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不用了。”路笙威苦涩的拒绝他的好意,再度喝了口咖啡,含在口中慢慢的适应它的苦味--和心绪相同的痛苦滋味。
虽然他喜欢微甜的红茶,但这杯苦涩的咖啡是他执意要尝的,他没有抱怨的理由。
“爸很后悔骂了你,爸说如果你真心爱童惟尊的话,他会试着去接受的。什么事都好商量,叫你先回家再说。”张懋凡不带一丝激动的情绪起伏的说着。
“那你呢?你怎么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路笙威倏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张懋凡。
给我答案,给我我想要的答案啊!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就连他叫了二十余年的父母,他都不在乎;可是他一直爱着他,他在乎他的想法。
张懋凡先是一愣,才安抚而敷衍地笑道:“我当然会祝福你。”
“可是我爱的是你啊!”伤心于张懋凡的不在意,路笙威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地大叫。“我爱的是你,我真正爱的人是你,不是童惟尊!”
话一说完,他隐忍许久的泪,无法抑止地迅速在眼眶中凝聚,有着一触即发的可能。
听着路笙威的话,和决绝的眼神,张懋凡不由自主的呆愣当场。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路笙威一直注视的人,竟是自己!?
“对不起。”他轻声地道。
闻言,路笙威苍白着脸,悲凄地瞪着张懋凡温柔依旧的面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浓浓的恨意。
为什么这个人,到了这时候还是这么温柔?让他心动。
张懋凡也定定地看着路笙威的举动,生怕他会再度消失。
沉默的相对,静止的却不是心跳。
面对他的温柔,路笙威真希望冷绝了他的心,不需要再跳动;就这么死了,再也不需心碎神伤。经过难捱的静默后,路笙威难以自制地奔出这幢属于张懋凡和路筱雨的新居。
“别走!”张懋凡急急地拉住往外冲的路笙威,为着一种莫名的歉疚。
“你既然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又何必将我留下?”猛回头,路笙威语中带着悲愤地道,目光悲切地看着他。“让我一个人静静吧!不然我无法再面对你或任何人。”
他早就知道的,一旦开口,他和张懋凡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有着和谐的关系,不过,告白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么结果自然就该承受得住。
“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被路笙威一瞪,张懋凡再也接不上话来,他松开手,仿若失去气力般颓坐椅中,任路笙威消失在夜色中。
???
深夜里,雨势忽然增大,原本细小的雨滴,竟在刹那间转为惊人的大雨,肆虐地鞭笞着寂静的夜。
路笙威就像被丢弃在路边的小狗般,失神地窝坐在童家的围墙外,任无情的大雨打在他早已湿透的身上;没有了心、没有了泪,他也不知道痛了。
他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张懋凡家或是养大他的路家,都没有他容身之地。他知道童惟尊会收留他的,只是走入他怀中,他也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而他,还没准备好承受。
屋内,童惟尊眸子残冷地看着屋外的雨势,静静地看着那个颓然坐在墙边的小小身影。
手中拿着不知是第几杯的双份威士忌,眸底则藏着深深的悲哀。他知道路笙威为何不进来,就因为知道,所以尽管残忍了些,他仍是只能等他自己准备好,然后走进他怀里。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远远地伴着、等着。
夜更深了,雨还是持续的下着。
“少爷,要不要我去请路少爷进来?”外籍管家操着流利的中文说道,一面担忧看着墙边的路笙威。
“不用了,他若想通了就会进来。”童惟尊平板地开口。
“那……要是感冒了怎么办?已经大半夜了,要是得了肺炎就不好。”老管家仍不死心地劝道。他从天幕一黑时就在那儿坐着,现下都已过了几个小时,外面雨势又大;若不是少爷吩咐过不准任何人带他入屋,他早就硬将他拉进屋里。
“没关系,再请医生就好了。”声音依然冷淡,只是眸底泄露出心底的哀戚。
他明白路笙威的个性,知道自己不是路家人后,绝不可能再回路家。而之所以会来这里,也是因为已经无处可去、无可选择。但他仍希望他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来到他的身边。迫于无奈也好、有所企图也罢,来或不来都由他自行决定。
不过,一旦他决定来到他身边,代价可是很大的。他能提供他一方天地,任他安睡或飞翔;但相对的,他不可能凭空获得。
???
许久之后,再度抬头看着屋内透出的光线,路笙威仍然提不起勇气走入屋里,他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他再也不是路家人,回到那幢屋子又有何用?看着爸妈重得女儿的喜悦,只会更增加他的悲哀罢了!
可他又没有走入童惟尊怀里的勇气,明知道他也爱着筱雨,明知道他不是自己所爱的那个人;但他是唯一能收留自己的人了……除了童惟尊以外,再没有人会收留他。
可是,走入屋里的代价有多么的大,八年来他清楚得很。不过,不去自投罗网,他又能去哪儿呢?
他已经没有任何去处了,或许他该回到那个财大势大的路家去?想着,一抹讥讽的笑由他的唇角难看地扯出,瞬间又僵在脸上。
深呼吸一口气,他缓缓又认命地起身,轻轻按下门铃。
门很快的被打开,然后他呆看着童惟尊拿着大而柔软的毛巾,走入雨中向他行来。
等待已久的童惟尊不顾己身地走入雨中,将毛巾盖上路笙威已然冻僵的身体。
“我好高兴!”他一反常态地漾开温柔的笑,而后紧紧地拥他入怀。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路笙威冷淡地道,声音中有着浓浓的绝望。
他不爱这个人,可是能收留他的,也只有这个人了。为什么他不是那个人?为什么那个人不曾了解过他的心情?
“我没有地方可去。”他喃念着,本以为流干了的泪,又再度落在童惟尊身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面前他总是爱哭的,总是藏不住情绪,让童惟尊轻易地将他看透。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要的不是我;可是,你也只有我可以选择了。反正那个路容雨最终也会选择那人,我不会离开你的。”
温柔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在路笙威开口的同时,他曾陡然一僵,只是他很快的掩饰过去。
而路笙威也不曾察觉,他只是想在冷雨中找到一点温暖,凭着本能靠向童惟尊怀中,企求那唯一的温暖。
童惟尊苦涩一笑,这段感情让谁都难受。
他拥着路笙威走回屋中,立即将湿透的人儿推入客房的浴室。他则到卧室的浴室,快速地冲洗一下,本想赶在路笙威离开浴室前泡好红茶等他的,没想到一离开浴室,路笙威已站在床前等他。
他拿着大浴巾,轻轻地擦拭着头发,白色的浴袍松松地穿在身上,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皙、未受阳光侵害的肌肤。
童惟尊吃了一惊,有几分生气地抓住路笙威半举的手,果然如他所想,他仅是换了衣服而已,完全不管在雨中淋了许久的身体需要热水浸泡松弛。
“你这样会着凉的。”他作势要拉开路笙威的浴袍,将他押入浴室中。
“没关系。”路笙威巧妙地往后一闪,放下双手,脸蛋由毛巾中露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答了句。
“你的身体冷成这样,不感冒才怪!?”童惟尊摇了摇头,尽量将口吻放柔,当路笙威是因为打击太大才会如此失常。
“那你就让我温暖啊!你收留我的目的,不也是为了那件事?”路笙威的声音平板,听不出任何音调起伏,瞳眸里却布满哀求和脆弱。
“抱我!”
他张手欲抱住童惟尊,他却退了一步,闪开了。
他仅是微笑的摇了摇头,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拥抱他。
“我……今天去过懋凡那儿了。”数度呐呐地开口无声后,路笙威垂下头低声道。
童惟尊仅将眉头深深拧紧,什么也没有说,或者该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紧抿着唇,心知开口后他会抑不住自己的脾气大喊。
“我跟他说了……我喜欢他的事,他……现在只要我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他的表情,我不想再这样了!抱我吧……”低着头的路笙威看不见童惟尊几欲抓狂的眼神,只是一味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不收留你,你才来找我的?”微微扬高的语音,带着一点点骇人的笑意。
路笙威没有答话,始终低垂着头算是默认了。
确认了答案,童惟尊不再说话,举止轻柔又危险地拨弄着路笙威鬓边的细发,将之一一拢进耳后,并带着侵略者的气息,轻轻地咬上他白皙的颈项。
“啊……”得到预期的触碰,路笙威低叫了声,却像是等待被捕捉的猎物般,露出迷笑颜。
童惟尊不吻他的唇,仅在颈项和锁骨间流连,时而轻柔时而粗鲁,在白皙滑嫩的肌肤上印下赤红的印子。
路笙威的表情,却像是认命一般,紧闭着双眸,有一种沉醉在生死边缘的放纵。虽然身体渐次热了起来,四肢也像着火一般燃烧着末梢神经,但他的神智,仍飘飞在遥远的地方。
一闭上眼,他仍能看见张懋凡的脸,那份不在乎和紧接着而来的诧异表情。
接着记忆不断的往回溯,他看见听着张懋凡电话的自己,那张看似无所谓、实则心痛的脸。
然后是八年前,站在雨中的张懋凡,和站在他身后的自己。张懋凡哭喊着筱雨,而他的心底则喊着懋凡;只是张懋凡哭哑了,他却都压抑在心底,什么也不敢发泄出来。
再来是筱雨结婚那一天,他站在人群中,用微红的眼睛看着幸福满面的两人。谁也不知道,他昨晚哭了一整夜。
而后是十年前……那个不知名的夜晚,他在二楼的房间里,看见筱雨哭着奔入张懋凡怀中。他不知道筱雨为什么哭泣,只是飘在夜色里的褐色长发,和张懋凡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心与愤怒,他却深深的记得。
张懋凡不会、也不可能这样看他,因为那双眼睛里,只有那个如初阳般明媚的娇俏身影,不似他一般的苍白存在。
可那夜筱雨为什么哭了……筱雨是不哭的啊!他鲜少见到筱雨哭泣,他坚强又开朗的姐姐是不会哭的。可是筱雨哭了,为什么?
想着,路笙威不自觉地锁紧眉头,像个孩子似的轻咬下唇。
他记得那天有个人来找筱雨,筱雨和那人站在后院讲了好久的话,那人是……
???
天才刚亮时,路笙威悄悄的由床上爬起。
他已记不太清楚凌晨发生的事,最后的记忆是童惟尊抱着他躺入被中。而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他听见他少有的温柔安慰。
然后,他只记得他哭得更大声,就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释放一般。可是他连他自己在伤心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味哭着。
像是被掏空了般的疲惫,他坐在床沿,背对童惟尊看着渐亮的天色,思绪里只有一片空白,他努力思考着原因,却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想不出来。
为什么哭,全忘了。就像魂魄被抽离似的,他不言不语,沉浸在自己莫名的伤心中。
忽然,他想起张懋凡,心口处就像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
“如果抱着我的人,是他该有多好。”他略带自嘲地笑着,伸手环抱住童惟尊冰冷的身体,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轻轻地,他苦涩一笑。明知道张懋凡不会看上他,可是他仍是执意地爱他;而明知道童惟尊就在自己的身边,他却学不会爱上他。
“我爱的,毕竟还是他。”话语逐渐消失在路笙威唇边斜扬的笑里。
然后,他安静地再度钻进被窝,在童惟尊身边躺下,闭上眼入睡。
可从头到尾,他都不曾发现,他身边的人其实一直是醒着的。
04
路笙威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双手交叠在方向盘上,并将下巴倚在手上,懒洋洋地看着前方的大洋房。
他在童惟尊那儿已住了几天,虽然生活用品不至缺乏,但一些作画用的工具以及画作,仍留在这幢房子里。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必须回来拿,但他仍是不愿步入这个家。
爸妈有失而复得的女儿,想来已经足够,至于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又何必搅局呢?
看着屋前茂盛的花草,和一看即知经过细心设计的矮墙。路笙威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当路容雨说他们是被抱错的孩子时,他的心里最初浮现的情感,竟不是不相信,而是了然。突然可以了解为什么他和筱雨、和父母的样貌及性情相去甚远。
从小他就和爸妈不亲,唯一亲近的只有姐姐筱雨。在那个家里,在筱雨逝世前,真正心疼他的也只有筱雨而已。
每次在他们不经意的忽略他时,他总是想着那句古老的俗谚“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他只是手背上的一小片肉,也是他们骨血。没想到,他这块肉不但是手背的,还是别人家的手背。
可想而知,那么疼爱筱雨的他们,见到路容雨时会有多么高兴。那个酷似筱雨的女孩子才是他们亲骨肉,而向来不讨喜的他,只是个别人……的孩子。
想着,路笙威不禁自嘲的笑了起来。
早上,童惟尊本来要陪他来的,他没有应答一句,算是沉默的拒绝。
他也婉拒了司机的接送,将难得开上一回的小宾士由车库中开出来,沿着再熟悉也不过的道路,将车子停在这幢房子附近,然后静静地看着。
这辆车,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童惟尊送的。记得那一天在吃完晚餐后,他冷淡地将钥匙放在茶几上,要自己找个时间去考驾照,然后把车开走。
看着东西,他仅是冷漠甚至怀着一抹嫌恶地说:“这算是你买我的代价吗?”
童惟尊却只是冷淡自若地笑了笑,不置一词;而他,就算考到驾照,也不是将车子开回家中,而是放在童家。
昨晚,他一个人窝在阁楼的画室里,小心翼翼地处理一幅铜版画。那是一幅将风景画分割再分割的线条画,却在完成的瞬间,他看得怔愣出神。
他怎么都没有注意到,那幅风景画的主题,是这幢房子,是他二十四年来,天天站在二楼阳台上看到的风景。
或许打从心底,他仍是想念着这儿吧,虽然已经回不去了。
路笙威微微一笑,嘴角有几分凄凉。
想了一下,他拉开车门,缓步地迈向屋子。该做的事,总是要做的,不管怎么样,他的事还是要向他们说一声的。二十多年……情分还是在啊!
拿出用惯了的钥匙,他轻巧一转,打开门,像是邀请般,门轻轻地往后退了开来。
走上二楼,满室的安静,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平静。
他是刻意挑今天回来的,这一天他们两人都有课要上。所以他才挑这时候回来拿东西,因为不想再见,再见也不能改变事实,反正原本就不亲,现在更是名副其实的疏离了。
挑了几幅画作,路笙威将它们一一放入手提箱里,稍一用力,数幅画就合入箱中。
没有丝毫的留恋,他提着箱子面无表情地往楼下走去。
才走下楼梯的同时,有人正好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