火神和雪神同修?是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