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路身体往前倾了倾,柔滑的黑发顺着肩头滑落差点落入水中,被楚路一把捞住。
楚路抓着头发,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
他停顿了一下,对系统说,【这个世界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确切的说,是有一个人。
——那个人和这个世界一切正常的画风格格不入。
楚路:【是那个……】和尚。
【老秃驴!】系统也想起来了,打断他的话接上。
楚路:“……”
他早在很多年前,都放弃纠正系统的语言习惯了。
这东西好像根植在系统核心代码上,不管重装多少遍语言模块,系统都分分钟重新学会。
既然目标找到了,那接下来的行动就非常明确了。
去安国寺找那位老……咳、和尚,问清楚他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
…………
可计划总没有变化快,楚路都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规划路程,就听身后一阵悉悉簌簌。
荒郊野岭的,楚路生出点不太好的预感。
他转回头去看,就看见一群凶神恶煞、满脸写着“我不是好人”的壮汉走出来。
打头的那个,似乎没想到这边还有一个人,被惊了一跳,脚步止住。
但看清楚路身形面容后,脸上的戒备顿时一消,变成了另一种别具意味的笑。
“哪来这么标致的小娘皮?这是在家太寂寞,所以上山来找哥哥玩儿嘛~”
后面跟上来的人霎时爆出一阵轰然大笑,震得树叶都簌簌落下。
落叶打下的斑驳落影中,楚路面无表情。
他只有一个问题。
——这群人是瞎吗?
要知道,他现在这个壳子虽是相貌俊雅、但绝不女气。
君子风流,松竹之姿。
这才是当年京中之人,给那位少年状元的评价。
所以……
这群人到底是怎么认错性别的?
……
…………
楚路最后还是跟着这群就差把“山匪”称号顶在脑袋上的人走了。
“霍丞相”这个壳子本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他现在不知道什么缘故变为少年时的模样,连带着后来调养得很好的那些先天不足都重新回来了,稍微走几步路都有点气喘,靠着武力对付这几人并不现实。
而且,处在哪个角色里就遵守哪个角色的人设,这简直都成了楚路的职业习惯。虽然楚路确实有能勉强脱身的法子,但是“霍路”却绝不会选那么狼狈的方式。
*
十天后。
楚路在这个名为“黑云寨”的山寨中关押人质的地方。
这不是监牢地窖之类的阴森地点,而是一个还挺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住宿条件甚至比一般的山匪要好一些。
这里面关的人质当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质,在山匪头头眼里,这里面基本每一个都能换回来一座金山,他们可比手下的小喽啰金贵多了。
虽然把楚路抓上山的那队巡逻队成员个顶个的眼瞎,但是总不可能一个寨子都眼神不好使,楚路被领上山后就被发现是个男的。然后,就因为其通身气度、再加之衣着不凡,被带到了这间房子里。
说实话,按照“霍路”的标准,他穿得还挺“凡”的。
没有三梭罗、翠毛锦,也没有银丝暗绣,甚至连压衣角的墨玉都没有,那些指着他鼻子骂祸国佞臣、民之蠹虫的人,这会儿看见他身上的打扮,估摸着都要羞愧了。
甚至他睡觉都得委委屈屈的和人挤一个屋,缩在旁边的小榻子上。
……还真是怪惨的。
……
…………
而楚路“怪惨的”另一边,几个绫罗锦缎的富商哆哆嗦嗦地聚在一起、抱团取暖。
这一大间屋儿,楚路一个人就占了一大半。
笔墨纸砚、桌椅板凳齐备,旁边还有个休息用的小榻。
而另一边可就差多了,空空荡荡的、只有几块破木板拼成的类似大通铺的床,旁边还堆着一堆稻草,估摸着山匪留下这些的意思是觉得硬或者觉得冷、自己去铺。
不过,这都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富户子弟,并不知道稻草还有这作用,一点也没意识不到山匪这点零星的好心,谁都没去碰。
同一个房间,两边对比如此鲜明。
却谁都不敢往那个年轻人旁边凑,只恨不得躲远点、再躲远点,唯恐不小心冒犯了这位。
……
虽然他们这些要换钱的人质看似待遇不错,但是哪个先被抓来的时候,不先饿上两天,等到饿的头晕眼花、逼不得已了,再让他们给家中写信。
但这个年轻人就不一样,他进来的第一天,不知道和看守的人说了什么,当日晚上就多了块兽皮。
春日晚上还是冷的,特别是他们被抓来的时候都在赶路、身上衣衫轻薄,等入了夜了难挨得很。
却也不敢病,这地方可没人给他们延医问药,倘若真病了,大抵就要落到被拖出去一个下场。
总之,在一群人哆哆嗦嗦想法子抱团取暖的时候,有个人裹着兽皮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怎么不叫人眼热?
不过,到底有看守看着,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
但却没想到这只是第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塞来笔墨纸砚。
这本也不稀奇,要他们给家里写信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要拿过来。他们顶多是感慨一句,这年轻人认怂认得够快。
好像就连昨天的兽皮都有了解释。
因为他“懂事”啊。
……
…………
但过了一阵,他们也察觉出不对味儿来了。
纸笔是送过来了,盯着他写“家书”的人呢?
这不像是逼着他写信,反倒像是……跟那块兽皮似的、把笔墨送他了。
再稍晚些时候,送来的书印证了这猜测。
等这日入夜前,那小榻就搬过来了。
年轻人也不避忌,就那么斜靠在小榻上,借着落日前的那点余晖,翻看着手里的书。
要不是背景太寒酸空荡,看那少年闲适翻书的姿势,倒像是在家一般。
……
…………
到了这情况,再不知道这年轻人用什么手段买通了看守的人,他们就是真的傻了。
能攒下就家财的人都不是蠢货,立刻有人上前去搭话。
不过这少年看着年轻,说话却滴水不漏,像是沉浸商海多年的老狐狸,想从他嘴里抠出点消息的人全都铩羽而归。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客气”。
有句古话叫做“先礼后兵”,而这些能从前些年那年景活下来、还攒了一笔家财的富商,可不全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
既然客客气气地问不出来什么,那当然接着就有人不那么客气了。
也就是那人的下场,直接导致了现在这泾渭分明的状态。
屋里的另一半人恨不得缩的小一点、再小一点。
……免得一不小心,触了这狠人的霉头。
第33章 权佞03
对于现在这个满屋的人看他比看山匪还害怕的情况楚路也是无奈。
无奈之际, 还有点不解。
楚路扪心自问自己也没干什么呀,就是为了改善下居住条件,替那个看守解决了点家庭纠纷, 然后以此换一块保暖的兽皮。
不过, 一个看守小喽啰能做的事毕竟有限,他这个临时落脚处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有许多,不是一个看守能做主的。
于是, 楚路借着要纸笔要书的由头, 侧面接触到寨子里能识字的。
幸而运气不错,拿到的书竟是有批注的。
从书里的批注, 很容易就能推测出主人大概的性格和喜好, 再用点小手段引起那人的注意, 倒是意外顺利, 小把戏搞一次, 就把对方引过来了。
见面以后能看出来的东西就更多了,想做点什么也容易。
也是互惠互利,这位山羊胡子账房先生一脸怀才不遇(虽然楚路觉得在山匪窝里实在没什么好遇到),楚路就稍微提示了几句。
“前朝贡叔颖有大才,却于废太子手下多年无所建树。”
“英宗慧眼识人, 才有贡师之名。”
周英宗和贡叔颖是前朝的一段君臣佳话。
但是, 实际上贡叔颖本来是英宗兄长的手下。这也是位狠人,既然在兄长手下没法出头, 直接跳反,和英宗联手,把太子变成了废太子。
英宗也信守承诺, 登基之后许给贡叔颖国师之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山羊胡气势汹汹来, 听了两句话之后开始眼神闪烁。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都心不在焉,勉强应付了两句之后,就快快地就走了。
于是等到了晚上,楚路的待遇又提了一波。
楚路估摸着,这位山羊胡去找弟弟找得挺顺利的。
只是不知道,这位账房先生听没听说这故事的后续。
那位贡叔颖国师当还没两年,就得了急病暴毙了。
兴许是不太清楚的。
*
总之,楚路可一点也没有被差别对待的愧疚感。
他可是是堂堂正正凭借着劳动(脑力劳动也是劳动)挣的待遇,凭什么让出去?
至于那天半夜摁住他、想要干点什么别的事儿的长脸男人?
楚路觉得自己是真没干什么,他就是凭借着这几日听见看见的信息、稍微猜测了一下男人家里的情况。
毕竟对方衣裳虽料子还行、但款式和旁的人比起来明显折旧,身上的配饰早就被扯到零零碎碎、但这男人仍旧冒着被打一顿的风险、藏了个足分量的金饰……虽然也确实很可能是那金饰有什么特殊意义,但是楚路看着却更像是这个分量更足。
对金银这么执着……
他估摸了一下,猜测对方可能资金周转出了问题、现在家里的境况可能不怎么好。
他就是把自己的推测跟看守说了说。
又猜了下男人的“家信”的内容和他家里人的反应。
毕竟猜一猜又不犯法,猜错好像也没甚影响。
只可惜……看情况,似乎被他猜中了?
至于那些山匪觉得被耍了、恼羞成怒,采取了一点稍微激烈些的手段,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还特意提醒了一句“破船还有三斤钉”,免得那群山匪真的怒气上头,直接把人杀了。
可惜他这点好意,就跟墙角堆着的稻草一样没人意识到。
外面一连三天的凄惨嚎叫之后,楚路在这间屋里的待遇就变成了眼下的模样——其余人躲瘟神似的躲着他。
*
楚路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手下不停,又继续完成自己的画。
可山寨里大概难有消停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吵闹得很。
在屋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张得瑟缩着,视线不由自主的放到另一边那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身上。
楚路:“……”
讲点道理好不好?
怎么一发生什么都看他,同为阶下囚,他哪里有那么大本事?
不多一会儿,那嘈杂生变成了厮杀呼喊,外面显然不知道因为什么打起来了。
楚路眉头一挑,决定还是收回前言。
这事的确跟他有那么“亿点点”关系。
只是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寨子里的那位“英宗”早有想法了。
他只不过稍微添上一把火、言语上诱导几句,竟然就直接进展到最终结局了。
所以说人心这东西啊……
你永远也不知道你的左膀右臂、结义兄弟,是不是早就琢磨着背地里干掉你,然后自己上位。
楚路稍微加快了一下手下画作的进展。
只是到底不等他画完,房门就被咣当一声踹开。
来人显然暴躁极了,连外面的门栓都没来得及拿开,长木条随着他踹的动作折断,两块碎屑分别飞向不同的方向,楚路被其中一块儿砸了下胳膊,他暗“嘶”了一声,觉得一定青了。
不过另一边同样被砸的一个中年人,可没楚路那么好的心态了。
看那哆哆嗦嗦、都快哭出来的模样,恐怕下一刻就要撅过去。
门口,踹门那个一脸凶相、身高足有八尺的男人跨着步走进来,目标明确、直奔楚路。
他一把就揪住楚路的衣服,把人生生揪得离了地,楚路还没出声,反倒另一边,传来一声短促惊恐的哭音。
楚路意外地扫过去一眼,他都以为自己被默认和那边划成了两个阵营,没想到还有人替他“感同身受”。
余光瞥见发出哭音的男人身下可疑的湿渍,楚路沉默收回视线。
或许只是……单纯的胆子小。
楚路走神间,来人已经把他死死摁到墙上,双目迸着血丝、恶狠狠地盯着他,“要不是你妖言惑众!大哥和二哥怎会……怎会……?!”
“我今日就要用你祭我的兄长!!”
楚路:……哦豁。
那边进展够快啊。
他的第二个念头是,看来这个“三弟”对他两个哥哥还是真有点情义的。
他本来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老大和老二打出脑浆子来,然后老三振臂一呼、收拢残部。却不想这个小弟竟然直接找上门来,想要先解决他这个霍乱源头。
啧……
多好的上位机会啊,这傻大个儿就这么给放过了。
他心里正暗叹着这些,却瞥见对方垂着另一只手已经搭到刀鞘上,意识到再不开口一会儿就困难了,楚路也没再继续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