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莘每次拿到信都兴冲冲过来找白梵路,白梵路总是推说忙,稍后再看,其实就为一直拖着不看。
到后来流莘也觉出不对劲,在白梵路面前都极少提到那位小王爷了。
他们初识是在暮春初夏,如今转眼已至中秋。
王府中简单办了一席家宴,白梵路同慕王妃一道用过晚膳,饭后喝桂花茶吃月饼,比寻常时候回屋要晚。
白梵路本来也不需人服侍,再者最近流莘结交新的好姐妹,白梵路早早就放她去了,自己独在院中坐着。
中秋佳节惯例该赏月的,可白梵路也看不着。
他往后靠住藤椅,稍稍仰起头,凭着记忆想象月亮的样子。
这时候其实适合画点应景的,但白梵路却懒得动,不自觉就想起那人那句——“我指星星给你‘听’。”
若是他在,会说什么呢?
“要赏月,没我怎么能行?”
后头一双手臂突然拥了来,白梵路被密实缚进一个强有力的怀抱。
“……”他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可这幻觉也未免太真实了。
白梵路不由自主抬起手,碰上身前圈住自己的这双手臂,温度和触感都很真实。
“霖秋,是我,我回来了。”
慕云河沙哑的嗓音,连同他整个人都犹带着风尘仆仆,仿佛前一刻尚在战场杀敌,这一刻就到了此地,连口气都还没得及喘匀。
“你……你怎么回来了?”白梵路还不确定。
慕云河疲惫地笑了声,“跑坏了六匹马,才回来的。”
“不是问你这个,前线战事呢?”
“战事稳定,目前没太大问题,中秋夜大家都思乡,我也是。”
白梵路这才能确认,越过南蛮到恒昌的千里之遥,这人居然真的回来了。
定了定神,想要先脱离这怀抱,却反被拥得更紧,慕云河累极的声线明显带着无力,嗡嗡地发出鼻音,“我两天两夜没歇过一刻,霖秋,你这心是石头做的吗?”
白梵路自认已经硬成石头的心到底还是颤了一颤,“……我是要去找人给你弄来洗澡水,洗一洗能解乏。”
慕云河还是没放开,只说,“不用了,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白梵路愕然,“一、一会儿?”
慕云河收紧手臂,无限眷恋地在白梵路颈边磨蹭,“是啊,一会儿就走了,所以也不必和我娘说,她知道肯定该怨我没出息了。”
“……”白梵路怎么也想不到,两天两夜,六匹马,竟然就为了“这一会儿”。
慕云河自嘲地笑,“可我就是没出息,就是想见你想得不行……霖秋你真是好狠的心,不仅我写信不回,连我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你也对我这般冷淡。”
这样听来,自己是挺狠的,但不狠能行吗?
白梵路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还是睡一觉再走,这样不眠不休赶路,身体会垮的。”
慕云河却问他,“那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自己几时拒绝过他不要和他睡了?
“可以。”白梵路答。
慕云河啄了啄他眉尾,“真好。”
“你还是先洗一下,会舒服些。”白梵路是想让他别这样一直抱着不放。
慕云河闻言却笑了,“若你说话的语气能温柔点儿,我会以为你是在暗示我可以做什么。”
听到这不正经的调笑,恍惚竟又回到从前,那些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
白梵路低下头,不再催他放开了。
可是慕云河既没有洗澡,更没有留下来睡,他只是抱着白梵路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又和他讲了些天上星星、月里婵娟的逸闻俗事。
仿佛无数团圆的家庭那样,既平淡又温馨。
然后白梵路手腕一凉,一枚玉镯套上来的同时,慕云河倾身吻了他嘴唇。
浅浅一下,似乎生怕再多一会儿就会舍不得般。
亲过,就走了。
他在这里可能最多半个时辰,白梵路后来独自坐了很久,终于起身想回去休息时,还有些未知今夕何夕。
可手腕上温凉的触感做不得假,那人是真的回来过。
跑坏六匹马,两天两夜,只为这短短不足半个时辰,只为亲口说这一句
“圆圆满满,长长久久。霖秋,中秋喜乐。”
这一夜,白梵路终于又做梦了,从那日关于“墨”与“湛”的梦后,他就再没梦到过那两个人,许是因为与慕云河生出嫌隙,是以梦都不再光顾了。
只是这回的梦又变得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那两人言语交谈。
莫九黎的声音冷如冰雪,“没错,我就是魔神,这天地间的浊气皆因我而起,岐昭,你还不动手吗?”
魔神?白梵路听见了这个字眼,那是什么?
“你怎会是魔神,你明明只是个普通人!”
岐昭似乎正置身于什么之中,白梵路听他声音分明含着冲天怒火,却是断断续续,仿佛被某种异能剧烈搅动。
莫九黎还是那般冷冷地,“你不是早就怀疑了吗?否则你怎会将山后雪囚禁起来,你也察觉到了吧,它身上的……那是我用来掩人耳目的。”
“阿黎……”
“不杀我,这天下苍生你护不住。”
岐昭似在努力挣脱什么,他一瞬间狂怒,白梵路明显感觉到四周都是他那强大的神力场。
“不会的!你不会忍心毁灭这世界,你画的那些画,那些人间百态!我不信你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莫九黎应该就处于岐昭的神力压制下,可他嗓音却如拈花抚水,冷淡得一丝波澜也无。
“昭诃帝君,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天下第一的神祇,世上唯一的至清之神,心中该只有正道,如你这般优柔寡断,这天下早该倾覆了。”
白梵路隐隐感觉,一丝阴冷的气自岐昭神力的压制之间蜿蜒而出,直接缠上他手腕,然后是他整个人。
莫九黎冷笑,“你已亲眼见到了不是吗?而那些画……又能代替什么?能代替你的双眼,还是能代替你的双手,能替你守护谁,还是能替你消灭谁?”
“阿黎……”
“岐昭,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好奇,注定会作为我对手的你,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现在我觉得很满意,动手吧,我说过的,若终有这一天,我希望是你亲自动手,也只有你,能杀得了我。”
“不——!”岐昭怒吼一声,“我不下去手!阿黎,你……你别逼我!我会找到办法的,我会想到办法让你恢复的!我一定会的!”
“你等着我!哪儿也不许去!你等着我!”
岐昭的神力骤然间撤去。
白梵路这才发觉,空间之中,依稀有股更加冷绵沉郁的力量,就仿佛洪荒之初,浩瀚天地宇宙苍穹。
是谁的力量?
而自岐昭去后,这里便重又恢复一片寂静。
白梵路怔怔站在那儿,看着满目虚空,突然,他听见莫九黎的声音,自心底深处传来。
“我就是已经恢复了呵……岐昭,这才是真正的我……这个在‘暗’中苦守万万年的可怜人,他早就该死了,也早就想死了。”
“可如今,却这般舍不得呢……”
白梵路醒来,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香囊,本来自从闲在家,这香囊就一直在枕头下面再没戴过,可这回不知怎么,睡梦中无知无觉就将它攥进了手里。
掌下布料光滑,捏一捏隐有小东西的轮廓。
鬼使神差,白梵路伸手探进去,想将那两只小兔子拿出来,可手指却先碰到了别的东西。
滑顺的丝状物,似乎是头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结发?”
原来那是两束头发,红线束着的——两束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白小路:你什么时候剪了我的头发?
云狗湛:……
白小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知道吗?(内心脸红偏嘴硬.jpg)
流莘:我給小王爷证明,他没剪公子的头发。
白小路:?
流莘:他是从梳……
云狗湛:(慌忙打断)啊那什么
云狗os:这章已经够可怜了,再被知道偷偷从梳子上薅头发,那我还要不要做人了。(圈地怂狗.jpg)
第78章
白梵路终于还是从屉中找出了慕云河的那些来信,可是拿在手里摩挲了又摩挲,放回去再拿出来。
这样几番犹豫,正觉可笑,流莘端着茶进来,看见了他。
“公子,您是想要看信了吗?流莘这就给你读。”
白梵路本想拒绝的,可他又莫名其妙迟疑了下,就这功夫流莘已经飞快替他拆了封信,展开。
“咦?”
“怎么了?”
“这……”流莘低头看,抿嘴笑了,“公子,这信您可以自己读。”
说着就将信纸递到白梵路手里,“您摸摸?”
白梵路试着摸了一下信纸,竟不是普通纸张,而是某种特别厚的皮纸,上面字迹全都印刻进了纸面,手指很容易就能凭比划辨认出那是什么字。
流莘嘻嘻笑道,“小王爷可真是有心了,估计是怕悄悄话被流莘听去吧。那就不打扰小王妃看信啦,流莘告退!”
小丫头机灵地放下茶盏就走了,还给掩上门,好留白梵路专心“看”信。
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是看看吧。白梵路不忘为自己找理由,才坐下来开始一点点去抚触纸上的字迹。
从去时,共计四个多月四封信。
第一封是讲到了南蛮,那边民众如何受战乱所苦,慕云河正与众将商议,如何能不采用强取硬攻的方法,尽量减少人员伤亡。
目前战局虽有僵持,但形势还算乐观,他在那边也都妥当,让白梵路不必担心。
第二封是讲首战告捷,已经收复了边境郡府,目前正在安顿城中百姓。
因为长久围城造成城中物资短缺,亟需从周边借调,粮草兹事体大,是以他打算亲自押运。最后依旧是报平安。
第三封是讲南蛮军已暂时撤回大本营,军中有多人主张乘胜追击,一举歼灭南蛮,但慕云河没允许,他觉得南蛮本土地势复杂,多瘴气毒物,士兵很难适应。
再者南蛮统治者虽然可恶,但当地百姓却无辜,若是杀入腹地,是弊大于利。慕云河想问问,若白梵路会怎么决定。
第四封没有什么关于战事的内容,虽然这仗打赢了,但慕云河还要带着部众在当地帮助百姓恢复生产,不能立即撤去,以防蛮夷卷土重来。
信中他讲到了这边诸多流离失所的孤儿,他在当地建了孤儿所,给予衣食并教以生存本领。
末了还说,这边如今风光甚好,许多恒昌见不到的花,若白梵路来了,也定会喜欢。
白梵路看信看得异常认真,一个字都没漏掉,本以为慕小王爷那个性,单独写给自己的信必定又是油嘴滑舌居多,却没想到每封信的内容都很丰富,也很有实质。
完全想象不到是出自某个人的手笔,只除了每封信最后那一行字
心念吾妻,见字如晤。
这算是唯一字面上占得的便宜了。
白梵路放下信,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等到回过神来时,他手已经握住毛笔,半悬的笔尖滴落一滴墨迹,落在纸面上他亲手写下的八个字旁
愿君安好,见字如唔。
都说下笔如有神,大约就是指这种情况。
白梵路匆忙将那张纸叠起来,只觉异常心虚,把它和慕云河那些信一起放进抽屉里,去院中继续研习药理。
等他离开后,流莘才悄悄进到书房,从抽屉里找出那张纸,刚看了眼就不由笑开了花。
“还真让小王爷猜对了,公子真的会偷偷写信又不送出去呢。”
她将信仔细折好藏进袖子里,然后蹑手蹑脚出了先雪苑的门。
而这一切白梵路还蒙在鼓里。
其实以他的听力,是能察觉到的,只可惜他此刻心乱如麻,根本静不下来而已。
又过了十多日,当白梵路正在作画时,脑中突然响起系统提示。
滴滴:“恭喜达成隐藏事件‘浮生两处寄君情’,获得‘仙方·明目’。”
听到这,白梵路先是心中一喜,仙方·明目?继而却是狐疑,最近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这隐藏事件是怎么达成的?
滴滴:“‘仙方·明目’,可治愈任何眼疾,药方内容请见。”
白梵路脑中随即出现了一行小字,他已有些医理知识,这时稍一琢磨,这方子果真神奇。
可这其中有一注解很奇特,说是药引又不像,它要求按此方服药,但最终需有“血凝珠”才可激活药性,重见光明。
血凝珠是什么?
滴滴:“未知结果,可自行探索。”
白梵路决定在医书上找一找,先按此方服药,方子上说只需连服一月即可。
又反复确认过药方上的药材品类,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副作用,似乎方子本身就是普通的明目解毒的功效,故而关键还在那“血凝珠”。
不过白梵路还是想知道这“浮生两处寄君情”是怎么回事,于是他让系统进行事件回顾。
回顾的内容,是两封信。以及两个天各一方,低头看信的人。
白梵路大吃一惊,忙回到书房打开抽屉,果然发觉他写的那张纸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