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若是只有我一个信徒就好了。
下一刻,画面崩塌,无数碎片从空中飘落,神像斑驳皲裂,一片一片跌落尘埃。
红衣青年站在一片狼籍当中,墨发飞扬,黑瞳如夜,鲜血从嘴中眼角溢出。
“阿眠,是你逼我。”
阿眠,是你逼我。
沈眠一下睁开眼睛。
刺眼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刺得他眼角溢出几滴泪水。耳边传来罗翔宇和张浩二人不高不低的交谈声。
沈眠胳膊搭上额头,一片冰凉,汗涔涔的,他睡出了一头冷汗。
沈眠翻了个身,看向窗外。
他翻身的动静不小,罗翔宇停下交谈的声音,半靠在床边:“沈眠?睡醒了?”
沈眠“嗯”了一声,“做了个梦。”
醒来就忘了。只记得一句话,是个偏执又疯狂的嗓音,叫他阿眠。
印象里没有人这么叫过他。可这个称呼沈眠却觉得好熟悉好熟悉,熟悉得仿佛曾经有人就这么呼唤过他。
深情的、缱绻的、带着笑意的、带着温柔的、绝望又悲戚的、憎恨又伤心的。
都是同一个声音。
在叫他:
阿眠。
沈眠捂着额头,头痛欲裂。
他自踏入西南这片地界,进到巫镇以来,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还有那天遇到的那头能够变成人的麋鹿……
到底是不是幻觉?
他到底是怎么了。
番外一 被献祭给神的“新娘”
清晨,太阳刚刚露头。
沈眠实在睡不着了,早早就从床上穿好衣服起来了。
他起床的动静不大,然而张浩还是听到了,他睁开眼,“沈眠?”
张浩也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睡不着了。”沈眠换好鞋,将被子随手叠好,“我出去转一转。”
门“嘎吱”一声关上,张浩看了眼沈眠离开的背影,回头推开罗翔宇翻身搭到他腿上的脚,也爬了起来。
门外,沈眠三两下洗漱完毕,站在院子里深深呼吸了一下,一晚上的郁气仿佛都伴随着清晨的朝露一扫而空。
巫家人似乎已经早早起床出去了。沈眠也不便在主人不在的时候去乱碰人家的东西,他站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打开了门。
“沈眠,”张浩从身后跟上来,“等等我吧,一起去逛逛。”
小道上有人推着小车在卖些吃的,都是些馒头豆浆之类的早点,张浩买了两杯豆浆,又买了点包子馒头。
沈眠没什么胃口,只接过一杯豆浆喝了几口。豆味浓郁,是很纯正的味道。
张浩咽下嘴里的包子,道:“你这几天怎么了?是不适应这里吗?”
沈眠有些诧异。他来到巫镇之后的确不太适应,心里总是发慌,就好像有什么会影响他一辈子的事情会在这里发生一样。
他很不安。但是这些情绪他都隐藏得很好。没想到张浩却能发现。
不过……沈眠摇摇头:“没有。”
没必要让师兄为他担心,沈眠笑了笑:“你想多了,我就是认床,没怎么睡好,所以看起来不太好。”
张浩皱着眉头,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既然沈眠不想多说,他也不好多问。
二人走得漫无目的,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一座山脚下。
“还挺高。”张浩感慨道:“这就是著名的启民山吧?”
“启民山?”沈眠往前走了几步:“很有名吗?”
张浩笑了笑:“还好,在西南一带还是很有名的。古历史记载上,说是巫族的神山呢。”
“真的……有神吗?”沈眠囔囔道,不知道是在问张浩还是在问自己。
“嗯?”张浩看看他:“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就是觉得,”沈眠想了想:“巫镇其实蛮神奇的,说不定那些传说不是假的呢?”
“传说?”张浩奇怪道:“什么传说?”
“你说的那个青年被神看上,然后被神掳走的传说吗?”张浩笑起来:“那个是村民们乱编的吧!怎么会有神掳走人类,这种太扯了吧。”
“也就是不能用科学来解释这个失踪事件,所以给它披上一层玄学的纱衣罢了。”
沈眠扯扯嘴角,“或许吧。”
交谈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半山。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沈眠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张浩看了他一眼:“要不回去吧?我看等会儿就热起来了。”
沈眠抬头,太阳光有些刺眼,他半眯着眼,看了看山顶,“我想上去看看。”
张浩叹口气,“行,依你。就去看看。”
太阳渐渐升高,空气逐渐闷热起来,树上蝉鸣不停,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洒到山间小路上,沈眠踩着细碎的日光一步一步登上了山顶。
山顶上是一座古庙。沈眠走上前,踩过祭坛,停在破败的庙门前。
“怎么那么破啊?”张浩跟上来,看了看地上的祭坛,又转过来用手指戳戳门框:“这地方应该是他们搞祭典的场所吧?怎么这个古庙看起来这么旧?”
沈眠没有回答他,而是抬手,将手掌抵在了门上。
“喂,”张浩拉住他,“你要干嘛?你想进去?”
沈眠“嗯”了一声,“我想进去看看。”
张浩为难地皱眉,“这地方看着其实蛮瘆人的……”
“师兄你在外面等等我吧。”沈眠推开他的手,“我很快出来。”
门“吱——”一声被推开了,一股破旧又腐败的气味透过半开的门溢出来。
庙内黑漆漆的,从外面看进去,像是什么野兽在黑暗中贪婪地张开了嘴,等待着猎物自动踏入陷阱当中。
一股冷风吹过,张浩抖了抖,默默地站远了一点。
沈眠紧张地眨眨眼,心脏骤然被攥紧,心跳加速。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观察他。
他迟疑了。然而下一瞬,被盯住的感觉消失了。毛骨悚然的感觉没有了,就好像刚刚被监视只是他的错觉。
沈眠攥紧了拳头,抬脚走了进去。
张浩眼睁睁看着沈眠走进黑暗当中。
庙内别有洞天。从外面看,古庙破碎又陈旧,内里却装饰得大气又古朴。物件精巧,雅致又古典。之所以从外面看起来又黑又暗,是因为门口的梁上建了遮光石,可以挡住外界的视线,从里面看外面却毫无遮掩。
沈眠小心翼翼地走到正中的神像前。
神像周身漆黑,黑袍拖地,长发用黑冠高高扎成马尾。神像一脸严肃,眼神刚毅,唇角上扬,带着笑意。
沈眠惊叹,这座神像雕刻得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宛若真人化身。
鬼使神差地,沈眠抬手触摸了神像的衣袍。
烛火在此刻摇晃了下,昏黄的灯光刺了沈眠眼睛,他闭上眼,收回手抹了下眼角的泪珠。
再抬头看去,不知道是不是他之前看错了,神像的嘴角扬起的弧度似乎收敛了一点,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高兴了?
他记错了?
沈眠环顾了下四周,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人影。
人?
“谁在哪里?”沈眠心跳都加快了,他蹲下来随手捡了块板子那在手里,朝人影走去。
人影静静立在角落里,没有声响。
沈眠抓紧了木板,嘴唇抿得死紧,一步一步朝前挪动。
然而等走近之后,他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影。
那是一件衣服。挂在那里,立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那是一件红色的衣服。
这是一件嫁衣!
沈眠手里的木板“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扬起了细微的尘土。
他僵在原地,如遭雷劈。
番外一 被献祭给神的“新娘”
巫蛊村有一个傻子。
傻子是外地来的。浑身脏兮兮的,躺在村口,被村里外出赶集的人发现了,救了回来。
村医给傻子把脸擦干净了,发现人很俊。
群里姑娘们都很喜欢傻子的脸。傻子收拾干净了,寻常时候看起来特别吸引人。
“——只可惜是个傻子。”
若是个神志清醒的男人,保不齐村里的姑娘都会争着抢着要嫁给他。
傻子在村里住了十来天,村里人问他叫什么,住哪里,怎么来这儿的,一问三不知。
嘴里只会念叨两个字:朝暮。
哪怕知道了傻子的名字,村里人还是喜欢傻子傻子的叫他。村里的男人不喜欢他,又可怜他。
长那么好看却是个傻子,真是白瞎了他那张脸。
村东那家的小儿子对着追求的姑娘嘲讽傻子。长那么好看做什么?要是我,宁愿长丑一点,也不愿意做个傻子。
他人傻,对村里的年轻男人造不成什么威胁,村里的女人也乐得每天有个模样俊朗的男人瞧一瞧。傻子就这么在村子里住下了。
这一住就住了快一年。
也就是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是一个雨夜。当晚大雨滂沱,村里进山的人被困在了山上。
无奈之下,众人只好躲冒雨往更深处走,打算去半山的庙里去躲一躲。
傻子正好就住在半山的庙里。那队进山的队伍,有几个男人特别讨厌傻子,于是傻子被赶了出来,在冰冷刺骨的雨水里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那队人从庙里出来,发现傻子昏迷在外面。领队的一脚踹开傻子,领着人扬长而去。
有人后头悄悄回去看过,发现傻子人已经断气了。
事情就奇怪在这里。
因为半个月后,傻子重新出现在了村口。
他穿着红色的嫁衣,长发披肩,长袍拖地,眉间点了一点朱砂,逢人遍说:
“你们看到我的阿眠了吗?”
他一一敲开村民的家门,向他们比划阿眠的模样、阿眠的身高……
阿眠阿眠阿眠。
大家只以为他失踪回来之后更疯了,对他的话语从未多加留意。
与此同时,村里多了一个疯子。
是那个发现傻子断气了的人。他逢人便指着傻子,道:
“那是个鬼!”
但没有人信他,因为他是个疯子。傻子更不会有所表示,因为他是个傻子。
但一旦傻子看向疯子,疯子就会抖着身子跑掉,那模样是怕极了傻子。
村里人把他们两个当成笑谈。但渐渐地也不再谈论二人了,因为他们有新的事情要忙起来了。
一年一度的祭神典礼开始了。
巫蛊村的神灵,是一位可亲可敬的神。他细眉善目,常年一副笑脸,在他的庇佑下,巫蛊村年年风调雨顺。
今年的典礼也早早地凑备了起来。准备典礼物品的时候,傻子又穿着红嫁衣来了。
他那一身着实显眼。村里人怕他捣乱,想赶他走,边哄他骗他,想让他去其他地方玩。
傻子不肯。他不捣乱,搬了个草席子,坐在村里人从族庙里请出来的神像下,靠着神像。
村里人见他真的不捣乱,便没再管他。
很快就到了祭神夜。
祭典的时候,众人把傻子从神像下拉了出来,将他挤在了人群外。
祭典很热闹,但傻子一个人很孤独。他静静地站在人群外,身上还是那件红嫁衣,脸上满是冷漠。
有人撞到了他,回头看见是个傻子,一把推过去,“去去去!别挡在这里!快滚!”
傻子向后倒过去,眼见头就要磕到地上的石头尖上。
有人伸手拉起了他。
准确地说,是伸手牵起了他,然后朝着他笑,笑容很灿烂。
“朝暮,我来接你了。”
朝暮眼睛一下亮起来,片刻后,双眼里续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