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反抗军一众人开始往城门那边逃跑的时候,立刻就被看到了,还有人大喊起来:“大人,在那里!”
德莱塞尔大人当即下令:“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于是,骑警们纷纷驱马向前,又冲前方挡路的人群吆喝着:“闪开!都闪开!”
可是,人群喧闹不停的声音,花车上表演的声音,统统汇聚在了一处,吵吵闹闹得根本没人听到这些喊声,或是听到了,也没放在心上。
因此,有按捺不住又脾气暴躁的骑警,就朝着空中泄愤地挥起了鞭子。
还有更过分的,干脆抽刀出鞘,直接将刀高举过头,让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气势汹汹地喊:“骑警队抓犯人,统统都闪开!”
周围人果然被吓得尖叫,四散奔逃!
可稀里糊涂逃跑时,不择方向,不免就有一些不怎么长眼的人,一头撞上了骑警们的马。
那些马儿本就因过多的人而有些躁动不安,此时吃了一吓,竟受惊地人立而起,放声嘶鸣起来。
不明就里的一些人又误以为出现了惊马,更加惊恐万状地想要奔逃……
反抗军一众人又趁乱朝着城门的方向涌去。
花车上的演员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仍自伴着音乐在表演;
花车四周的人群们疯狂地逃跑、尖叫;
骑警队的人骑着马艰难地向前冲;
反抗军又领了一群人朝着城门跑。
这样一来,场面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不远处,王室护卫队们早早地将国王陛下护在了中央,警惕注视着四周。
朱迪安脸色雪白,又不停地拿袖子擦汗,既担心自己的安全,也担心国王的安全,生恐真出了问题,便不停地在旁嘀咕:“陛下,安全起见,咱们先回宫吧!”
理查德国王尚算镇定。
但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他的脸上还是难掩怒色,顾不得理会朱迪安,先愤愤地骂了一句:“该死的,德莱塞尔究竟在搞什么鬼?”
杰米忧心忡忡地踮起脚,一直向那边眺望。
末了,也没发现德莱塞尔大人那边成功抓到什么人后,他就装模作样地同国王说:“陛下,请原谅我父亲的莽撞。假如需要降罪的话,也请看在他年迈体衰的份上,就让我来代替他领罚吧!”
理查德国王不由拿目光审视了他一会儿,才微笑着说:“亲爱的路易斯,你待德莱塞尔大人倒是很好嘛!”
杰米不明所以又谨慎地回答:“呃……他毕竟是我父亲。”
理查德国王于是微笑起来,轻轻地说:“没错,他是你的父亲,你的亲人。唔,我真希望,你待亲人的这份心意,能始终保持下去,一直不变……”
第76章
那天,在反抗军带着伊恩一行人逃出王城时……
德莱塞尔大人同他率领的那些骑警们还不幸地引发了一场众怒。
这位老大人前不久被国王当着好些人的面,评价为‘年纪大了’。
其言外之意,竟似乎是说他已经‘老的不堪用’了。
这对于一名臣子来说,是非常危险的预兆。
更何况,德莱塞尔大人心里清楚地知道,他得罪国王的次数太多、太多了。
理查德国王的心胸并不怎么宽阔,表面上看似不计较。实际上,桩桩件件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他有用的时候,对方尚可忍耐;一旦真的没用了,也就到了算旧账的时候……
为此,他迫不及待地要做出一点儿事情来,证明自己‘老虽老了,却还是有用的’。
因着有了这么急于求成的想法,在当街追捕犯人,又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即将冲出城门的时候……
德莱塞尔大人焦虑之下,便给出了一个‘我不管别的,你们必须将那些逃犯抓回来’的命令。
王城骑警队一贯的作风就很嚣张和霸道,平日里无事时,也经常假借搜查犯人的借口,对民众敲诈勒索,是向来不将普通百姓当人看的。
他们起初因人多稍有克制,及至得了这么一个命令,顿时如拿到杀人特赦令一般,当即挥鞭、驱马、疾驰,对那些来不及闪避的平民百姓们是理都不理了。
这样的行为,以往也是有过的。
但以往却并不曾有这么多的人。
于是,当马蹄差点儿将一个孩子踢飞时,一名绝望的母亲发出了哭喊。
越来越多的人因此而愤怒,他们情绪激动,大喊大叫地抗议和谴责着这种当街纵马的恶劣行为。
又有一些脾气暴躁的人在人群中发出了火冒三丈的咆哮:“大家一起!一起来将这群该死的混蛋们掀翻!”“将他们统统都掀下马去!”“必须给他们点儿教训!”“难道我们要一直这样任人踩踏,像受尽折磨的动物一般,只知忍气吞声吗?难道要继续独自在深夜里痛哭吗?”
这些咆哮像是飞溅到干草堆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一场大火。
义愤填膺的人民像一波一波的潮水一般涌了上去,有朝着他们扔石头的,有拿着棍子去击打马腿的,甚至还有好些人情绪激动地冲过去,伸手去拉拽马上的骑警……
最终的结果就是——反抗军的所有成员外加卷毛伊恩一行人顺利地出了城。而匆匆忙忙赶过来追捕他们的德莱塞尔大人以及他所带来的骑警们,全军覆没!
此外,由于是犯了众怒的缘故……
事后想要追查到底是谁第一个袭警,又是谁煽动了民众的时候,却是一个查无可查的局面。
理查德国王大为震怒,根本不去问什么前因后果,劈头盖脸便将德莱塞尔大人狠狠斥责了一番。
但在私底下,他又故作悲悯地同朱迪安说:“可怜的德莱塞尔啊!想不到他竟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如此也好,想来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是没时间进宫再来找我说教什么了。”
朱迪安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奸笑,更为幸灾乐祸地补充说:“那是当然呀!我听说,他从马上滚下来的时候,还不幸摔伤了右腿,也不知最后能不能好了。若是不好,只怕日后走路都要一瘸一拐的了。”
“竟这么严重吗?”理查德国王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然后,他想了想,颇为体贴地决定:“既然如此,我回头找一些人去帮他分担、分担工作,也能让他安心在家,好好休养一下。”
其实,这不过是名为休养,实为闲置罢了。
但朱迪安是乐得看昔日对头倒霉的,一句异议都没有,还立刻送上一句马屁:“陛下真是太仁慈宽厚了!”
“这算是仁慈宽厚吗?”
被命令在家休养的德莱塞尔大人喃喃自语:“也许……好歹给我留了一些颜面。”
他如今的面容已经非常疲倦且衰老了。
而且,以前那种宁折不弯、执拗又顽固的劲儿头似乎也正从他的身上慢慢逝去,只余行将就木和一种梦想幻灭后的痛苦:“路易斯,也许你和朱迪安才是对的。陛下并不需要帮他做事的人,只需要时刻都能赞同他的人……”
杰米完全不想被人视作和朱迪安一样。
但要是让他同这个便宜父亲一样,辛辛苦苦地帮着国王,去做一些维护王室和贵族利益,同时压迫底层百姓的事情,显然是不可能,也做不到的。
因此,杰米也没反驳。
德莱塞尔大人叹了一口气,露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倦怠地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该离开了。
杰米本还想问一问这个便宜父亲,到底是从哪得了消息,竟然调了一队骑警过来抓人。
若不是他一贯谨慎,早就安排了几个流浪儿帮忙盯着这位负责抓捕任务的大人,时刻注意他的动向……反抗军那些成员连同卷毛伊恩一众人,说不定还真就走不了了!
但如今,德莱塞尔大人被国王打击得实在有些严重,竟是万念俱灰,乃至连话都懒得说了。
杰米一时也不好继续套话了,只好暂时选择离开,打算过些日子再来打探。
好在整件事的过程虽有一点儿波折。
但结局是好的。
想起那仿佛神来一笔的助攻——突然爆发起来的人民。
他莫名地有些高兴——只因不管多晚,被压迫者终会向这个世界发出反抗的声音。
如此一来,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在这个过程中,理查德国王只顾着打压不喜欢的老臣;德莱塞尔大人又被打压得毫无斗志;朱迪安一门心思就是吹捧国王;杰米身在局中,虽隐隐有所感觉,却也没能抓住什么重点。
因为……
民众的怒火,被人多杂乱的局面所掩盖;
而民众的反抗,又隐没在了追捕逃犯的行动之下。
于是,所有人都忽略了最为重要的变化:
在此之前,除了被逼到绝路上的反抗军外,还不曾有过普通百姓公然反抗政府的前例。
可在那一日,被国王简单归结为‘人太多导致的一场混乱’,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民众因为不满骑警的行事方式,而自动自发采取的一场反抗。
没有提前组织,没有事前培训,没有统一的口号,更没有什么专门的领导人。
一切都是出自人民自身的选择,没有强迫,没有利诱,纯粹是忍无可忍后的一个突兀爆发。
当然,这种小规模的混乱,还根本称不上什么暴动和起义。但却可以将之归为一场排练和预演。
可以想像的是,等到下一次,再下一次……
及至这种反抗正式上演的那一天,是必将让整个国家都为之大惊失色的!
但如今,没有人能看得那么长远。
理查德国王自觉已经威慑了人民,又设立了法令来管控言论,还成功借此事,打压了旧贵族的代表德莱塞尔大人;而在更早之前,亲弟弟亨利公爵因卷入谋反事件,又被他免除了一切职位;新贵族的代表萨菲尔伯爵,也因亨利公爵的举报,暂时销声匿迹地低调起来……
于是,朝内朝外一片平静。
他大权在握、乾纲独断,便又放松下来,转而将寻欢作乐提上了日程。
次日,朱迪安便乘着马车过来,来邀请海伦娜夫人了。
他其实并非第一次见这位夫人,但之前偶有的几次碰面,都因对方看起来稳重、端庄得正经,并不是那种会卖弄风情的类型,所以,没怎么留意。
这次他特意细细地端详一番,发现这位夫人确实已经上了年纪,也谈不上什么美丽,但气质确实颇为与众不同,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极温柔可亲的感觉。
他因此想了想理查德国王一贯的喜好,又悄悄在心里猜测了一番这位夫人会不会得宠。然后,方才露出一个微笑说:“夫人,我是来邀请您的。”
“邀请我?”
海伦娜夫人有些诧异地望着朱迪安,不禁猜测说:“是赫金斯伯爵大人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朱迪安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这位夫人同自己的父亲还是有点儿交情的。
于是,他的语气稍稍缓和:“不,和我父亲无关,是有一位极尊贵的先生想要见您。夫人,您为什么不上车来呢?在过去见这位先生的路上,我正好可以同您详细地谈一谈。”
然而,听了这番话后,海伦娜夫人却疑惑地站在那,并没有动,也没有表现出什么高兴的样子。
她认真地想了想今天的行程安排后,就很自然地回答:“恐怕不行,我一会儿还有好些事情要去做呢。这样好了,请您帮我向那位先生赔个不是!承蒙看中,若是将来有机会,他又不嫌弃的话,我倒是乐意请他喝杯茶呢。”
朱迪安的神色不怎么好看了。
他微微皱眉,重复地强调着:“夫人,同那位先生见面,应该比你要做的事重要百倍,因为他的身份是极尊贵……”
海伦娜夫人心平气和地回答:“抱歉,我要去看护一个重病的女孩,而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事情会比一个人的身体健康更重要了。”
朱迪安眯起了眼睛,又看了看四周。
及至确认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后,他方才压低声音说:“夫人,相信我吧!同那位尊贵的先生见面,绝对比你的任何事都重要,因为他正是我们的国王陛下!”
海伦娜夫人十分惊诧:“国王?可国王见我做什么?”
“请别再问这没用的了!”
朱迪安此时已经有些不耐,很没好气地说:“夫人,快上车吧!总归是一桩大好事,别磨蹭了,咱们实在已经耽搁太久了。”
海伦娜夫人还是犹豫着说:“可是,可是我并不想去呀……”
但朱迪安却绝不允许自己将这桩简单的差事办砸了。
他当即示意几名护卫下车,将这位磨磨唧唧的夫人给“请”上了车。
第77章
既然事情已经没办法改变。
海伦娜夫人便也不再做一些没用又自讨苦吃的挣扎了。
她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以此来表达自己对朱迪安‘请人’行为的不满和抗议,但到了面见国王的时候,却又明智地没一上来就去硬碰硬,只规规矩矩地行礼,做出一副端庄又优雅的姿态来。
理查德国王微笑着,认认真真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心中其实略略失望。
只因海伦娜夫人乍看温婉贤良,并不属于什么艳冠群芳的美人,较之库娜,也稍有逊色。
不过,她气质独特,眉目清秀,举止优雅而有风韵,哪怕是面对一国之君,行为举止也是不慌不忙的,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幅描绘自然风景的画作,乍看平平无奇,可若是一直这么简简单单地看着、看着,便也能被感染得心态平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