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鱼每年南下,路过澄阳湖才一个月,错过可就吃不到了。”
苏易想到上次喝的竹叶酒,确实是难得的佳酿,而且酿制手法与当下不同,似乎更类似现代的口感,心动了。
“好,容我我换身常服。”
他回到卧室,让侍女用镶着青色玉石的发带简单的束了发,其余大部分披散在后背,配着一身石青色的宽袍大袖,颇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感。
苏瑾之眼前一亮,赞道:“大兄今天这身好看。”
苏易笑而不语,这个与地球魏晋相仿的时代对美的追求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人们好华服,喜白肤,欣赏清瘦,弱不胜衣的姿态,衣服也多为宽袍大袖,层层叠叠,十分飘逸,推崇缥缈脆弱的美感。
不少士人甚至和妇人一样敷粉簪花,引为风雅。
自己这具身体,虽然病弱,却恰恰符合当下的审美。
兄弟俩稍作休整,就出发了。
对于苏易这样的公侯子弟,出行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虽然一切从简,但最终还是带上了七八个侍女和仆从。
仆从们提着装着换洗衣物的箱笼、金玉制成的餐具,还有熏香古琴等等零碎常用的东西。
一行人浩浩荡荡,准备了三辆大马车,向城西而去。
马车走的平坦的官道,半个多时辰,就到了目的地。
“天然居?”苏易看着门前刻的金漆篆字,挑了挑眉。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说是酒楼,但天然居的占地面积不大,装饰也并不豪华,只有三层,楼下是大堂,楼上两层则是雅间。
位置也颇为荒僻,并不在繁华地界,唯一值得称道的是旁边便是波光粼粼的澄阳湖,风景独好。
一个身着妃色曲裾的少女从门中走了出来,杏眼桃腮,柳眉舒展,不着钗环,却别有一种清新灵动的天然美感。
“叶姑娘!”苏瑾之眼睛一亮,迎了过去。
他领着少女到苏易跟前,向她介绍,“这位是我兄长。大兄,这就是我之前向你提过的叶姑娘叶婉心。”
少女看见苏易,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马上低下了头,向苏易行了个礼,轻声道:“民女见过苏公子。”
苏易淡淡颔首,“叶姑娘。”
苏瑾之看出少女的不自在,解围道:“叶姑娘,雅间准备好了吗?”
少女点点头,仍是不太敢直视苏易,“准备好了,我这就带你们上去。”
苏易身后的侍女和仆从提着箱笼跟了上去。
侍女们井然有序的从马车中拿出一件件的东西开始布置雅间。
桌椅擦了又擦,在坐具上铺上柔软舒适的丝绸软垫,桌子摆上金玉所制的餐具,造型古朴的香炉中点上调好的香片,最后竟然还从马车中抬出了一个屏风隔在了门口。
少女目瞪口呆的看着原本颇为简陋的雅间在一刻钟内变得雅致起来。
她悄悄用手指戳了戳一旁站着的苏瑾之,小声道:“瑾之,原来你真的是世家公子啊,之前我都不太信的。”
苏瑾之抽了抽嘴角,低声道:“那是本公子低调,平易近人罢了,真正世家公子的排场和奢靡,你想都想不到。”
“哦。”少女应了一声,眼神有些复杂。
苏易一上楼,就看见这两个少男少女低着头说悄悄话的样子,他心中一动,目光在少女身上流连了片刻。
少女注意到苏易的目光,眼神接触,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却大大方方的露出了个笑容。
随即便告退去了厨房。
苏易嘴角轻勾,这个姑娘,有点意思。
入席不多一会,菜就一道道的上了。
桃花鱼泛着微微的粉色,用鱼形的红色漆器盘子盛着,时令新鲜的野菜和菌菇做为配菜,切成薄片的牛肉搭着黑色的酱汁,各种颜色搭配鲜亮,食物的香气钻入鼻中,令人胃口大开。
苏瑾之如东道主一般的打开酒坛的泥封,带着桃花香的特殊酒香从酒坛中飘散出来,他小心的倒入透亮的玉杯中,双手递给苏易,笑道:“大兄,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苏易接过轻抿一口,入口甘冽,回味中带着淡淡的桃花香,确实别有风味。
“不错。”苏易点了点头。
苏瑾之闻言,又喜笑颜开夹了一筷子桃花鱼放在苏易碗中,“配着这个鱼,滋味更好。”
叶婉心站在一旁,一边布菜,一边介绍各种菜品。
她说话幽默,性子机灵,各种菜品的做法和故事信手拈来,从桃花酒的传说讲到桃花鱼的典故,竟是颇有才学。
春风习习,窗外风光明媚,窗内美酒飘香,美食美酒美人美景,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苏易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大兄,怎么样,这顿饭不错吧。”
苏瑾之笑的得意。
苏易看着他那嘚瑟的样子,一边在侍女发服侍下擦手,一边笑道:“这酒楼是不是也有你一份。”
苏瑾之一惊,随即大声赞道:“大兄真是料事如神,这酒楼确实是我和叶姑娘合开的,大兄可是正式开业的第一个顾客。”
他搓了搓手,有些讨好的道:“还请大兄留下一幅墨宝,大兄才名远扬,天然居若是有大哥的墨宝坐镇,必能蓬荜生辉。”
苏易心里门清,这小子是想借自己的名气给酒楼打广告呢,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名人效应。
看来自己这个弟弟,颇有商业头脑。
苏易拿扇子敲了敲苏瑾之的头,笑道:“我就知道,这顿饭不会白吃。这个主意,是你自己想的?”
苏瑾之看了看叶婉心,坦诚道:“是叶姑娘想出来的,这酒楼的布置和经营也都是叶姑娘自己的主意。
大兄你别看叶姑娘生的柔弱,才干和人品可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语带自豪,看向叶婉心,叶婉心被他夸的脸上泛起红晕,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苏易见状,一挑眉,有趣。
自己这个弟弟,有情况。
第4章 宫中的棋局
苏易今日要进宫。
作为承安候长子,苏易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当今大梁皇帝的伴读。
大梁皇帝年纪与苏易同龄,但因为先帝梁文帝早逝,一年前就登上了帝位。
但和所有年少登基的皇帝一样,大梁朝堂的权利并不在他手中,而是由梁帝的生母赵太后和其兄赵司徒把持。
苏易与梁帝从小一起长大,三个皇子伴读中,梁帝与苏易关系最好。
另外两个伴读因为年龄较大,已经被推举做官,只剩下身体不太好又无心仕途的苏易还时常进宫。
自从梁帝登基后,苏易已经不用日日进宫陪着皇帝读书,只用每旬去几天,多是和梁帝一起对弈或者听经。
梁帝爱清谈,政务之余会请一些辩才高妙的名士前来谈玄论道。
不仅梁帝如此,大梁清谈成风,士族名流苦苦研习老庄、周易之流,还经常举办宴饮,在宴会上各显奇思,侃侃而谈,引以为风雅之事。
苏易到的时候,梁帝正坐在蒲团上,仔细听着几位名士论道。
他定睛一看,都是熟人,光禄大夫谢文公,上次流觞宴上见过的魏侍中,还有时下以清谈名噪一时的斐名士。
见到苏易,梁帝没出声打扰正辩论到兴头的三位大人,而是指了指身旁早已准备好的蒲团。
苏易跪坐其上,和梁帝一起听辩。
听了一会,苏易大致明白了今天论道的辩题,是《道德经》中“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一句。
三位都是饱读经书的博学之士,辩论起来引经据典,舌灿莲花,从天地大道,衍生到命理生死,好一番唇枪舌剑。
苏易听的百无聊赖,忍不住用袖子遮住悄悄打了个哈欠。
这不就是地球上哲学里的那些东西吗?
再怎么绕圈子,也最终躲不开经典的人生三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往何处去?
苏易这人是个实用主义者,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经辩的好,能管吃管喝吗?。
这些所谓的名士,每天向往神仙,向往超脱、出世,在这个没有神仙的世界,都是空谈,不过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
就是吃饱了闲的。
与其有这空想的时间,还不如做点其他有意义的事情。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当着各位大佬,苏易面上是一点也没有透露出来的,反而看起来听的极为认真。
这场清谈足足又持续了一个时辰,三位大人才意犹未尽的停止,互相恭维了对方一通,还约好下次继续。
梁帝好好的夸了一番今天诸位大人的表现,并赐下宴席,请三位大人和苏易共同用膳。
酒足饭饱,梁帝才拉着苏易去后花园的湖心亭中对弈。
湖心亭只用一座横桥连接岸边,湖中荷花初绽,荷叶下锦鲤游弋,亭中石桌石椅雕成古朴的兽型,非常清净。
微风习习,吹散了微醺的酒意,苏易玉白的指尖持着黑子,落在棋盘上。
阵阵荷香萦绕在鼻尖,湖心亭远离人群,不用再被各种情绪刺激,苏易感觉舒服了很多。
这里算是梁帝和苏易两人从小的秘密基地,因为安全,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苏易每次来到这里,都觉得很放松,相信梁帝也是一样。
“易之,朕好像很少见你参加清谈。”
梁帝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悠悠道。
“不过是志不在此罢了。”
苏易漫不经心的回道。
其实这一点确实很奇怪,大梁的清谈,可谓是名门社交必备,不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贵族子弟多多少少都会钻研一些。
只有苏易,虽然袒露过诗赋文采方面的天赋,却从没有在清谈上扬过名。
甚至于,他会特意避开一些有清谈的宴席。
梁帝又问道:“不知易之如何看待清谈?”
苏易想了想,他有些摸不清梁帝为什么这么问,便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梁帝失笑,“你与朕十余年的交情,说真话朕还能怪罪你不成?当然是真话。”
苏易挑眉,道:“依臣所见,这清谈,八个字足以形容。”
“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梁帝听完,久久不语,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指尖的白玉棋子,“易之这话,若是流传出去,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苏易只是淡淡一笑,“不敢欺君。”
他早就发现,梁帝似乎并不是真的像传闻一样喜欢清谈,虽然他总是请名士进宫,但私下却并不见有多热衷。
就在方才,苏易以天魔秘法观之,刚才那场清谈中,梁帝真实的情绪可不是面上的喜爱,而是可以说得上厌恶。
梁帝叹道:“当下,士大夫人人钻研老庄、易理,整日谈玄论道,无不向往方外之人,做神仙隐士隐匿山林。
朕把持朝政,时常觉得力有不逮,举目四望,朝堂之上,竟无人可用。”
苏易默然,时局如此,非人力一时所能改变。
不过,梁帝为什么突然给自己说起这些。
梁帝看着苏易,认真道:“易之觉得,这可是朕之过?”
看着梁帝认真的眼神,苏易心中了然,原来是来求安慰了。
便摇摇头,道:“大梁崇玄之风,先皇时期就有,怎会是陛下之过。”
看着梁帝‘请继续’的眼神,他想了想,又道:“若究其原因,不过是时局动荡罢了。
大梁如今虽表面安稳,但北有鲜卑,东有羌胡,极西之地还有匈奴虎视眈眈……蛮夷无不视大梁如膏腴,垂涎欲滴。
前朝战乱多年,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大梁建国方才百年,元气未复,百姓心中还存着对蛮夷掠劫的恐惧。
内忧外患之下,无怪乎一些人把希望寄托于‘神鬼’之上。”
其实苏易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没说,就是世家。
在大梁,真正有话语权的,不是皇室,而是八大世家,王谢陈萧,苏白魏赵。
这八大世家经营数百年,底蕴深厚,势力盘根错节,互为姻亲,结合成一股庞大的力量。
大梁的朝堂,半数上都是八大世家的子弟或是门下。
之所以形成这样的局面,是因为大梁的官制——九品中正制。
想在大梁做官,只有一条道路,就是由官员中选出德高望重的中正,从文采、德行、才貌三个方面对各郡县适龄青年进行推举和品评,拟定名单,最后交给吏部选拔。
而这些选拔出的才德兼备者,自然多是世家子弟,从根本上垄断了从仕的道路。
世家们经过多年发展和积累,实力雄厚,其所在的地方,就好比土皇帝,不但有大量的田地和产业,还拥有自己的私军和营垒。
可以说,这个时代的世家对于皇权其实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底气。
以至于在这个四方蛮夷虎视眈眈的战乱时代,竟然出现了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这种局面。
而世家的势大,梁帝可以说是有切肤之痛,特别是其母族赵家。
他如今,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了。
梁帝长叹道:“易之大才,清谈误国久矣,若朕能得到更多易之这样的俊才辅佐,大梁必是另一番气象。”
他仔细看了看苏易的脸色,轻咦一声:“朕感觉易之最近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可是找到了良医?”
苏易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换了一个方子,最近吃着有些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