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君王脸上闪烁不定的神情,奥伯拉适时地开口:「启禀陛下,这牢城虽不甚舒适,但居住起来倒也安稳无虞。」看样子,奥伯拉已看穿菲尔德的心思。
「他……住得还习惯吗?」菲尔德索性直截了当地问。
「这……」奥伯拉有些迟疑,「这事说来有些话长。」
「什么意思?克罗采出了什么事?」菲尔德的语气失去了先前的平稳。
奥伯拉忙道:「不,不,克罗采先生很好,不仅好,而且……」
「而且什么?」
「这说来真是奇特,克罗采先生来此不过半个月,这牢中所有人犯,全以他马首是瞻……」
听到这儿,菲尔德泛起微微的笑意,关于克罗采的奇异之处,他早已见怪不怪;对奥伯拉之言,他更是不惑讶异。「他又做了什么事?」
看到君王绽开的笑颜,奥伯拉突然想起克罗采初来乍到的那天晚上……
那晚,克罗采的脸上也是像眼前的君王一样,带着高贵优雅的笑容。
奥伯拉对于这个自春宴上被绑进牢房的男子充满莫大的好奇,因为他实在太漂亮,漂亮得让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囚禁期间,绿骑士兵团的纳兰罗德斯公爵、左翼将军雷斯里、克莉丝汀小姐,连向来深居简出的祈月神殿大总管朱蒂丝都来到这座囚城,这些身分高贵之人,全是为了探望克罗采而来。
这让奥伯拉更加对克罗采另眼相看,心想,他必定有着自己不知的过人之处。
奥伯拉原将这「贵重」的囚犯安排于一楼的因室中,一来,楼上的囚室不若地下室湿寒;二来,这是个别的囚室,毋需担忧克罗采的安全问题。
但是,克罗采却执意要住进地下室的大牢房,与一群面貌凶恶、体态魁梧的粗汉共处一室。
「克罗采先生,莫说我没警告你,这群男人个个如狼似虎,像是几百年没碰过女人,你这样的人住进去,无疑是羊入虎口啊!」
无视奥伯拉的苦口婆心,克罗采仍是住进大牢房。
原以为他会惨遭一群男人蹂躏,但事情的发展却大大的出人意料。克罗采不仅安好无事,牢中众人还对他言听计从、奉若神明。
奥伯拉甚为好奇,私下探访其中原委,据狱卒及牢中犯人所述,克罗采初入牢房的第一天,众人均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来了这样一个俊美惊人的男子,于是个个争先恐后、亟欲染指,犹如饿虎扑羊般。
只见克罗采从容自若、不疾不徐地笑道:「想跟我睡觉,很简单,打赢了我,就任你们处置。」
这句话立刻让一群男人血脉愤张,甚至想直接压倒这个看似软弱不堪的男人。
若说舞文挥墨,这群粗汉子只怕连笔都拿不稳,但是比拳脚功夫,这可是像吃饭般容易的事,彷佛打出生就会以的。男人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心想只要撂倒克罗采,就可以欲仙欲死一番,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
决斗当晚,牢房鼓噪不已,门外还聚集许多狱卒前来观看。
克罗采身形矫健如飞、快如鬼魅,两条看似纤细的手臂,夹带着锐不可挡的气势,震得身旁众人连退数步,甚是骇人。
连挫几人之后,这群男人中最高大壮硕、绰号「肥牛」的男人使出浑身解数与他对上,肥牛不仅身高、体格甚为高大,连拳头几乎都要比克罗采大上两倍。
只见肥牛卯足了劲,一阵疾风般狂打缠斗,牢房的空间原就不甚宽敞,克罗采被逼退至墙角。
只见肥牛趁势一拳朝克罗采胸口急挥而来,克罗采无处可闪,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肥牛的大手,顺势一转,一个响亮的喀喳声清脆响起,肥牛的手腕骨硬生生地被折断,痛得他当场嘶声狂叫。
这场比斗,让克罗采以武力强压了众人,也让奥伯拉与狱卒们大开眼界。谁也没料到这看似纤弱的克罗采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克罗采在狱中技压众人,不仅为肥牛接上断骨,更向奥伯拉索药医人,众人对他胜而不骄的态度甚为感佩,对他是又敬又怕。
然而,随着相处时间增长,众人发现克罗采是个相当随和温婉的人,他的心,就像他的外表一样,白皙、透明、洁净,没有一丝丝的暴戾。
克罗采原想利用劳动的闲暇时间,教一干囚犯读书写字,但众人根本无心向学,于是他改以口述的方式,讲述一些南北大陆的奇闻轶事,有时也会说些仁义之举,藉以启发他们的良善之心。
克罗采的出现,大大的改变牢房的感觉与气氛,就像全身上下披洒着金光的天使,赤足来到污泥之地,雪白无瑕的足趾踩在黑泥上,虽不甚协调、却不掩其洁净,深黑色的泥垢,在金光的照耀下显得亮泽而温暖。
菲尔德听着奥伯拉的叙述,愈听愈感惊奇,虽然早已知道克罗采不同于常人,但牢狱中所发生的事仍在他想象之外;尤其听到克罗采只身力敌众因时,难以置信的表情更是溢于言表。
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菲尔德愈来愈感困惑……
***
来到囚禁克罗采的牢房前,透过门口前的小窗,他看到沉睡中的克罗采。
月光下,克罗采的脸庞依旧俊美逼人,只是牢房生活让他身上的衣着不似平常干净,发丝也略显凌乱。
「把门打开。」菲尔德命令着。
嘎的一声,牢房的门被打了开来,老旧粗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音,扰醒睡梦中的一干囚犯。
众人纷纷爬起,揉着睡眼,恍憾间,看到牢门外站着一个金发碧眸的男子……
如果说,克罗采兼具两性的纤柔之美,是不沾染任何俗事尘埃、洁白静谧的仙子;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大概就是披载着金色羽衣、俯脾大地的太阳神吧!
牢中众人个个瞠大眼、张大口,看着门外的那个男子,有着高贵俊美容貌、不怒而威的尊贵气息、不容侵犯的倨傲神情,只消一眼,便知道他是个高高在上的王者,衬着华丽服饰所散发出的锋芒,是如此光彩夺目而令人不敢逼视。
克罗采发出一声轻叹,他毕竟还是来了,而且,是在这样的深夜中。
他不在乎吗?不在乎自己同他一样都是男人?
他不生气吗?不气他在春宴上当着众人面前让他难堪?为什么?克罗采不解。
是什么样的执着让贵为帝王的他行尊降贵来到这低下的囚牢之城?是什么样的深情让他在暗夜寒风中辗转难眠,来到这地城监牢?当真爱他到如斯地步吗?
他缓缓起身,走到菲尔德面前,平淡说道:「陛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神态甚是稀松平常,就像来人是个普通狱卒般。
菲尔德凝视许久不见的克罗采,清丽容颜依旧,只是卸下女装后的他,少了分清艳,倒是多了分俊美与斯文。
「我……明天要起程回首都勒拿,你陪我一起回去。」
这句话,不仅让牢房里里外外的人满脸不解,连菲尔德也有些意外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陛下莫要说笑。」克罗采轻笑着,「我乃待罪之身,身处囚牢之中,怎敢与陛下同进首都之城?」
上下打量克罗采的身影,菲尔德缓缓说道:「听说你的身手非常了得?」
「不敢,陛下过奖了。」
菲尔德泛起一丝冷笑,强制似地道:「以后,你就随侍在我身侧,保护我的安全吧!」
「陛下。」克罗采抬起眼睫,温婉的神色中似有不悦,「如此的重责大任,克罗采恐怕难以胜任。」
「这是命令,你只需听命行事即可。」菲尔德的语气变得强硬而冰冷。
「若我不依呢?」克罗采的声调微微上扬,紫蓝眸中闪着晶亮,换上男装后的他,似乎比着女装时多了份叛逆与难驯。
犀利的目光直扫向眼前紫蓝双眸,对于克罗采的百般推拒,菲尔德已逐渐失去耐性。「在……卡斯提罗帝国中,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你是第一个……」他举步走近克罗采,高大壮硕、倾长的身躯,将眼前纤细的紫蓝色身子整个笼罩在他的身影中,「告诉我,为何不想随我回勒拿?」语气虽硬,却掩不住心中的痛楚。
克罗采抬眼看着身前强壮迫人的男体,如灼日般的光芒再次向他袭来,黑夜中,令他倍觉炫目,那直透心房的热切视线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我……」他别过眼,发现唇齿间竟干涩得难以开口。
「为什么?」菲尔德再次逼近,他英俊的脸孔几乎要贴上克罗采白皙的脸颊。
克罗采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如果陛下一定要克罗采相陪,克罗采自当陪同,不过,我有几件事相求,希望陛下能答应。」
菲尔德英挺的眉峰像是被怒火烧灼,挑得老高,「你在跟我谈条件?」
「没错!如果陛下不答应,首都之行,请恕克罗采碍难从命。」克罗采毫不畏惧地看向菲尔德,语气中满是坚硬。
「荒唐!」这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的。
「的确荒唐。」克罗采露出一丝苦笑,「不过,如果陛下不答允,我是不会随你回勒拿的。」向来温煦的紫蓝眸中射出一股冷冽,「还是陛下想杀了我,带着我的尸体回勒拿?」
「你……」蓦地,似有一层寒冰迅速罩上菲尔德俊美的面容,「你有什么鬼条件,快说!」怒吼声中,他知道自己又再次对克罗采退让了。
像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克罗采轻笑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吧,我答应的事自是不会反悔。」
微仰着头,克罗采语意清晰地道:「首先,回勒拿之后,我要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别苑。」
还道是什么刁难的条件,原来是要座宅院,那还不简单:「没问题,我会帮你安排一个适当的住所。」
「谢陛下。」克罗采续道:「其次,我不想担任陛下的贴身侍卫,不过,如果陛下想找个比试的对手时,克罗采愿意奉陪。」
「好,我答应你。」
「最后,我希望到了勒拿,能有一个清静的生活;因此,请陛下除了每个月的月圆日外,勿来叨扰。」
「你说什么?」
高贵俊美的脸庞,在此刻泛起一片慑人的冷凝,「你的意思是……将来如果我想见你,还得经过你的同意?」
「可以这么说。」面对强压抑着盛怒的菲尔德,克罗采语气仍是坚决。
「哼!」冷不防地,菲尔德发出一声嗤鼻的冷笑,举步走向克罗采,冰寒的目光像要杀人似的。
他每上前一步,克罗采就往后退一步,最后不得已贴上身后坚冷的石墙。
但是菲尔德仍不放过他,像是非要让他喘不过气似的,欺压上他身,无视身旁众人怪异的目光,整个人贴在克罗采身上,暧昧的紧贴在一起,活像一幅实地操演的诱人春宫图。
伸手抚过克罗采细白的颈项,沿着颊畔、发丝,最后在敏感的耳后停下,过近的距离,让菲尔德身上浓烈的男人味道与夹杂着些许汗水的淡微麝香,不断的猛袭着克罗采。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沙哑的嗓音如利剑,既冰冷又刺耳。
被紧压在菲尔德身下,克罗采动弹不得,平日异常冷静的思绪,在此刻似乎也显得惴惴不安,「我信……」微喘着气息,他紧闭上双眼,「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不用这么痛苦了!」他无力的话声与细长的眼睫一起垂落。
白皙的面容上,似有凄苦、似有无奈,有着难言的委屈,也有说不出的苦楚。
菲尔德的心紧揪了一下,绿眸中的火焰顿时冰冻,厚实的大手托起克罗采白净的下颚,「为什么?你就那么想死?」
克罗采不语,澄亮的紫蓝眸中净是无奈。
「不准你死!」松开怀中温暖的身躯,菲尔德转过身子,背对着克罗采,「明天。我会派人来接你。」
「你答应我的条件了?」克罗采轻抚着被菲尔德捏红的粉颚,低沉问道。
带着冰冷的俊脸,菲尔德扬起一丝自嘲,「我没有和你谈条件的筹码,不是吗?」说完,他径自走出了牢门。
在感情的天秤上,爱得深、爱得重、爱得浓烈的人,往往部是认输的一方。
纵使菲尔德心中百般不愿承认自己对克罗采的疯狂,然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与退让,却是不争的事实。
望着菲尔德离去的身影,克罗采忽然觉得自己无情得近乎可怕。
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无情?从以前到现在,他不都是这样打发那些对他有爱慕之意的人吗?为什么突然觉得心有不忍呢?因为菲尔德吗?他不愿多揣想……
水晶岩城近乎冰封的生活,早已沉淀他所有的情愫,向来清心寡欲的心湖,现在却泛起一波波莫名的害怕与强烈想要逃离的涟漪;对克罗采而言,这是前所未有的!
***
菲尔德坐在议事大殿上,听着众家大臣例行的朝会报告。
「启禀陛下,昨夜微臣夜观星象,但见空中风旋气盛、众星闪动,臣斗胆以为,此为大水前兆,请陛下及早研拟良策,以防患未然。」大神宫阿利斯塔克立于殿堂中央,语带忧心地说着。
看着阿利斯塔克呈上的星图,菲尔德问道:「维伦,桑宁河目前水位如何?」
「禀陛下,今年春季雨量甚丰,入夏后,上游冰河又注入甚多水量,是以目前水位稍高。」
桑宁河为东西流向贯穿卡斯提罗中央的大河,全长约六千公里。沿途流经六大省区、两大直辖城市,末了于磁风港注入朱海。之所以取名「桑宁」,无非是希望桑田安宁、田稼丰收。多年来,桑宁河虽非静如其名,但狂暴似的泛滥倒也不多;对卡斯提罗而言,已称得上是相当多利的良川。
「嗯……」菲尔德沉吟一会儿,问:「众卿家对此事有何看法?」
殿下众人互看一眼、交头低语,却无人发言。
「众卿家没有良策吗?」菲尔德又问了一次。
抬头看了君王一眼,水利司维伦略微迟疑地开口,「禀陛下,有件事,微臣不知该说是不说……」
「有什么事就说吧?」
「是……」维伦语带不安地道:「是有关克罗采先生的事。」
克罗采这个名字,让菲尔德的绿眸闪了一下。
回到勒拿快两个月了,这段期间,他一直遵守着在狩猎行宫与克罗采立下的约定,赐华宅、赏珍宝,除非克罗采愿意;否则,他绝不轻易踏入克罗采的宫苑。
菲尔德的依从,让朝中文武百官个个惊讶不已。没有人敢相信向来心高气傲又霸气十足的皇帝陛下,竟会向一个看似纤弱不堪的男子低头。
皇帝与克罗采奇特的关系,看在朝中众臣眼里,除了惊讶之外,自是觉得不妥;然碍于君王颜面,群臣皆不敢多言。毕竟,没有人敢当面指责皇帝陛下眷恋一个男人的事实。
久而久之,克罗采这个名字,在君王面前似乎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禁忌,没有人愿意轻易碰触。
此刻,殿上谈的是水利工裎之事,维伦却冒出个克罗采。众人莫不为他捏一把冷汗。
「克罗采怎么了?」出奇平静地,菲尔德关心地问着。
「是……」像是得到首肯般,维伦宽心地道:「启禀陛下,前几天,微臣在城西巧遇克罗采先生,据他所言,今年夏天雨水丰沛,恐有水患。」
「哦?」菲尔德怪异地笑了,「他是先知吗?竟能比神官提早预知水患。」
维伦续道:「禀陛下,克罗采先生语意甚玄,他说:『今年东南沿海热气团甚强,而北方布鲁诺冰原冷气团未退,势必在中央大陆僵持不下,届时恐有长达近两个月的雨季。』。」
两个月的雨季!?这可让众人紧张了。桑宁河流域很少有这么长的雨季,如果克罗采预言成真,那么,卡斯提罗势必有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水患。
菲尔德拧起眉头,略微沉吟一会儿,「撒哥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