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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的橘色光芒中,隐约看得出有人坐在墓边。他正优雅地为墓上插上花束,倒上美酒。
虽然相隔遥远,路笙威仍能从他脸上,看出闲适的光彩。
“你们来了!”看见他们的到来,男人抬头微笑着。
路笙威静默的没有回答,不敢凝视自己所爱的男人,亦无法看着死去的姐姐。
“快天亮了。”童惟尊答非所问地看着天色。
这里的地势比周围都高,向东方远眺,正好能看见太阳冲破云层,缓缓升起。
“先来上香。”张懋凡亦没有回应童惟尊的话,只是默默地将点好的香,递给路笙威。
从十年前开始,他们似乎为了某件不知名的事,再也不向对方开口说话,每年除了这一天外,两人亦互不见面。
路笙威曾猜测,是因为张懋凡得到路筱雨,童惟尊生气。但向来和悦温柔的张懋凡,也不曾试着想和好,这是他不能理解之处。
他曾不只一次想问童惟尊,但始终都没敢开口,因为怕听到他所不能接受的事情,所以本能地闪避着。
“笙威……”见路笙威发着呆,张懋凡轻拍上他的肩头。
“抱歉。”神智被唤回的路笙威,低头道了歉。
一移眸,他讶异地瞥见童惟尊正以骇人的目光瞪视着他,不知为什么,透过墨镜,他眸中隐隐藏着的杀意,他竟清楚的感觉到。他陡然一蓦,僵在那儿不懂自己做错什么。
“笙威。”张懋凡再次唤道,要他为筱雨上香。
“呃,好。”路笙威呆然地应了声,不得已才由童惟尊脸上别开视线,胸口却止不住地狂跳。微风袭来,他打了个冷颤,才发现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他余悸犹存地走到筱雨墓前,静默片刻,缓下心跳,才向筱雨拜了拜。
墓碑上的照片,是筱雨二十四岁的生日那日所拍的。
看着筱雨飞扬幸福的笑靥,他忽而落寞起来。
筱雨二十四岁的时候,已得到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亲情、友情、爱情,她都完全得到了。
而他呢,同样的二十四岁,他仍在情海中浮沉挣扎,不敢爱、不能爱……
“天亮了。”
童惟尊低沉的声音,倏地将路笙威的思绪拉入现实中。
金橘色的太阳,缓缓地由地平线缓缓升起。将阴暗的墓地,在瞬间染上金辉。
看了眼日出,童惟尊的眸光回转至墓上路筱雨的照片。
“又来陪你看日出了,高兴吗?”他淡淡一笑,用着少见的温柔缓缓地述道。
而另一边,张懋凡一面微笑的眺望着太阳,不时又回头看着照片中甜笑的路筱雨。优雅而恬静幸福地笑着,就像以往的他。
见状,路笙威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自胸口清晰地传来。他爱的人、他身边的人爱的都是筱雨。俄顷间,他因没来由的悸动,忽然向身后看去。
在一片灰色墓碑中,走入唯一的缤纷。
那甜甜的苹果脸、永远带笑的眼神、卷曲的棕发,只属于一个人,世界上只有那个人才有……
那身影,八年来没有一丝改变,仿佛岁月就停留在她二十四岁那日,再也不曾流逝过。
“筱雨!”他惊叫道。
而听见他叫声回头的两人,也都露出惊诧的表情。
从不在这一天摘下墨镜的童惟尊,破例将它摘下,定定失神地看着走近的女子。那眼神与其说是欣喜,不如说含着深深的痛楚。
“筱雨……”
“筱雨……”
听着那一声声的惊叫,路笙威的胸口忽地紧紧揪痛起来,就像是不希望筱雨还活着一般……
???
她点了杯红茶,加入了大量的蜂蜜后,才配着甜点吃了起来。
路笙威怔怔地看着,有几分触目惊心,她这习惯,怎么也和筱雨一模一样。
“我姓路,路容雨。”她将食物放入口中后,才一面笑着开口。柔柔甜甜的声音,回荡在众人之间。
在墓地惊诧的相逢后,他们很快地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坐下,并打了通电话给路家二老,希望他们能来见见这名女子。三人皆有满腹的疑问,想问这名外貌酷似筱雨的女子。
听着她的话,路笙威忽地一怔,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位是我二哥,路容理。”
顺着她的介绍,路笙威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到身旁的男子。和路容雨的淡色发丝相对映的,是一头墨黑的直发。
细长的单凤眼,予人一种邪魅的感觉,薄薄的唇、薄薄的发,在在都和路容雨不相似,仿佛他们是两家人,怎么也看不出两人是来自同一血缘。
他发现男子也看着他,目光中的温情,是他所不敢直视。他倏地低下头,避开路容理的注视。
“是‘丹凤’的路家吗?”童惟尊看着男子的脸,有种似曾相识感,而那个名字,却是响亮的。
“丹凤”是个在商界相当闻名,拥有多家有名子公司的复合式企业,路家大老传闻是南部帮派的幕后掌权者。而路容理,是路家中少数在家族企业里工作的人,学的虽然是法律,做的却是外销。
在童惟尊的印象中,这路容理个性较冷漠,鲜少出现在公众场合。
“没想到童先生竟能记得我。”温和的声音,却是向着路笙威说的。路容理看也不看童惟尊,只是将视线直勾勾地盯住路笙威,仿佛他脸上写着什么重要机密一般。
“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看筱雨?”没理会他们之间的对话,只关心路容雨为何像路筱雨的张懋凡,急急地问道。
“我是筱雨姐的歌迷,从以前就有很多人说过我像她。我曾和筱雨姐通过信,知道她喜欢看日出,再加上明天是她的忌日,来上香的人一定不少,所以我才选在她生日这天来。”路容雨和悦地说着,不过她的目光却不是向着问话的张懋凡,而是注意着童惟尊。
“本来是想先向路小姐说一声,再上路家去的。既然在这里遇到你们,我就先说了。”路容理淡漠却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响起,目光仍是不离路笙威的面庞。
路容雨细声的接口道:“数年前,因为我一个叔父在外有了孩子,发生很多问题,后来祖父在盛怒下,要求全家族的人都去做DNA比对。结果发现,我不是路家的女儿。”她平静的神色淡漠的述说,早已没了最初的震惊。
听着她的话,路笙威忽地坐直身子,预备随时逃开这里。
察觉他的不对劲,童惟尊若无其事地以温暖的大手覆上他颤抖的手,像是要让他镇定般,微微地用力一握,又在瞬间放开。他淡淡地微笑着,目光始终不离说话的两人。
感受到意外的暖意,路笙威怔愣了下,目光还来不及望向童惟尊,又被路容雨的话给唤去注意力。
“后来,我回到我出生的医院查询,同一天有个和我同时出生的,男婴恰好也姓路,更巧的是,母亲同样姓张。我想医院会抱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虽仍镇定,但隐约已泄露她的伤处。
“应该就是了,路家人天生该有的个性和特征,你都有了。”路容理淡淡地接口说,仍是定定地看着路笙威。
他那目光仿佛在告诉路笙威,他叫了二十余年的父母,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听到这儿,路笙威倏地脸色刷白。他不是筱雨的弟弟,他和筱雨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不!”路笙威大吼了声,粗鲁的推开桌子,就跑了出去。
“我去追他。”童惟尊急忙扔下这句话,也消失在众人面前。
路容雨的眸光,则紧追着童惟尊不放,微微地染上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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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威……笙威……”童惟尊一把抓住路笙威,紧紧地拥他入怀。
跑得不快的路笙威,才跑到转角处,就被童惟尊给追上。他挣扎又挣扎,直到累了,才无奈地放松自己,任他抱着。
“不会的……”他软弱的哭语着这句反复已久的话。
“笙威,这事还没确定。”童惟尊冷静说道。
“她和筱雨生得一模一样,而我则像她二哥,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他对童惟尊大声吼道。可童惟尊仅回以淡然一眼,没有答话。
路笙威原以为童惟尊会给他一点慰藉,让他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没想到他得到的,仅是沉默。
看着无表情的童惟尊,他才突然想起,他和他在一起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他是筱雨的弟弟。
而今,他已不是筱雨的弟弟,那么他和童惟尊……
“那我和筱雨算什么……”他看着童惟尊的脸,连血液都开始冷冰;其实心里真正想说的,却是“我和你又算什么!?”
他半张着唇,真正想说的话,硬是哽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愕然于自己心中的话,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想这么说,仿佛……仿佛他是爱着童惟尊的,而非张懋凡,想得到他的认可而已。
童惟尊依旧没有答话,猛地吻上路笙威微张的唇瓣,热切地吸吮着,舌尖不住地缠上他的舌。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深深地吻着,没有淫靡的情欲,有的仅是温柔和坚定。
起初路笙威还力图反抗,数度挣脱失败后,也渐渐软化下来;他倚入童惟尊怀中,汲取那一片温柔。
一吻方休,路笙威微抬起眼,目光迷离地看着他。
“笙威……”
童惟尊张合的嘴,正想解释他为何追来,却被一道怒吼声打断,他反射性的抓紧路笙威。
“孽子!”
闻声,路笙威如遭雷殛地定在原地,骇然回过头,只见父亲--路以严怒不可遏地向他走来,而一旁则是伤心欲绝的母亲。
他猛摇着头,不敢面对接踵而至的质问和怒骂。何况他并不爱童惟尊,他更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张懋凡知道他丑陋的一面。
方才的那一瞬间的思绪,只是他的迷惑,他爱的人仍是张懋凡,他不爱童惟尊,他不要张懋凡误会他和童惟尊有什么,他不要!
“笙威……”
童惟尊才一闪神,路笙威马上挣开他,再度从他身旁跑开。他回过头,仅见愤懑至极的路家两老瞪着自己,再看向路笙威离去的方向,那身影已消失于小巷中。
他忽然觉得这八年来,他所做的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错误,而他竟没有及时领悟、挽回;直到现在……
03
路笙威失神恍惚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时间就这么无情的流逝,此时已接近黄昏时刻。
熙攘的人群,加快脚步有如追风似的,都迫不及待地向内心向往的方向归去。潮来潮往,伸手挽留不住的,却不只是风。
在不知不觉中,夜更深了。原本街道上一盏盏的霓虹灯光现已逐渐暗了下来,一如各自隐去灯光下一个个私密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亦不知从何时开始,天空开始落下冷冷的雨丝,仿佛在代替他无法溢出眼眶的泪,倾诉无法吞吐的心伤。
当他回过神时,他已站在一幢独门独院的屋子前。而唤醒他的,正是自己按下的门铃声。
对他而言,按下此门铃,通常应该是带来温馨的,此刻却刺耳得令人心悸,瞬间将他惊回现实中。
呆呆地看着仍留在按钮上冰冷的手,再转向那熟悉的木门,他不由得怔愣住。全然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八年来,他一直知道这里的。梦里,他总会走到此处一解相思。
又有多少次在创作灵感受阻时,曾经悄悄在这道门前踌躇徘徊,一再地织梦,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门铃,走入门内;而今……他却站在这里,伸手按下他从来没有勇气按下的铃。
杵在门前发呆的路笙威,还来不及决定是不是要再一次逃开,耳边便传来一阵快速而慌乱的开门、关门声。
乒乒乓乓地一阵混乱后,张懋凡推开门,出现在路笙威眼前,诧异又了然地看着他。
“笙威,大家找你一整天了!”
路笙威看着张懋凡,听着他说着话。心底缓缓地升起一种安心的满足感。原来,他并不是真的没有在意过他。
想着想着,他的唇边不自觉的泛起一抹微笑。他看着他的脸,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在看电影一般,觉得自己仅仅只是观众,不是演员!
张懋凡的声音听来依然悦耳温柔,但……不知为什么,那温柔悦耳的声音,却只是回响在风中,然后越飘越远;仿佛就像剧终落幕了,音乐忽而消失,耳边再也听不到温柔话语。
然后,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依稀记得耳边传来张懋凡的惊叫声,接着他就落入自己渴望已久的怀抱中。
“呵呵……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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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见路笙威动了下,担心不已的张懋凡赶忙走到他的身畔,再次柔声呼唤:“笙威,笙威。”
温柔的声音,在他的上方响起。一样的温柔,却也和往常一般,带着化不去的愁绪。
“你还好吗?”声音里透着急切的关心。
“这里是哪里?”路笙威睁着沉重的眸子,梭巡地环顾四周,却看不见任何一件熟悉的物品。
可话才出口,他就猛然想起,这里是张懋凡的家,也是……他和筱雨的家!
等想起发生什么事后,路笙威惊讶地睁大眼,看着张懋凡气质沉稳的眸子。不知为何,竟同时想起另一双看似锐利却承载相同哀愁的眼眸。
“这是我的房间。我还没通知爸妈,想等你醒来再作决定。”说着,他从保温壶中倒了杯温热的咖啡,小心地递给路笙威。
当张懋凡自然地唤爸妈时,路笙威原本放松的心绪,陡地一紧,这才又想起,张懋凡是他的姐夫,是因为筱雨才关心他的。
姐夫……
不!不再是了!如果那两个人的话属实,那他跟张懋凡就什么关系也没有。呵呵……和那人也一样……
“大家都很担心你,原本还以为你会在祭拜筱雨时出现;可等了你半天,也找了你好久,结果你仍然没有消息。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听着张懋凡的话,路笙威这才知道,他已经在街上漫游一夜又一天了。
“爸妈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爸说,无论如何你还是他儿子。别担心了!”张懋凡柔笑着,似在安慰他,却又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果然他是不是路筱雨的弟弟,在张懋凡心底是有差别的。路笙威不由得皱起眉头,由此想来,那个人也不会例外!
“嗯!”他沉默地想着,唇边却漾起一丝丝嘲讽的微笑。
不自觉地,他举手啜了口杯中已凉的液体,陡被它的苦涩惊醒。他愕然瞪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才发现原来他并不在他熟悉的地方!
懂得路笙威的人都知道,他是从不喝咖啡的。
“太苦了吗?要不要加糖?”发现路笙威的异样,张懋凡细心地想为他加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