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妙的是,苏易从梁帝那里得知,今年负责最终评定的大中正,正是之前与自己在飞觞宴上有一面之缘的魏大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最后需要的,是苏家这个经营了数百年的家族支持。
苏易前去书房找承安候。
承安候看着三十岁许,面目清俊,留着长须,正值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黄金时期,眉眼间的些岁月痕迹,更是给他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承安候虽然长相儒雅,但与其他世家子不同,年轻时却是以军功起家,在边境多次抗击匈奴,戍边卫国,官至大将军,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
这也让他多了几分威严和铁血气质。
“易之来了。”戴着漆纱笼冠,身着长衣,大袖翩翩的承安侯跪坐在书案前,见自己疼爱的大儿子到来,放下手中的毛笔,不怒自威的脸上,面色和缓下来,露出一个堪称慈爱的笑容。
“父亲。”苏易行了一礼。
“且上前来,”他仔细的看了看苏易红润了些许的面色,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的身体果然已经大好,法雨寺的方丈妙手仁心,该感谢一番才是。”
“来人!”
一个身穿黑色甲胄的士兵快步跑来,“侯爷,有何吩咐?”
“让孙校尉从内库支取百两黄金,送上法雨寺,添做香油钱。”承安侯面色淡淡的道。
苏易暗自咂舌,百两黄金,在大梁足以买下良田万亩了,哪怕是对于家底丰厚的苏家,也不算一笔小数目。
但由此也可见,承安侯对自己这个嫡子的看重和喜爱。
于是,苏易开门见山的道:“父亲,孩儿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与父亲商议。”
承安侯心中惊奇,自己这个儿子一向表现的无欲无求,今日竟然主动来找自己。
他好奇的问道:“何事?”
苏易看着承安侯,声音恳切,“父亲,孩儿想入仕。”
承安候面色一怔,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苏易这样的眼神。
以往的苏易,眼神是游离的,淡然的,因为寿数不久而无所求,无所盼,所以身上始终带着一种恍若世外之人的缥缈,像香炉中流出的,随时都会飘散的轻烟。
而今日的苏易,眼神中流露出的,竟然是渴望。
这种渴望仿佛一股生机,让一直以来如同泥胎木偶般苏易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
“可你的身体……”承安侯犹豫道。
对于这个体弱多病的大儿子,他一直是觉得亏欠的。
妻子怀苏易的时候自己正在外打仗,当时时局混乱,妻子意外受惊后早产,虽然保住了大儿子,却没保住妻子的性命,还让儿子有了这样一个虚弱的身体。
后来战事繁忙,自己常年不在家中,为了照顾苏易,承安侯又娶妻子的庶妹白氏为继妻。
还好,白氏这些年做的很不错。
苏易感受到承安侯话语中的关怀,心中一暖,笑道:“孩儿从小便敬仰父亲,想如父亲一般报效国家,只是之前困于身体孱弱,力有不逮。可如今,孩儿身体康健许多,是时候做出一番事业了。”
他目光灼灼,声音掷地有声。
“大丈夫行于世,当志在天下,不可堕于庸碌!”
承安候看着苏易神采飞扬的样子,面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不由沉声喝道:“好,这才是我苏家儿郎的样子。”
在外征战十余年,他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在父辈的荫蔽下整日混日子夸夸其谈的世家子。
只是之前因为苏易体弱,恐寿数不能长久,承安候一直都是放纵他,怎么高兴怎么来。现在儿子身体好转了,却有如此大志,让他倍感自豪。
他难以想象,苏易积攒了多久的不甘和抱负,才会在今日爆发出来,一直被困在府中,易之一定很痛苦吧。
这些年承安侯四处为苏易求医,传来的都是坏消息,随着苏易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他已经默认放弃了对苏易的培养,转而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小儿子苏瑾之的身上。
就在三月前,他已经答应过白氏,年底就为苏瑾之请封世子。
想到两个嫡子,承安侯心中有些自豪。
自己这两个儿子,虽然性格迥异,但都是极为出色的。
长子生性安静,做事沉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容貌出色,民间甚至曾有苏易先天体弱是老天妒之的传言。
幼子自小聪慧,性子跳脱却于人情世故上极有天分,擅长交友,重情义,知孝悌。
承安侯毫不怀疑,不管哪一个孩子被请封世子,都能胜任未来的苏家家主。
可是,世子的头衔只有一个……
他心中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日后再补偿谨之和白氏吧,世子之位,本来就该是易之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承安侯是个果决的人,既然已经决定把世子之位给苏易,他立马转变了对苏易的态度,面色一肃,道:“今晚,你就留在这里用膳,为父要为你的仕途好好谋划一番……”
苏易闻言,眼睛一弯,有承安侯亲自保驾护航,自己入仕的路,稳了。
第8章 雅集之扬名
“你说什么?大公子和侯爷在书房说了一夜的话?”白氏放下手上的花枝和金剪,眉头轻轻皱起。
一个身穿杏黄色衣服的丫鬟跪在地上,恭敬回道:“婢子在茶房值了一夜,亲眼所见。”
“可知道他们商议了何事?”白氏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婢子不知,只打听到下午侯爷见过大公子侯,让孙校尉从内库取了金子,据说是送往法雨寺做香油钱。”
香油钱……
白氏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大公子的面色如何?身体看起来可康健?”
“大公子面色红润,看着比之前精神很多,府内都说,大公子的顽疾被法雨寺的方丈治好了。”丫鬟老老实实的回道。
治好了?怎么可能?白氏心中一惊。
别人不清楚情况,以为承安侯府的大公子只是先天体弱,但白氏的知道内情的。
自己拿到的毒药可是中土外的蛮族传过来的,无色无味,让人除了身体虚弱外什么都检查不出来。若不是年轻时有些奇遇,她也拿不到这么诡异的毒药。
那孽障中了十年毒,毒素早已深入肺腑,在长久的腐蚀下,五脏衰竭,药石无医。就算毒素清了,也是一个废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痊愈。
这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但是,如果那孽障真的好了,自己的瑾之怎么办?
想到这些年她的辛苦谋划,白氏心如乱麻,打发了丫鬟下去。
旁边一个头梳高髻,做妇人打扮的人见白氏忧心忡忡的样子,赶紧道:“主母,可需要老妇再安插些人手去闲云居打探?”
白氏也想知道苏易是不是真的身体好了,便颔首道:“也好,你安排吧,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那孽障自从自己的美人计失败后,就将大部分服侍的仆从赶到了外院,除了一日固定的时候能进去洒扫,其余时间通通不能靠近内院。这让自己的安排的眼线都成了聋子瞎子,再也打探不到有用的信息。
本来自己派出丫鬟爬床是想加一把火,以那孽障的身体状况,精关一泄,必死无疑。
不曾想,自己的心急倒是留下来隐患。
回忆起苏易近日的反常,白氏有些心悸,这孽障不会已经察觉了什么吧……
她抬起头,对妇人嘱咐道:“乳娘,最近不要再派人往他药里加东西了,将之前经手的人都处理干净,还有那个爬床的丫鬟,也一并处理了。”
妇人看着白氏面无表情的脸,心中一颤,她自是知道这句话其中的血腥气,对白氏愈加敬畏,应道:“是,主母。”
白氏莞尔一笑,对妇人和颜悦色的道:“这件事我只放心乳母去做,旁的人都信不过。对了,乳母的家的老三也快成年了吧,正好在城南新开了一家布庄,就让老三去做掌柜吧。”
妇人眼前一亮。布庄?这可是侯府油水最足的产业。
“多谢主母抬爱我家小子。”妇人喜滋滋的向白氏道谢,态度真切了很多,心中决定一定要把这件事给办的漂漂亮亮的。
白氏点点头,重新拿起花枝和金剪,慢条斯理的修剪起花枝来,仿佛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温柔贤淑的侯夫人。她目光森然,嘴角却噙着冰冷的笑意,低声喃喃道:“不过是忍而已,来日方长……”
一时之间,室内静的只听见金剪修剪花枝的咔嚓声。
——————
凌云山,宴山亭。
五月初九,宜祭祀,出行,祈福。
今日是雅集,大中正会亲自前来宴山亭面见各位通过初选的备选士子。
自从那日在书房与承安侯秉烛夜谈后,承安侯就经常把苏易带在身边参加各种集会和宴席以扩展人脉,毕竟,这些年来,苏易与权贵圈子实在脱离的太久。
有苏家和苏家的附庸家族全力为他造势,加上集会上苏易出色的才学和风采,苏易的才名也慢慢传了出去。
各地中正已经将苏易等权贵子弟的名录提交,宴山亭的这次雅集,则相当于一次面试,大中正会亲自前来考评各位备选学子的才学。不出意外,最后的品级就由此次考评决定了。
一大早,苏易就带着仆从从侯府出发,仆从们背着野宴的食盒和蒲团,衣物等杂物。苏易跟随着引路的侍卫,踩着长满青苔的石阶,一边赏景一边爬山。
作为建安知名的名山,凌云山风景秀美,地势并不险要,不到一个时辰,一行人就到了目的地,宴山亭。
宴山亭坐落在一块修整平整的露台之上,一旁树木葱茏,草木繁盛,一汪清泉从树林中流淌而出,水声潺潺,白色的水气飘散在溪面和溪边的石头山。
不时有小鱼从溪中游过,野趣十足。
主亭边还散布着大大小小的亭子,木质的廊桥,还有用石头或木头雕刻的桌椅,供人休憩。
带着仆从的士子们徜徉其中,或抚琴弄弦,或吟诗作赋,或游览观景,或沉醉书画……
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苏易站在亭子中,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很久没看到这么好的风景了,这里的景色哥哥肯定也很喜欢,如果哥哥在身边就好了……
山风裹着轻薄的雾气,吹动他的宽大的衣衫,羽袖飘飘,衣袂猎猎,仿佛仙人乘风欲起,清俊的面容上,似追思,似感怀。
大中正穿过人群,走上露台,映入眼帘的就是如此场景。
一瞬间,周遭竟是鸦雀无声。
良久,大中正才抚掌赞道:“如此风采,真神仙中人也。”
苏易闻声望去,见竟是大中正前来,站在亭中,从容的行了一礼,“苏易拜见中正大人。”
“不必多礼。”说完,大中正竟是径直走向苏易,来到亭中,对他笑道:“多日不见,听闻易之顽疾已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在众人的瞩目下,大中正开始考校苏易,士子们围着两人,听大中正将苏易从经辩考到时文,从时文考到诗赋。无一不是见解精妙,甚至每有新奇之语,引人深思,才学不可谓不出色。
大中正越考校越高兴,最后听闻苏易会琴,甚至还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古琴借给苏易弹奏。
青山绿水间,竹影婆娑,苏易坐在溪边的白石上,将古琴放在膝头,青色的长衣和鸦羽般的墨发散落白石上,曼丽懒倦。
幽幽的琴音融入潺潺的水声中,顺着清凉的山风飘荡在山间,有着仙人之姿的奏者,低头敛目,神态悠然,眉眼如画,气质卓然。
这一幕,成为在场所有人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回忆。
考校完诸士子,大中正兴致盎然,在野宴上趁着酒意,诗兴大发,提笔当场作了一首《宴山亭记》,将今日的所见所感记录于上。
其中,苏易抚琴的画面更是辞藻华丽至极,将其刻画的华丽优美,灵气逼人,让苏易这般脸皮极厚的人都略感羞赫。
随行的中书侍郎王甫将其通读数遍,他在朝中一直以诗赋见长,只觉得此赋文采斐然,读之让人口齿留香,不由对感叹道:“恭喜大中正,此赋堪比王公的《兰亭集序》,必将流传于后世。”
王甫正是昔日王公的后人,素有才名,以他的鉴赏能力,自然不会错,听其这么一说,众士子也纷纷向大中正道喜。
而作为诗赋中花了不少笔墨描写的苏易,则再一次成了众人的焦点,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之后,苏易的才名和风采必会随着这篇《宴山亭记》传遍大梁!
苏易感受着周围或嫉妒,或艳羡,或不忿的情绪,嘴角轻勾。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自己需要的,正是这阵恶风啊。
第9章 振翅的蝴蝶
皇宫,湖心亭。
“承让,险胜陛下半子。”苏易放下手中的棋子。
他今日难得穿着一身绛红的宽袍,内配石青色的衣衫,腰间配着红玉制成的环佩,头发则用同材质的红玉簪束起,比之往日清淡的装束更添了几分艳色。
梁帝也放下手中的棋子,笑道:“你倒是好耐心,下了一个时辰的棋,也不向朕询问大中正给你评定的等级。”
苏易老神自在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的收起,淡淡道:“左右不会出上品就是了。”他看了一眼梁帝,眼中盛满笑意,“反正陛下最后都会告诉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