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柔儿硬生生捏碎了一块床架,冷着俏脸道:“然后呢。”
冷风嗖嗖,苏安擦了擦头顶虚汗,“师兄没法前来,便委托了我向柔儿姐送上一物。”
他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手帕。
这正是余苏安此次的镖物。
百晓生将此物交给他时,说的是“天下间于我最珍贵的宝物”,百晓生的名头太盛,乃至他这句话一出,不知有多少人盯上了余苏安手里的东西。
他们都以为会是什么绝世珍宝,甚至也不知道惹来了哪一路人对苏安下了黑手,苏安不知道他们将这个镖物想成了什么东西,但绝对不是这个手帕。
谭柔儿愣了片刻,接过了手帕。
手帕包了许多层,最里面是一支簪子。
一支普普通通,还有些破旧的女子簪子。
这一支簪子实在没什么特别,也不怎么好看。但谭柔儿却在看到簪子的刹那,泪水汹涌而下。
她与百晓生乃是青梅竹马,这支簪子,正是百晓生少时为她亲手所锻,里面还有一个救命的机关。
她按下簪头,打开机关,里面藏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吾妻柔儿安。”
谭柔儿泣不成声。
余苏安为自己和仇玄一倒了两杯茶,耐心地等她哭完,待到谭柔儿平复了心情之后,才道:“柔儿姐,你不觉得奇怪吗?”
“魔教怎么知道谭伯父所在,又恰好让林寻叶救了谭伯父一命?就我所知,这玉面郎君也是这两年才在江湖中有了名声。更巧的是,我师兄想来寻你,竟也受了埋伏。”
谭柔儿神色凝重,“你是说……”
余苏安道:“他来者不善。”
谭柔儿相信百晓生,也相信百晓生的师弟,她立刻道:“我这就去告诉父亲。”
“慢着,”苏安拦住了他,笑了,“柔儿姐,对方来者不善,我们也不能打草惊蛇。若是对方当真有什么计划,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谭柔儿一切都听他的,“那我?”
“你现在就去找我师兄,切记不可声张,一路低调小心,”余苏安眼珠子一转,从床上拿起红盖头,“至于这亲事,我来替你扮这个新娘子。”
谭柔儿犹豫道:“林寻叶武功高强,你、你可以吗?”
余苏安看向了仇玄一,眉眼弯弯,“我还有这位朋友在。”
仇玄一看着他手中的红盖头,默然无声地用了半杯茶。
*
夜晚,柳叶微垂。
身段纤细的新娘子端坐在床边,林寻叶进来时,看见她就微微一笑,“柔儿。”
系统:“宿主,发现破坏者。”
苏安心中早有猜测,此时不动如山,微微低下了头。
这幅模样好像是在害羞,林寻叶揉了揉额头,酒气浓重,“我们先喝交杯酒么?”
新娘子顿了顿,小小点了点头。
林寻叶笑了笑,正要上前揭开新娘的红罩头,但颈后突然一痛,整个人晕了过去。
苏安掀起头上的盖头,正对上了仇玄一漆黑的眼眸,“怎么现在就将他打晕了?”
仇玄一看着一身红衣嫁装的苏安,眼中一跳,竟有些恍惚之色。
余苏安凑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小酒窝盛着烛光,“和尚,说话呀。”
仇玄一哑声道:“去床上待着。”
余苏安疑惑:“为何?”
仇玄一已经听到了百米之外的脚步声,他不发一言,却直接脚下一踢,将林寻叶踢到床下,抱着余苏安扔到了床上。
苏安:“你——”
话音一停,和尚扯下林寻叶的婚服往自己身上一披,游鱼一般倏地窜上了床。
红色床幔散下,让里面的人影也模糊不清。
仇玄一当真适合红衣。
和尚直直看着苏安,眼底晦暗,他低头靠近,余苏安不自在地红了耳根,“你做什么?”
“有人来了,”仇玄一挑起苏安下巴,“娘子,叫上两声。”
苏安乌发披散,又气又怒地瞪了他一眼,却突觉和尚的手已经不客气地揉上了臀部,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模仿者谭柔儿的声音叫了起来。
仇玄一的欲念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浓重了起来。自从苏安穿上了这一身的新娘子装,他就有些出神。
好似这一幕已经等了许久,乃至印到了骨髓里。蝶梦庄周,庄周梦蝶,竟有些头重脚轻的不明之感。
仇玄一随心,一举撕破了苏安身上的红衣。
余苏安还以为他是在同自己配合应对外面的人,虽羞,但却没躲,但下一瞬,他身上的衣衫一寸寸崩裂,眨眼的功夫,他就一丝不着地躺在了和尚的身下。
余苏安气得不行,传音入密道:“和尚,你别欺人太甚!”
“手臂也好了,”和尚阴阴一笑,“是时候让你兑现诺言了。”
余苏安:“我分明已经挺过了春药!”
仇玄一:“那只是暂时放你一回。”
“你可是个和尚,”余苏安苦着脸,“当真要破了色戒?”
仇玄一没说话,但却暗示性极强地撞了撞苏安的大腿。
“好吧好吧,”余苏安眼珠子一转,狡黠划过,扬起脖子,“和尚,你连这个都不清楚吗?做这种事,要先从脖子开始。”
仇玄一冷笑两声,掐了下苏安的胸膛,“你倒是了解?”
余苏安连忙捂着自己,但和尚明显已经兽性大发,且不打算克制兽欲了。
这妖僧要是真想要,谁也拦不住他。
苏安也很想要,但现在明显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见到他穿着嫁衣就这么激动。
“嘘,人来了,”余苏安低声道,“今日你放过我,我给你摸摸还不行吗?”
仇玄一恍若未闻,低头啃了苏安一口。
苏安一颤,这和尚只要是自己不想听的不想做的事,跟他说了他也当做没听到,就像是现在一样。
外头已经有人到了,客气的说了几句恭喜之外,突然道:“夜晚还长,林公子,你不如让谭小姐先休息一会。”
苏安顿时捂住了嘴巴,装作被点了睡穴的模样。
他正凝神去分辨门外是谁,和尚却淡淡地传音入密道:“张开嘴。”
余苏安翻了一个大白眼,还是老实地张开嘴,让和尚进了他的唇齿之内。
和尚长相精致,无可挑剔。但行为却如野狼粗鲁,苏安的舌头被吮到发疼,嘴唇也被对方撑得难受,和尚还要个不够。
外头人低声道:“林公子,我进来了。”
余苏安顿时僵硬成了木头。
和尚低低一笑,“进来吧。”
出口时竟也变成了林寻叶的声音。
外头人没有怀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门声也没有发出,婚房又再次紧闭。
余苏安躺在床上,他还穿着破碎的婚服,和尚也穿着婚服,床幔一遮,倒是隐隐约约,什么也看不见。
和尚给余苏安盖上了被子,手却没舍得拿出来,在被下随意滑动着。
他一只腿屈起,坐姿颇风流潇洒,任谁也想不到这般的人会是个和尚。
苏安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生生受着,瞪了和尚一眼。
和尚没有说话,目光都放在了被褥下的小娘子身上,竟真有些他们大婚之日的交错之感。
进来的那人年龄应该不小,声音即便中气十足,也有些苍老,“少主,有人在百里之外见到仇玄一了。”
仇玄一和余苏安都顿住了。
仇玄一喜怒不定,“仇玄一?”
“他应当是要朝龙兴城来寻我,”那人叹了口气,语气中的害怕和胆怯藏得虽好,但还是有迹可循,“那仇玄一如此残忍狠毒……我、我怎么能应付得了他!天守竟然也打算对我见死不救,少主,我如今只能求魔教救我一命了!”
苏安顿时从这句话中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索命判官古王席。
和尚要找的那天守大师的好友。
仇玄一缓缓抽出了刚刚摸着苏安的手。
这双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没人知晓在这双手上丧了多少人的命,沾染了多少鲜血。
但仇玄一,他却知道自己杀了有多少人。
每一条人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灭了他满门的这些人,又是否还记得他们曾杀过多少人呢?
余苏安伸出了另一双干净的手,轻轻按在仇玄一的手上。
仇玄一垂眸看他。
余苏安躺在大红的床榻上,盖着的也是大红的被褥,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散落了一床,他神色焦急,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眼眸清澈,乌发白面,大婚之日。
确实不宜见血。
仇玄一放下了手,跟着余苏安在他手中划下的字问道:“天守大师怎么会对你见死不救?”
第67章 江湖06
古王席叹了口气。
“天守此人虽与我是多年旧识,素有慈善名声,但他实则表里不一,心狠手辣。仇玄一叛逃师门之后,天守与我说他已经知晓了当年的一二事,但是是哪一二,他却不愿和我说,”古王席隐隐发抖,“妖僧现在朝龙兴城来了,只怕天守又做了祸水东引一事,仇玄一见了我,必定要杀我!”
仇玄一眼神冷了下来,“哦?”
古王席道:“少主,魔教的人何时能带我走?”
苏安在仇玄一手上写着字,仇玄一道:“快了。”
古王席感恩不尽,长拜到底,“拜谢教主,拜谢少主。”
魔教的人也参与了和尚家的那回事。
苏安字字斟酌,让仇玄一道:“我还未曾和那妖僧交过手,他当真厉害?”
古王席道:“少主天赋异禀,武功自然高强。只是那妖僧,乃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天守当年抱回仇玄一回佛门教养,正是因为他们家中代代都是习武天才。”
苏安及时握住了仇玄一的手,让他冷静。
仇玄一很冷静。
他甚至无声地低低笑了一下,“习武天才?”
古王席道:“正是。”
仇玄一道:“既然如此,为绝后患,直接杀了他不是更好?”
古王席苦笑两声,“天守派去杀仇玄一的人,他们都已经死了。”
屋内一时静默。
火烛猛地窜了一下,仇玄一笑了两声,“若是他此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或许还能用他的身世来换个保命的机会。”
古王席隐约觉得有些古怪,却未察觉是哪处古怪,“只怕我说了他的身世,只会死的更快。”
话音刚落,古王席突然毛骨悚然。
他对危机十分的敏锐,这样的敏锐让他躲过了一次次的生死关头。这一次,他仍然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全力冲向门外。
但一步迈出,他就后颈一痛,整个人晕倒在地。
玄铁剑从古王席身上滑落。
红色床榻上,仇玄一面无表情坐着,他的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好像是在深思,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血海深仇这四个字,从来都是沉重如山的包袱。
仇玄一知晓自己的师父原来是自己的仇人时是什么心情呢?
口不能言,恨意翻滚,此中滋味,难以描述一二。
余苏安从被褥中坐起身,裹着被子下床,查看古王席如何。仇玄一的力道控制得至极,古王席最起码要晕过去一个半时辰。
他也不再管了,捡起玄铁剑又拖着被褥跑回去,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红彤彤的球。
仇玄一回过神就见他略显笨拙地爬上了床,余苏安把玄铁剑扔给了他,“和尚,我还未曾问过你,你这把剑叫做什么?”
仇玄一垂眸看着这把剑,剑身沧桑,虽破旧,但仍然锋利如铁,甚至隐隐泛着一股血气。
“它没有名字,”仇玄一淡淡道,“本就是寺中铁棍锻炼而成。”
仇玄一一穷二白地出了宝罗寺,只有一根玄铁铸成的铁棍。但他不愿再用铁棍,便将其融成了剑。
没有剑鞘,也没有名字。
甚至连剑法,也是仇玄一自己摸索出来的杀人剑法。
武学天才,也确实没有说错。
“剑用久了,便会生灵,”余苏安侧过身,找来一角衣服碎布,轻轻擦拭玄铁剑,“我虽不懂剑法,但却懂得看剑。像这把剑,必定全心全意跟着它主人复仇呢。”
仇玄一道:“我只知道剑用久了,便会生锈。”
苏安:“……”
他当做没听到这句话,细心地把玄铁剑给擦了一遍。仇玄一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不断涌起的戾气逐渐平复了下来,难得有了宁静平和之感。
苏安擦完剑便准备睡觉,悠悠道:“人是铁,觉是钢,一次不睡困得慌。和尚,今日事明日说,你也快睡吧。”
和尚依言躺了下来,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床顶,片刻之后,还是没一个人睡着。
苏安眨眨眼睛,问道:“你爬过屋顶吗?”
深夜,弯月高悬。
两三枝丫盘在屋顶上,酒水拿的是屋里的新婚酒,略有些发甜。
余苏安盘腿坐着,给自己和和尚满了两杯酒,摇头晃脑地感叹:“武林盟主府上的酒水尚可,但这酒味,怕是喝个千杯也难醉。”
仇玄一嗅了嗅杯中酒的味道,轻抿了一口,“这便是酒味?”
苏安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以往没喝过酒?”
一个和尚没喝过酒,这自然不奇怪。可若是这个和尚是仇玄一,那便是顶顶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