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这两位青年公子进了门后这半天,总算有人体恤老人家再四投以的好奇眼神,主动地拉话闲聊了。陈老头打起精神,迅速地供献上自己能知道的资料,以消耗多余分泌出的口水。
「说起这小偷,我们留莲镇可是有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义偷啊!」
一来就问小偷?
难不成这两人是古家小三子向外广泛宣传了之后才招来的?
嗯,有可能!想起那淘气又招人痛的静言儿,自家也受过他不少的恩惠呢。既然他一心想跟外来的偷儿们比试,那要想办法把他的愿望达成才是。
这样想着,老陈白胡子脸上的笑容就带了几分诡异,尚带着些闽语的南腔说起官话来也滑溜多了。口沫横飞地宣扬古家三少的偷功盗绩的同时,还不忘捉空儿叫自己的儿子从后门出去,先行到镇上给古静言通风报信,说是他等了近三个月的江洋大盗生意上门了!
※ ※ ※ ※ ※
「左边那个面带煞气,举步间沉稳有力,看来起不象个好惹的主儿……」
「右边那个面无表情,一双水秀杏目看起来却让人发寒,嗯,隔太远了也看不清他应该是英雄还是英雌。」
咳,还真是三年不发市,发市当三年!
他左等右等也没等来的偷门同行,这次一来就来了两个,而且从他们破解自己在树林里设置的障碍来看,两人的身手皆在他之上。
他还真是遇到「强」盗了!
蹲踞在一截茂密的枝桠上,古静言悄悄地打量着在接报后一个时辰,总算踏入了他的地盘的两个疑为大盗的人物,在心里对他们作了约略的评估后,直觉地认识到这两人恐怕不是他五年的修练可以应付得来的。
幸好曾曾曾祖爷爷著下的偷术精要秘笈--『盗帅宝录』他是随身携带,现下临时抱佛脚,打开来查找最好的应对之策也还来得及。
不看前面他已经演练至熟的种种偷术,古静言直接往后翻找,一不小心撕破了包裹书面的黄锦,正在暗自懊恼没保护好这本古书时,不经意间却发现在泛黄的封底上大书着『最高偷术』四字,还有蝇头小字附于一旁注曰:「此技虽可以弱敌强,但非到末路,不得擅用。甚记,甚记!」
斗然间看到这一页的古静言两眼放出万丈光芒。摸摸捏捏之下,发现这封底上还另有乾坤!
原来他曾曾曾祖爷爷还有压箱底的绝技没让他找到,只要自己能学会,对付强敌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兴冲冲翻开匿藏在封底下的书页,一行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若一偷遇强敌胜己甚多,勉力与之一战,古氏老人认为极是不妥!唯今之计,上上之策莫过于逃……」
呃,古静言气得几乎没从树上摔下去!
那几百年前的臭老头,居然敢把『逃跑』这种无耻的举动奉为最高偷技,并鼓励后人面对敌人临阵逃脱?
这是哪门子的偷术啊!?
他家祖宗简直给他丢脸!
气愤愤地翻过下一页,幸好后面还有附言:「若无法逃逸,唯有与敌一战,可用之技,是为『偷心』!偷窃黄白珍物者,虽敛财百万亦为俗盗。万偷归宗,攻心至上……」
嗯,这才对嘛!快速地翻看完了那绝技『偷心』的要点,信心满满准备迎战的古静言合上了秘笈古典,是以没有看到「秘笈」最后一页的红字警告:『慎用此技,恐有误终身之虑……』云云。
才想抱着树干溜下去时就已经对上了一双精湛的眼睛。
「一只猴子?」
这是路无羁在查觉树上有生物存在时的第一印象!
走到那抹黄褐的身影下,正好对上一双咕噜噜直转的眼睛,再看向那张可爱娃娃脸旁一对大大的招风耳,即便明确那是个人之后,心里的评语仍是直观地改为:「一个猴……人!」
「糟!被发现了!」
尴尬地保持环抱大树的姿势,古静言跟树下的路无羁大眼瞪小眼地对望着。本来还想出其不意,实现『偷心』的第一要诀--『攻其不备』。
可是现在被人攻其不备的却是他,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两个人何时已经到了树下,正一前一后地瞻仰他的举动。
这下子要怎么补救?
他无暇的偷技,从一开始就处于劣迹,这可怎么得了?
刚刚才骂过祖宗丢了他的脸,现在风水轮流转得太快,要到他丢他家祖宗的脸了!?
呜,不要,他的盗帅梦……
「喂,小猴子,你在树上干什么?」
不善的目光斜睨还挂在上面上下不得的古静言,路无羁有理由怀疑他们刚刚进树林时遭到的机关埋伏乃出自他的手。
「赌了!」
牙一咬,古静言把自己整个儿向还杵在树下的人砸了下去。在路无羁直觉地接住了他的时候,突然做了一个出乎别人意料之外的举动以达到『攻其不备』的效果!
说时迟那时快,古静言大半个人还在半空中,就已经善于利用目前高度优势地一把搂住路无羁的脖子,凑上自己的嘴去咬上他的唇,密密地吻合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气息,果然让路大侠当场愣了个发昏章二十一!
「……」
半刻钟后,风继续吹,树仍在摇,嘴对嘴的两个人也没有分开,一旁的独孤钰讶然地半张开嘴,鲜少表情的脸上明写着两个大字叫『惊讶』!
--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种行为,通常叫接吻,俗称亲嘴儿,常识性的解释应是两个人面对面、嘴对嘴地贴合在一起,现实的例子就是眼前还紧密贴合在一起,同呼吸、共命运的两个人。
找到了!果然『偷心』首战告捷,第一式马上就扳回了劣势。
乘路无羁傻愣的时候下手,把他的钱袋摸索到手,古静言为自己暗自喝了一声彩,庆祝为追求更高偷技而牺牲的初吻没有白费。然后赶紧想脚底抹油、立刻开溜。
「等一下!」
虽然刚刚男人与男人相吻的那一幕还残留在脑海,继续制造震撼的洪波。
可号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刑部大人独孤钰还是勉强地发挥了官府应尽的职责,直觉地捞回了被扒走的钱袋,但可能是因为冲击的余波未消,所以没能把那个逃窜的身影拦截下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抹黄影飞也似的逃进了树林,三转两转后不见了。
「呕--」
再过了半刻,路无羁也清醒了过来,象中了箭的兔子般直奔到水旁拼命地漱口,以消除刚刚那一吻留下的余韵--那臭猴子,八成在半个时辰前吃过大蒜包,所以才能给了他这么一个『意味深长』的吻!
「我说,」毫无同情心的同伴走了上来,并没打算安抚他老兄受创的心灵,而是凉凉地对这件事下了定论:「在刚刚那种状态下,他还没忘了扒你的钱袋,我想,他就应该是酒店的掌柜说的那个『怪偷』古静言了!」
「那又怎么样!?」
路老兄目前很是不爽。
「我们今天正好借着被窃这个名义住到他家去,好好地查探一番他的来历。」
顺手拣起了古静言仓皇逃窜时不慎掉到地上的东西,独孤钰眼中精光一闪。
「等等,我不认为他的年纪和武功有可能会是那个在五年前就名燥一时的『没影子』。」
洗漱完毕!惊魂甫定后的路大侠脑筋终于开始了正常的运转。
开什么玩笑,还要住到那猴窝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打算认了这个暗亏,克制住自己想追上去砍人的冲动。那小猴子最好祈祷一辈子别撞上他,免得他杀『猴』敬『羁』。
「我也不认为,可这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独孤钰也不多说,直接地把攥在手中把玩的一块玉佩递给路无羁--
「这就是被窃七珍中的白龙玉佩。」
「呃……」
「就算是他从别人身上得到的,我们也得先从他身上问出这条线索。所以住到他家去打探在他家出入的人是最好的办法。」
独孤钰淡淡地说着,为今天的收获做了结论。
「可是,你也早把被偷的钱袋抢回来了,我不认为我们具备这种省店钱的借口。如果你想验证酒店老头的话,你自己再去让他偷一次,我可没兴趣陪你!」
不知为什么,路无羁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这小猴子将来可能会搅进自己的生活。他的预感一向很准,可此次却大觉不妙。
一个男人将来要搅进自己的生活?那会成什么样子?
天下人都知道,他天山游侠路无羁最怕的就是羁绊。
所以在武林中一向独往独来。什么结党、营私、帮派他老人家一律不予理会,就连为年近而立的自己找个终生伴的兴趣都没有。
万一这次的预感成真了,那他岂不是亏到家啦?
嘴一撇,路无羁打定主意与那只臭猴子老死不相往来,以杜绝难测的噩运。可独孤钰却算准了他这点,怡然地开口道:
「他已经偷了东西,不过不是我的,是你的!所以我们得一起到古家去,找古大善人通融通融。」
「他偷了我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闪烁着回避正题,率先领路向树林尽头的留连镇进发,独孤钰完美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浅笑,仿佛知道好奇心极重的路无羁肯定会为了想知道答案而跟上自己的脚步--当然,他成功了。
「奇了!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全身上下并无长物,还能有什么东西会被那猴儿偷去?」
带着这个疑惑,路无羁不情不愿地跟在胸有成竹的独孤钰身后,心里直思量着自己身上还有什么物什不幸被那偷儿窃了去。
结果答案他很快就知道了,就在踏入古家大门不到半刻的时间内。
他那位美丽的同伴,以优雅的姿态告诉与他抱着同样疑惑的古家父母。
他被古静言偷去的是一个--
「吻!」
「啥?你说什么?静儿偷了你这位同伴的一个吻!?」
面对着古氏母亲一连串的质问,和满堂下人的瞠目,路无羁牙痒痒的恨不得能召来一道天雷把那个冰山美人烘成焦炭煤人!
这年头,找个好人真不容易呐!『朋友就是陷害用的』这句话被独孤钰生动地在他面前演绎了出来。
「哦,偷吻呀,这个『吻』的价钱折算应该是多少?你这位伙伴还要不要索回……等等……你刚刚说什么!?静儿他?」
和蔼可亲的古家老爷在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仍以着平日应付儿子偷窃事实的平静口吻打算讨价还价。在众多人惊诧得近乎呆滞的眼光下终于反醒过来的时候,多年苦心经营的儒雅形象消失殆尽。继知悉儿子一心要当小偷后,第二次失去常态……
「把那臭小子给我找回来!」
惊天的怒吼声在古家大厅爆出,绕梁不绝,余音袅袅。
第二章
「亲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人当然是很快就找回来了,这是诚实的古三少对自己犯下的『偷吻』罪行供认不讳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效果是古家老父应声而倒,古家母亲因要照顾气晕的丈夫无暇理会一片浑乱的前厅,临危上任主持大局的管家只好照着旧日的规矩,先让那两人在古家住下再说。
这也就是之所以路无羁跟认定与他犯冲的古猴子得以朝夕相处,并进而升华到『相看两相厌』的由来。
「臭猴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伸手推开靠上前来的古静言,尽量与他保持一臂距离。
有过前车之鉴的路无羁自然是不想与他太过接近,完全不体谅别人一心想再窃取他身上钱袋的苦心。
「我当然是想偷……」
怎么?这江洋大盗来这里不是找他比试的吗?
不到他身边去怎么偷他的东西,以结束这场已旷日持久的偷技比试啊?古静言不解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留下污点的由来。
「偷?」
不好的字眼!不好的回忆!
这小猴子当真以为他不敢动手在他家里宰人啊!?
恶狠狠地瞪着仍在跃跃欲试的古静言,路无羁心想:若不是为了要从他口里套出那块白龙玉佩的由来,他早把这只猴子打成猴头菇!
「呃,不然你来我家干嘛?」
面对着两道凶光有些瑟然,随即想起这是自己的地盘,古静言挺了挺胸,斜睨着自己脑袋上方二十公分处的眼睛问道。
他第一招算是失手,没有成功偷到他身上的物品,被他追到家里来了也只有自认倒霉!
本来第二次比试应该由对方先出手的,可是等了好几天没见他有任何动静,那他也就只好再次下手,这有什么不对?
「又不是我要来的!」
独孤大人的计划是不能打草惊蛇,叫路无羁先稳住古静言,然后他向古家老小查探口风,对近几个月来出入古家的房客查根纠底去了。
路大侠虽然不想跟这只小猴子耗在一块,可是要他去盘查古家上下百来号人,那就更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搞不懂独孤钰想干些什么,要是照他说,直接来个十大酷刑对那只小猴子逼供效果会更好。
「要不然你来偷我也行啊!谁叫你都没有行动!」
嘟起了嘴,古静言抱怨某人不体谅高手寂寞的苦处。
「你小子有病啊!?我又没有这种癖好!」
这猴子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啊?没事他为什么要去偷一个男人!?
「这种癖好又怎么了?你要是没有,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他等了三个月才上门的大盗耶!
不是仰慕他的偷技特地来跟他切磋的吗?
不爽地把一根指头点到别人的胸膛,随即感觉那种肌肉的厚实感戳上去十分过瘾,古静言倒是忍不住乘乱练习一下自己的一指禅。
浑然不知两个人的主题完全不一样,古静言认为的癖好是『偷』,而路无羁则是认定了这小子有断袖之癖,鸡同鸭讲的状态下两人越吵越凶。
「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手揍你!谁会跟你这种人一样啊!?」
他千里迢迢地赶到海南来,可不是打算被一只有不良倾向的猴子这样明目张胆、毫不羞耻地缠上的!
他是不是喜欢男人跟他没关系,可是别找上自己就好!
被古静言戳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路无羁气愤的手指呈秋风落叶的曲线走势,一把拎起了一只目标显著的招风耳,打算先把他扔到房外再说。
「干嘛!我又没说要跟你比武功!」
所以说,外来的强盗就是小气!人家只跟他比偷技而已,技不如人也犯不着这样大动肝火、动手动脚啊!
被人以一种不雅的姿势拎在半空中,古静言努力地挣扎着,要换回自己作为『人』的尊严。
飘来荡去中适时地抱住了一樽柱状物体,解决了耳朵撕裂般的疼痛后,立刻狠狠地亮着白牙,一口朝目标物咬了过去。
「呃……」
天呐!他跟这小子犯的是什么冲!?
他他他居然又毫不客气地吻到了自己的嘴上,而且这次大概是刚吃过榴莲!
好臭,他快被熏晕了……路无羁无法置信地瞪着与自己相距不到一厘的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双唇被那只小猴子完全含进嘴里,然后努力地咬咬咬……还没等他运气把他弹开,门外传来的尖叫彻底把他打进了绝望的深渊。
在众人合鸣出的尖叫声后,刚从病榻上爬起来的古家老爷因亲眼目睹了在他家大厅发生的这一幕,被气得又倒回了病床。
险些被气得同样沦为古老爷病友,路无羁分明听到了有一块叫『天山游侠』的金字招牌正发出破裂的脆响!
欲哭无泪,欲辩无门呀!
他辛苦打下的名头,就要被『分桃断袖』这把重锤给敲成了十七八块。更可气的是,罪魁祸首此刻仍吊在自己的脖子上,眨着无辜的眼睛意犹未尽的舔嘴唇!
一把把那只猴子隔绝到安全距离之外去,路无羁运起了混元功的内力,打算以实际行动证明他与这猴子刚刚的举动绝非两厢情愿,而是纯属意外,并让他痛恨得此仇不共戴天!
「你!」
瞪起了一双怒眼,正待舌绽春雷,然后重拳出击!可是……
「呕--」
才一说话,那种南国水果所特有的『香味』就无孔不入地熏陶他的五脏六腑,在先揍人与先洗漱之间,路无羁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空有一身本领铩羽于区区一个榴莲味的『香』吻,委实是败落得匪夷所思、徒唤奈何!
「嗯?」
看着火烧屁股一样落跑而去的路无羁身后泛起的滚滚烟尘,古静言摸了摸自己的嘴,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又亲到他了呢?可是并不恶心,反而有一种甜甜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