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魔魅之窟的‘七寸’。”韩知竹解释给他听,“天命玄妙,任何人、事、物,都有命门。此处便是魔魅之窟的命门七寸,恰可把魔气融成灵力,维持元神和金丹的消耗。”
程雁书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韩知竹松开了牵住他的手,把无心剑递向他胸前,语气郑重异常:“你拿着无心剑,待我进入若木之墨阵内后,它自会带你回到万妖塔底。”
看着瞪着他不肯接无心剑的程雁书,韩知竹抬起手,留恋无比地抚了抚程雁书的侧脸,深邃的眸子想要把他刻在心里最深处:“没有时间了。你别怕。”
抬起手,“啪”地打掉韩知竹温热的手,程雁书依然瞪着他:“大师兄,你是不是始终不明白?我怕的不是魔气和魔魅之窟?”
“不怕更好。”韩知竹依然把无心剑递向程雁书,“我们耽搁越久师尊他们四人越危险,我要去了。你……保护好自己。”
他语气平稳,一点也没有自己将要踏入无间地狱的恐惧,但眼神里却镌满眷恋,像是对程雁书在持续无声地告白和道别。
程雁书依然不接无心剑,却踏前一步拉住了韩知竹的衣袖:“大师兄,为什么你一定要献祭?”
“因为四极封印无法打下,是源于我这位先祖他不想再献祭。”韩知竹深深看一眼那虹光内的八卦之阵,语气沉痛,“四极封印以他为基石。他既反悔,便该由我来履约。这是我的责任。”
“他反悔了?”程雁书瞥一眼虹光,“你确定吗?”
“确定。正是因为他想从这里挣脱,我才会有心魔。他便是我每一次心魔的根,是历代血里的咒。”他看程雁书,“这是我的命数,你明白吗?”
“不,我才是你的命数。”程雁书笃定地一步不退,“大师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来这里了。”
“什么?”
“大师兄,你看壁上。”程雁书道。
韩知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两人的身形被那七彩虹光映出两道影子,一道落在若木之墨的八卦的白色那边,一道在黑色上。
“你看,”程雁书指着白色区域上韩知竹的影子,“你是光,我是你的影子。”
“影子?”
“我到这个次元里来,就是为了你。”程雁书松开了拉住韩知竹衣袖的手,往无心剑上一压,把无心剑压回到韩知竹的心口,“我来献祭,你去拯救苍生。”
“不!”韩知竹喝止,“你不能!”
“我能。”程雁书缓缓后退两步,和韩知竹隔开了一臂之远的距离,“我资质极佳,金丹不修而得,且最为精纯。我符合献祭的条件。”
韩知竹身形一震,踏前一步逼近程雁书,程雁书却早已有了预备,又向后两步,依然隔开了距离。
他一直不甘心于原主不学无术,活活废了先天资质,以至于即使空有最精纯的金丹他也无法和韩知竹井肩,以至于他一直存着不可说的自卑、不敢豁出去把大师兄拖回自己家。
但此刻他才明白,这颗从前一直用不上的金丹,是他的不幸,却也是幸。
万事万物各有消长,自有玄机,所谓天命,大致如此。
“不可以。”韩知竹紧张地注视着程雁书的一举一动,“这是我的宿命,不是你的。”
“你就是我的宿命。”程雁书眼里没有一丝惊慌和不甘,“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金丹,即使我活着出去了,对于这个世道也毫无意义。大师兄,你得让我留在这里。”
他确实没有不甘愿。因为他确实地能够确认,韩知竹绝对不愿让他献祭。
韩知竹知道他可以为他而死,但他绝不愿让他为他而死。彼此之间有这样的情感和信任,对程雁书而言,就够了。
“四师弟……雁书……”韩知竹那一贯凛然的眉眼间竟然有了哀求的情状,他对着程雁书伸出手,手指甚至带上了微微的颤抖,“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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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看着韩知竹从未出现过的哀伤眉眼, 程雁书心里一痛,无法自控地走近去。他抬起手就环住了韩知竹的肩膀,紧紧地抱住, 把头蹭在他肩窝里, 感受那独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大师兄,要牺牲你一人以救天下,你半分不犹豫,怎么牺牲我一人以救天下, 你就不干脆了呢?”
感觉到后背被一双手主动地、用力地环住, 让这个拥抱成了名副其实的拥抱,他笑着微微仰起头, 看着韩知竹漂亮的下颌线条:“修真, 不管飞升不飞升, 不都是为了有能力去完成天下大义吗?”
那漂亮的下颚线条盖住了眼睛,有微凉唇线擦过他眼尾, 眷恋地停留下来。
“天下大义, 也包括你。绝不能以他人性命成就自我大义。”
“我不是他人。”程雁书往那肩窝里埋得更紧, “我就是你的影子。大师兄,你一直护我, 这次,不要护了, 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吧。”
“我怎么可能不护你?”韩知竹的唇线游过程雁书的侧脸, 语气里带着自嘲,更有笃定,“全天下,我最想护着的,只有你。”
“是吗?”程雁书笑着抬起头, 离开了留恋的肩窝,也终止了韩知竹停留在自己脸颊上的吻,“可是,大师兄,我现在并不想被你保护。”
他松开了拥抱韩知竹的手,抚上韩知竹的鼻梁,“大师兄,据说死之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不是最恨的,就是最爱的。大师兄,你跳下魔魅之窟的时候,想的是谁?”
“如果是我的话,我能要一个吻吗?”他清澈的眼睛漾满笑意和欢喜,“清清楚楚的,实实在在的,是你想要给我的,堂堂正正的吻。”
韩知竹凝视着程雁书,良久,闭上了眼,倏而又睁开,他用力抱紧了程雁书,又凝视着他,然后缓慢地,缓慢地,贴近了他的唇。
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缓慢,都变成了淬着烈火的激情。
吻上彼此的那一瞬间,心跳同步加速,紧密地纠缠和用力地想把对方揉进身体的冲动,再也无可遮掩地爆发而出。
韩知竹温柔而急切地按住了程雁书的后脑,指节上卷住的发丝把心也层层叠叠地网住,呼吸交换,唇齿纠缠,毫无间隙,炙热绵密,仿佛早就该如此。
也仿佛早就已如此。
轻轻在韩知竹舌尖一咬,终止了这个彼此都等了几乎一辈子的吻,程雁书微微侧头表情委屈,语气中有着恃宠而骄特有的调调:“大师兄,你让我等这么久,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该。”韩知竹忍不住又抵住唇,落了个吻,“该罚。”
“那就罚你再被我吻一次。”程雁书仰起头微微踮脚,眼睛和韩知竹深邃星眸撞了视线。他一皱眉,用极度自然又亲昵的语气撒娇般地命令道,“你闭眼。”
闭上眼的那一瞬,小小的舌尖探过来,轻轻描摹过唇缝后,贴在他心口的手也瞬间用了力。
程雁书一推之间,韩知竹向后退了一步。
他立刻明白了,毫不迟疑地向前去抓程雁书的手。
却是来不及了。
第一次亲吻时,程雁书便推着他到了那若木之墨的八卦阵边,又用自己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直到命令他闭眼的那一刻,谋篇布局已成,他的四师弟第一次明明白白地算计了他。
用所有的真心,和唯一的爱。
程雁书已经隐入了八卦阵内,七彩虹光慢慢的若游丝般的即将消失,一道带着苍蓝色调的白色光芒却渐渐地透出来,沿着那八卦之阵的边缘游走,跟着慢慢消失的七彩虹光,渐将成一个新的环绕八卦之阵的圆。
八卦阵内,没有一丝光线的绝对黑暗中,那让人恶心的无数尖利的指甲同时刮着玻璃的尖锐声响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有穿透力,刮擦着程雁书的耳膜,直戳进脑仁,头痛到要炸开的感受没有一刻停顿。
相比之下,那裹住全身黏住眼耳口鼻的带着浓厚血腥腥臭的粘稠汁液,好像还更好忍受一点。
在这样无尽虚空又藏着无尽折磨的地方,一个人渡过两百年。程雁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激现下维系这阵法的若木之墨只够维系一百年,他只需要撑一百年。
炼狱……么。
想到自己是替换大师兄而留在这里,他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凭借着脑海里鲜活的大师兄,他应该也能撑到意识飞灰湮灭那一刻。
可是,大师兄呢?
过一年,过五年,过十年,他会记得自己吗?在异彩纷呈、每天都有无数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的外面的世界里,他的心会被填得无限满当。
到那时,被遗忘在炼狱里的自己,还可能被记得吗?
程雁书有些能够共情之前被“献祭”的那位大师兄的先人,为何会“反悔”了。
可以牺牲,但不想牺牲得毫无价值,悄无声息,泯然如无物,大概也是人性中不可剥离的一部分吧。
忽然,无尽暗黑里闪出了如萤火虫般大小的一点虹光。那虹光照不亮四周,却因为是唯一的光而无比耀目。
程雁书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被粘稠裹住,一分一毫也不能移动,被“种”在了血腥泥泞的包裹中。
他看那虹光,用意念问:是你吗?你是大师兄的先人吗?
那虹光一动不动,继而消失了。
程雁书想,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类似大师兄的无心剑一样的光芒了。
无心。
程雁书在心里浅笑起来。他仿佛又看见了韩知竹。他对那意念中的韩知竹浅笑:“大师兄,你有心的。”
“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天下人。”
无尽暗黑中的粘稠包裹忽然被一道耀目虹光劈开。
程雁书的眼睛忽遇光耀,本能的闭上了。他只觉自己被一双实实在在有温度的手快速揽住,打横抱住,下一瞬,便从腥臭粘稠的包裹中脱离,尖锐声响也淡去了不少。
他睁开眼,便对上了韩知竹毅然决然的坚定视线。
轻轻把程雁书放下,韩知竹手腕一扬,无心剑如箭矢如流星,直直飞入了若木之墨的八卦阵内,消失了。
这是……大师兄的元神和寿数……
程雁书一惊,心里一痛,“大师兄你……”
四个字甫一出口,便被韩知竹抬手切上了后颈。
晕过去之前,他听到韩知竹的声音,决绝而肯定:“你休想……”
.
从炼狱里被打晕了拖回来,怎么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睁开眼看到薛明光正坐在房间里的桌前啃着鸡腿,程雁书还是不由得略感欣慰。
他还有心情啃鸡腿,可见打下四极封印的四位关键人物已经脱险,且无恙。
他们无恙,他家大师兄呢?
程雁书噌地坐起来,倒是把薛明光吓了一大跳,咬下来的鸡腿肉呛进了喉咙,他用力拍着自己的心口,又指着程雁书涨红着脸爆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程雁书看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直到薛明光咳完了气顺了,灌下去两大杯茶水活过来了,程雁书才又看向他,说了五个字:“我大师兄呢?”
“你!”薛明光瞪眼,“我差点呛死,你……”
“我大师兄呢?”程雁书下了床,心口一阵痛逼上来,他摇晃着扶住床栏,“我去找他。”
“你大师兄他没事,他待会就来了。”薛明光又咳嗽两声,又道,“你怎么也得先关心要被呛死的我啊?”
程雁书的心随着薛明光的话安定了一点。他又问:“你二叔,宋少掌门,白掌门,我师尊,他们如何了?”
“无事。”
回答他的是端着一碗药气浓郁闻之即知其苦的药走进房间里来的宋谨严。
“万幸。”他把薛明光的鸡腿往桌子边缘推了推,把药放在桌面上,缓声道,“你和韩师兄稳住了魔魅之窟的七寸,我们得以全身而退。此次虽然没有打下封印,但修整三日后,我们将再去封印,这次封印后,虽然不能和从前的四极封印相较,但也可得保五十年无虞了。”
“我大师兄呢?他有没有受伤?”程雁书急着问。
“韩师兄无事。”宋谨严走到床边,把抓着床栏的程雁书扶到窗前,又对薛明光道,“你那鸡腿油腻气息太重,和药气相冲,你快帮我挪个椅子到窗前来。”
“我也受伤了,我刚刚差点被鸡腿呛死,你们怎么没有一个人关心我?”薛明光傲娇地双手抱胸,表示抗议。
“堂堂泰云观少掌门被鸡腿呛死的话,你安心,我一定用尽所能编出一个薛少掌门力战鸡腿怪,为天下苍生自我奉献的英雄故事,保证你一世英名,山高水长的风姿。”宋谨严说着,又道,“椅子,快点。”
薛明光五味杂陈地搬了个椅子放在窗前,看宋谨严扶着程雁书坐下,又“啧”一声:“你怎么到哪都是受伤的那个?”
“我没事。”程雁书急急拉着宋谨严追问,“我大师兄真的没事?他的无心剑关系到他元神和寿数,现在代替‘献祭’镇在魔魅之窟里,他会没事?”
“真的没事。”宋谨严声音间夹着疲惫,但拍着程雁书肩膀的手却平稳,“无心剑即使入了魔魅之窟的‘七寸’,但之前‘献祭’的那位又没破出魔魅之窟,无心剑稳住的是阵法平衡,只要尽快再次打下四极封印,便可取出无心剑,韩师兄损耗的金丹和寿数都可靠修为来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