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本来也就不是自己的。
慕千秋深深凝视着床上的少年。
明明知道这只是海棠共情时,编织出来的幻境,可实在真实到可怕。
六感清晰无比。
两个人都不是自己的身体,甚至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可感觉却宛如真实存在一般。
看着徒弟在自己怀里婉转啼哭,还用哭得通红的眸子望着他,甚至在意识不清时,下意识地凑过来讨好,小狗儿似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早就化成了水。
这只是一场徒弟与师尊之间,禁|忌又荒唐的大梦。
待海棠共情结束。
梦里的一言一行,全部都不作数了。
可是……慕千秋记得阮星阑的滋味,并且永生无法忘怀。
微风一吹,竹林宛如碧波一般,寸寸化作了光点,连同两人一起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待阮星阑再度清醒时,此前所有的记忆,就好像是做的一场梦。
梦里的疼痛和舒爽早已不在,唯独留下的,只有面颊上未来得及散去的滚烫。
拍了拍面颊,阮星阑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反正是出来做任务的,没啥大不了的。
等任务完成离开这里,一切万事大吉了。
此地与外面的时间观念不同,在这里度过一天一夜,于外边的人来说,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海棠共情还没有结束,阮星阑还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像是天降一场大雾,隐隐约约能听见咿咿呀呀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哭得凄惨,哭得让人头疼不已。
阮星阑就知道自己可能误打误撞,又遇见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此刻又是附身于七月的身上,透过七月的眼睛,他看见之前与慕千秋在地道里遇见的那座宫殿,金色的驴子正祭在高台之上。
上空被锁链束缚着一个阴童,被按在驴子上,哭声就是从他的口中发出来的。
整个人披头散发,遍体鳞伤,狼狈不堪,也可怜至极。
阮星阑忍不住脸色发红,不知道七月成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个啥,怎么记忆海里全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有时间让他多想,就听见旁边一个弟子道:“大师兄,这阴童厉害得很,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停过,别人看见就害怕的东西,他倒是一下就吃进去了,果真够淫|荡的,如此这般,也算是练有小成了吧?”
七月摇头道:“远远不够,炉鼎自然是越耐用越好,有的炉鼎像匹野马,怎么都学不乖顺,若是在双修时动了邪念,那岂不是要毁了弟子们的根骨。炉鼎倒是不值钱,可培养一名弟子并不容易,以后再遇见此等不堪驯服的炉鼎,便当众拉到此地惩处,一直到他死为止。等下召集所有炉鼎过来看,让他们知道,不听话是什么下场!”
“是,师兄,那要不要灌点参汤?我怕他坚持不了太久了。”
“不必,此等低贱之人,不配喝那种东西,等他死了,再换下一个。”
“是,师兄。”
阮星阑听着未免胆寒起来,心想炉鼎也是人啊,又不是牛羊牲畜,怎么能被人圈养起来,这般折磨?
又想起此前林知意哭红双眼问慕千秋,人神之子究竟是不是人。
一时情绪难明起来,若是原文里的孽徒没有救下年幼的林知意,就以小可爱的身子骨,应该活不过几年了吧。
视野很快就转开了,因为七月转身去了下一个地方,沿着长长的地道,每隔几丈远就能看见有个炉鼎跪在地上,像樽漂亮精致的雕像,只要有哪个弟子看中了,立马就能拉下去进行双修。
一路走来,阮星阑已经看见好多个炉鼎被人强拉下去了,他们好像行尸走肉,被人拖拽着走,面上无悲无喜,似乎看破了生死。
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眼前登时豁然开朗。
阮星阑一看见殿里的那张大床,立马就觉得大事不妙,手忙脚乱地操纵七月的身体。
可之前是误打误撞才操纵的,眼下不知道怎么才能再度操纵。
就见七月缓步走了上前,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伸手抚摸着床榻,入手还有些温热。可见此前有人在床上躺过,应该还没离开太久。
阮星阑心里狂叫:不准躺,不准躺!
似乎听见了阮星阑的心声,七月果真没有躺下去。只是在周围转了转,检查了一下每副棺椁中的阴童是否还在。
检查到最后一副时,发现棺椁猛烈地震动,当即微微一愣,立马拱手退下。
阮星阑就知道里头正在搞什么鬼玩意儿了。
退下就退下,结果七月就站在一旁候着,压根没有要走远的意思。
不仅如此,还面红耳赤地在一旁听着。
阮星阑心里猛然想着,这厮该不会在想什么春秋大梦吧?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
轰隆一声。
棺椁开了,从里面率先探出来一只手臂,之后就是城主满头热汗,不着寸缕的模样。
阮星阑经历过之前的小竹屋,眼下无法再正视城主了。当即就想跑。
可被人抬手一吸,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扑了过去。
城主随手把半死不活的阴童丢出棺椁,然后把七月塞了进去。
再一次轰隆一声。
棺椁合上了。
里面的空间有限,两个男人躺进去,显得有些狭窄,连空气都不流通。
还能嗅见此前没来得及散开的气味。
因为阴童是蛇族的少年所炼化,蛇性本淫,气味略显腥甜。
心脏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阮星阑深切地感受到,七月的身子已经软了下来。
眼前黑漆漆的,看不清城主的面容。
可却能真实地感受到周围变冷了,连牙齿都忍不住咯咯打颤。
阮星阑这次说什么也不肯了,下意识就要咬舌,强行终止海棠共情。
即便强行终止共情带来的反噬几乎是灭顶的,可已经容不得他多做考虑了。要么生,要么死,大不了就重头来过。
可下一瞬间,耳边嗡嗡巨响。
一道极盛的剑光袭来。
咔嚓一声,棺椁碎成了渣渣。刚才还压在自己身上的城主,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灰湮灭……
不仅是城主,就连七月也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阮星阑浑身是透明的,躺在棺椁里愣了许久。那剑光一散,就瞧见一道白影翩然飞了起来。
慕千秋向他伸出了手:“过来,星阑!”
“嗯?师尊?”
阮星阑觉得自己现在被海棠共情弄得真假不分了,看着眼前的慕千秋,心窝里一热,整个人扑了过去,大声道:“师尊!我果然还是最喜欢你了!连海棠共情都能遇见师尊的幻象!”
慕千秋一愣,立马便知徒弟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不过也无妨。反正在海棠共情的作用下,真真假假,本来就无需区分。
等海棠共情一结束,荒唐的大梦就彻底散开了。
53、谁手那么贱啊
一手捞着阮星阑的腰, 一手执剑。
慕千秋极其凌厉的一剑瞬间劈开了整个地宫,整个人翩然飞至半空,剑随心动, 不过是刹那间, 上千道剑影盘踞在身前。
连听十几声轰隆轰隆的巨响。
阮星阑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炸裂开了,根本被气流震得睁不开眼睛。
与此同时, 林知意发现纸替出现了一道小裂痕, 满目惊恐道:“师尊和大师兄究竟在里面做什么?为何这么久了, 还不出来?”
路见欢摇头,不顾林知意的阻止,上前拿起纸替, 见小纸人的屁股上插了一根头发, 眉头当即紧蹙起来。
林知意也看见了,询问道:“大师兄好像懂很多禁术。”
“他何止是懂禁术!”路见欢冷笑着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往纸人的嘴里一插, “他什么都懂!”
只这一瞬间, 阮星阑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林知意忙道:“师弟!你不要胡来!师尊还在里面!”
“放心,决计伤不了师尊!”
路见欢把纸替重新放回七月的头顶, 之后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诸天神魔,唯我召令, 以我血祭,诛杀邪逆,朗朗太玄,乾坤转移,魄散魂飞,虽死不悔!”
最后一字落下, 路见欢一咬舌尖,一大口精血喷了出来,宛如活物一般,附着在了纸替身上。
林知意面色一白,一把攥住纸替,大声道:“你疯了吗?你要是害大师兄死在七月的记忆海里,师尊会杀了你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师尊杀我也好,不杀也罢,我就是要阮星阑死!”路见欢低吼道,双眸都通红起来。
林知意咬紧牙齿,强行攥住纸替,余光瞥见七月七窍流血,浑身抽搐,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倘若七月在海棠共情的半途中死去,那么阮星阑就永远被困在记忆海里了。
那么神火也就伴随着阮星阑的死,彻底湮灭在了滚滚红尘中。
林知意猛然将纸替攥在手心里,往胸口一贴,闭着眸子,浑身散发着属于神袛才有的圣洁光芒。
口中低念着:“速召阮星阑回来!”
与其同时,还在记忆海中的阮星阑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感觉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了,四肢像是灌铅一般沉重。
再也攥不住慕千秋的手了,整个人从半空中坠了下去,自记忆海里窜出十几条锁链,将他整个人束缚住,然后往海底深处拖拽。
阮星阑头痛欲裂,心想,这他娘的,谁动老子的小纸人了?
就听见一道破水声,慕千秋执剑冲了进来,挥剑砍向锁链。
可是无用的。
越砍锁链越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星阑觉得慕千秋浑身都在发光,在海底像是一颗夜明珠,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可能要受困于此了。
阮星阑挣扎着喊:“师尊!你快走!”
嘴一张开,海水瞬间涌入喉咙。死一般的窒息感强烈得可怕。
记忆海被慕千秋搅弄的天翻地覆,海水动荡,浪花卷天,似乎要把整个空间都吞噬殆尽。
蓦然,慕千秋手执长剑,其上灵气萦绕,璀璨夺目,不断向阮星阑靠近。
“红尘……万丈起,一剑动山河。”
更加璀璨的光芒从慕千秋的掌心释放,一指点着阮星阑的眉心,刹那间光明驱逐黑暗。
“身置……云水间,风雪夜归人”
铮的一下,阮星阑脑海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整个人软绵绵地伏在慕千秋的怀里。
周围的场景一寸寸烟消云散,两人相拥着化作了海上光点。
唔,疼。
阮星阑再度清醒时,正对着三个人的脸。
缓了缓神,第一句话就是:“谁手那么贱,动我小纸人了?”
林知意眨了眨眼睛,无辜摇头:“师兄,没人动你的小纸人,师兄感觉怎么样了?还有何处不舒服?”
阮星阑揉了揉绞痛的太阳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地脉,可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最后记得的画面,还是他跟慕千秋抱在一起,两个人灰飞烟灭了。
“师尊……”阮星阑吸了吸鼻子,“海棠共情太可怕了,里面全是乱七八糟的幻象,我……我还见着师尊了。”
慕千秋:“哦,是么?那的确挺可怕。”
抬眸横了林路二人,林知意当即把头一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路见欢冷哼一声,也没说什么。
阮星阑在记忆海里受了点伤,稍微休息休息就好了。只是可怜七月,被人把记忆海搅了个天翻地覆,彻底没气了。
不知道该怜悯七月的遭遇,还是该责怪他为虎作伥,折辱人神之子和阴童们,还活活打死了小鬼。
阮星阑终究还是出于心善,寻了处地方,挖坑把七月埋葬了。
本来还想帮阴童们寻个风水宝地的,可之前在寻神火的过程中,阴童们把妖丹送给了阮星阑,一群少年就在他的眼前飞灰湮灭了。
想了想,阮星阑就把之前用来装阴童们的乾坤袋埋掉了,搭了一座小坟墓,还上了香。
林知意默默跟着他学,在旁边搭了座空坟,就当是替那些惨死的人神之子所建。
等做完了这一切,也是该回天灵城,向整个门派兴师问罪的时候了。
在回天灵城的路上,阮星阑把之前海棠共情时看见的东西如实告诉了众人,只不过把小竹屋那段故意刨了出来。
三人沉默地听着,没有表现出过分的震惊和愤怒。
阮星阑不经感慨,慕千秋就不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也能镇定自若,小可爱和小凤凰很明显成长了。
要是按着以前,小可爱肯定就捂着嘴哭起来,而小凤凰定然要叫骂起来。
看见大家都有所成长,阮星阑觉得很是欣慰。
四人御剑回了天灵城。
林知意恨得最狠,毕竟在地脉里惨死最多的便是他的族人了,提剑就杀了进去。
小凤凰心事重重的,看起来也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抱着长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阮星阑知道慕千秋心地善良,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天灵城上下并非全体参与了恶行,定然也有无辜之人。
像是女弟子,或者是家仆,以及一些年幼的弟子,其实都是无辜的,甚至都不知道门派中还圈养了那么多炉鼎。
好在林知意终究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并未对以上三种人动手。不过经他之手废过的修士,顷刻之间不低于百十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