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的有股花香传来,中人欲醉,谷中铺满了一地的落花,腥红的花瓣踏上去就如最柔软的地毯般的舒适。这看来最美丽怡人的仙境竟会是吞噬人生命的地狱么?嗅到了那种神秘的花香后,袁无涯的心情突然变得有种说不出的怅然,薄雾的变幻间,前方突然有一身淡淡的身影一掠而过。会是谁呢?下意识地跟上那在前方隐隐绰绰的身影,茫然地走了一会后眼前好象觉得谷中又换了一个洞天,及目所见的不再是那种腥红色的奇异花朵,而是一株又一株素雅的梅花,在一树根枝苍虬的繁花下,刚刚一闪而过的那白衣纤影回眸而笑,竟如父亲亲手所绘的母亲样貌!
“娘?”树下的丽容娟秀如画,嫣然一笑间的风情动人心弦。这,就是当年风迷了武林皇帝的父亲与大明天子的人间绝色?袁无涯怔怔地看着那在树下纤手扶梅的女子,“她”盈盈双眼间竟又变得无比的怨毒,“是你……你会毁了我这一辈子,你要是不出生就好了……”那纤手上拿着的是一把雪亮的匕首,仙子般的容貌变得有如地狱罗刹般的狰狞可怖,袁无涯全身都冒出了冷汗,但却无法移动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应为那自己“母亲”的女人把那锋利的匕首朝自己剌来……
“不……!!”骇然地惊呼着,袁无涯只觉得自己快要倒下之前,有一个疾如流星的身影抢上前来抱住了自己,眼前的梅影、女子、匕首突然间消失无踪,谷中仍是那诡异的血色红花在绽放着令人迷茫的香气。
“你怎么样了?”定了定神,袁无涯看着那扶住了自己的人,可不正是一脸惶急的樊易!而前方,挂在一丛灌木上随风飘拂的正是自己从落梅山上带下来的那张《嫣然依梅图》,画中人秋波楚楚,浅笑盈盈,只是不知怎么刚刚看时却有如活人,并形神兼备,会动会说话………
“小圆圆?你还好吧?”在阵外听到袁无涯的大叫声后抢入阵里,樊易担心地看着直到现在好象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袁无涯,着急摇着他的肩膀。这个地方的花香气好奇怪……闻到了好象会令人产生幻觉…………
“我现在就带你出去……”袁无涯的神色看起来好象有种说不出的困惑,樊易着急地抱起他想往外闯时才发现回头竟然已不见了来时的那条小路。这是什么鬼阵?!惊怒交加的樊易屏息让自己不再嗅入那更多怪异的花香,看到怀里的袁无涯连眼神都开始涣散时不顾一切地向着自己来时的出路往外冲。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些纷乱挠人的景色,在左边传来利器破空的声音时极快地把头一偏,避开了那雾一般的细针,大喜地暗付着,应该是闯对了路,不然不会有人来阻止自己。更为坚定地向着前方直掠而出,不时避过雾中忽隐忽现的敌人及暗处的攻击,樊易默数着自己的步子,确信自己已走了跟来时一样的步数时睁开了眼睛——但是,前方出现的并不是他入谷来时的那个出口,而是一片黑坳坳的陡壁!
“走错了路?”第一抹惊疑从心头涌起,不可能,自己的直觉及方向感都没有错差,“那难不成是自己在雾中与人打斗时迷失了方向?”也不对,他只是一径向前地冲出,并没有与人在谷中缠斗,既然是这样,难道是见了鬼?明明就应该是自己来时的入口,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长出了一片危崖?樊易不敢置信地用手摸上那片冰凉的石壁,确认那真是货真价实的石头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回头打算再找出路时才发现,阵中的情形竟又变了,身后原本应该是一片虚空的地方也立起了一片危崖,可怕的是,这两片石壁竟然还缓缓地向中间挤压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大惊地看着越压越近的两片石崖,樊易在阵阵袭来、愈发浓烈的花香中拼命地保持着清醒,冷静下来的脑袋再次确认了自己没有走错方向后,咬了咬牙,把怀中的袁无涯头脸都仔细地保护好,一头向立在他身前的那片石壁撞了过去,“喀吃——”石屑破裂的声音响起,用力过猛的樊易一头栽倒在地上,回头望去时不由得哭笑不得地发现,那片让自己忧心了半天的“石壁”虽然真是石头没错,但厚度竟然不及五厘,要打破它虽然不算太容易,但也并不比打破一块寸许厚的木板要难!这些古古怪怪的老头,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那么多专会蛊惑人心的东西,虽然中看不中用,倒也足可以把人吓死不赔命,刚刚他就以为他跟小圆圆要被夹在两块巨石间当肉馅了!
运功吐出了郁集在胸中令自己无比郁闷的花香,樊易小心地把袁无涯放在草地上,看着他还是有一些茫然的眼神,轻拍着他的脸着急地叫道:“小圆圆,我们出来了,你现在好些了没有?”只顾全心照看袁无涯的樊易并没有留神到有一只约有手掌般大小的碧青色蝴蝶翩迁着停在了他的肩头。
“出阵的人有两个……”不知何时,谷口处已站了四条淡淡的人影,其中一人看着躺在草地上还没有复原的袁无涯和一旁满脸担心的樊易,缓缓地开口道。
“可是有一人并没有参加这次的比试。地上那个孩子的资质也不错……”四人中看来最瘦小的一个面有忧色地说道。
“我们要找的是意志最坚强的人,地上的那个孩子心里有解不开的结,并不适合修练天魔大法!如果让他练的话恐怕会走向魔的极端那一面……”反驳着那个瘦小老人的话,那看来面色赤红的老者抬头看向那长身立于前一直沉吟不语的青衣老人,“老大你的意思呢?”
“在罂粟的迷幻香气下还有勇气闯出‘石聚’的人,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而且‘青衣’选择的是他。”默然了一响,那青衣老者只是淡淡地说过了这句话后就不肯再多说其他。其余三人对望了一眼后,四条淡淡的身影便如来时一般消失在风中。
“小圆圆,你好了没有???”显然在刚刚那种不知名的花醺香中被迷乱了神智,袁无涯直到风中再也嗅不到那弥留的香气时才算从纷乱的幻觉中回复过来,茫然地看着身边的樊易,低声道:“我出来了么?”
“嗯,我们出来了,你通过了三关的考试,可以去找燕勐然了!”为袁无涯高兴着,樊易手舞足蹈地把他拉了起来。
“哦……”刚刚在谷在的那一幕真实得太过可怕,就象在自己的梦中见过了无数次的场景,母亲……是不是也会怕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执刀相向呢?站起身来袁无涯才发现自己已是汗透重衣。
“你又在想什么?快走啦!反正现在能出来的就剩你一个了,他们那些什么护法想不认你都不行了!”对啊,小圆圆要他做的第一件事做到了哦!也许今天晚上他一高兴就可以……嘿嘿嘿嘿嘿~~~~~笑得极为暖昧的樊易连嘴角的口水都忘了擦,那副吓倒众人不赔命的尊容顿时让前来接他们回殿的待女们花容失色,远远地观望着,生恐那个人在闯罂粟谷后带出了一种新型的病菌。
笑笑江湖(26)
“你们回来了。”看着并肩走进大殿的袁无涯与樊易,燕勐然含笑点了点头,“既然通过了本教中最严峻的罂粟迷魂阵,那么现在就让本教的四大护法履行本教的教规,认定接掌本教的传人吧。”
“呵呵……”,笑嘻嘻地跟在袁无涯身后继续做着今晚美梦的樊易还未回过神来时,那青衣高瘦的儒雅老者已走了过来,把一枚碧玉雕就、栩栩如生的蝴蝶别在他的襟上,躬身道:“樊少侠是本教护教神蝶选中的人,也是通过了罂粟阵考验的最佳人选。我松、梅、竹、菊四护法在樊少侠学成本教神功天魔大法之日当尽心竭力,辅助少侠将我教精髓发扬光大!”
“什么?!!”樊易怔住了,袁无涯也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在樊易面前躬身为礼的四位老人,一时也不知这个变故是怎么发生的,“我…我……我……并没有打算要参加你们无极门的筛选啊!”糟了,怎么会这样,这些老头秀逗了?!偷眼看着袁无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樊易心中为今晚的粉红色绮梦的迅速离去而哀痛着,这莫名其妙的认正简直是场无妄之灾……呜,他的小圆圆梦…………
“四大护法很少同时意属一人呢,但是这个少年……”显然也没想到四护法选的竟然是从头到尾都表示着自己只是一个陪同闲人的樊易,燕勐然皱了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教主,袁少侠在罂粟迷阵中并不能把握自己的情绪,幻境中戾气极重。如选其为接掌本教的传人,日后修我教中的天魔大法时必会堕入魔道。而樊少侠在吸入了迷幻香气后竟然还能悟出了阵中的‘石聚’破法,其人的意志之坚,无人能出其右,是修我教大法的不二人选……况且护教神蝶‘青衣’所选的人也是他。”对燕勐然也颇感奇怪的垂询,那面色赤红的老人抢上一步,代为答道。
“哦……”听到这番话后沉吟了良久,看了看殿下百般不情愿的樊易,和闻言后怔然不语的袁无涯,燕勐然叹了一口气,转头向拥簇在殿下等候下一任教主人选公布的教众朗声道:“神佑吾教,无极门现已选定中原少侠樊易为我教教法传人……”在他后来还说了一串冗长的祈文时,袁无涯悄悄地离开了那人人雀跃欢呼的圣殿,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第一试时就几乎要赔上自己性命的赌注,到头来仍不过是一场空,虽然知道不是樊易的错,但却让他更觉不知如何是好,看着被拥簇着到高台上的人——那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自己的位置——乱成一团糟的脑袋只觉得无所适从。
“小……”还在震惊中就被推上台去的樊易回过头来时刚好看到袁无涯转身离去,大为着急地欲一掠而下时那四大护法长老已前后左右地挟住了他,并极快地点住了他的穴道,急切间的呼喊梗在了喉中,干瞪着双眼眼睁睁地看着袁无涯孤单的背影消失在圣殿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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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去哪呢?”怔怔地走出了圣殿,袁无涯失魂落魄般地下了山,等到他终于有点回复了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迷糊中竟是搭上了回长安的驿车——也许自己心底深处潜意识的还是想回去吧?那个神秘的蒙面人,好象应该是宫中的人物,上次樊易他们还从其中的一人中偷出了一块腰牌……宫中……自己的母亲,现在也在宫中享着那用了自己及父亲的鲜血换来的富贵荣华吧?回去也好,去见她一面,问她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这个生命真的没有了存在的必要的话,也许杀了她便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家团聚?一路上,袁无涯一直处在一种极端矛盾的心情中,既想见自己的母亲,求她能爱自己一点点,又想杀了她以报复这个完全被遗弃的生命。在集市里买了套粗布衣服换下了那身惹眼的白衣,并买了个大毡帽把自己大部分的脸都遮住,袁无涯悄悄地返回了自己曾经是很熟悉的城镇,低着头走在不时有怒马鲜衣名人侠士经过的大街上,躲躲闪闪地拐进了离皇宫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坐下,想静待天黑后再潜入皇宫。
日影渐渐斜了,袁无涯正欲起身向皇宫方向走去时,无意间眼角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地从身旁走过,是大师兄梁宏义?他来这里干什么?袁无涯心里暗暗诧异着,忙把帽子压低从破缝中观察着他的举动,但见他左右四顾无可疑的人物后,一闪身隐入了一家看来最普通不过的四合院。
印象中,义剑庄没有哪个弟子的家在这个地方啊?袁无涯悄悄地蹑了上去,伏身躲在屋檐上拨开了一片青瓦向下打量着屋内的情形,只见一个枯瘦的老者用一种似曾相识的阴柔口气对躬身大气也不敢出的梁宏义道:“你们都找了快半年了,到现在不管是他的尸体还是人都没有见到?!难道一个中了我离魈散的人还能飞天遁地的从人间消失了不成?”
“公公,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在两个月前听说有人曾见袁无涯在苗疆一带出现过,只是白水涯素来不买我们中原武林正义的帐,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冒然地闯上去……”听着梁宏用诚惶诚恐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袁无涯心中一惊。
“哼!还在撑什么正义的门面?!我们好不容易才说动了皇上对恭妃产生了怀疑,没想到王恭妃竟然狠得下心来先下手为强除掉了东方煌!郑主子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再拖下去,那个昏君在听多了顾宪成那些人的嚼舌,万一一时耳软就把诏书定下了,到时候王恭妃他们一伙人掌了天下大局,你以为你们义剑门能吃好到哪里去?如果密报王恭妃在入宫前已有一子的传闻并非虚言,而这个不能被人发现的孩子很可能就是袁无涯的话……虎毒不食子,她得了天下,你们这把她的儿子逼上了死路的小小义剑门还想能在大明国土有容身之处吗?”尖锐的语气益发高昂,这是当天在林中劫镖那个蒙面头领的声音!终于回想起这个听起来很熟悉的声音应出自何人之口,袁无涯心里渐渐地把这一宗莫明其妙的无头血案理清了头绪——原来是因为当今的大明天子在郑贵妃大吹枕头风后对恭妃入宫前已有一子的传闻产生了怀疑,假借托镖之名,让人到江南传讯曾算是自己草芥之交的武林皇帝,但是这个风流天子却还记得当年之义,不肯把东方煌的行踪透露给宫中的人,是以专门找了武林中的人士秘密护送这条消息。郑贵妃一伙人闻讯后在密林中布下罗网,假错劫镖之名想先行探知武林皇帝的下落,以防东方煌有可能为维护旧日情人致使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不料原本打算杀死所有护镖人众灭口,只留吴逢明问讯的计划被半路里杀出的樊易所破坏,结果吴逢明死了,活下来了个有可能知情的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知晓了他们计划后的王恭妃——也就是自己的母亲——为绝后患,索性痛下杀手,亲到落梅山去了断了父亲的性命,如果不是她心目中认定自己已死,一定也会派人杀了自己……不寒而粟地回想起罂林幻像中她举刀向自己杀来的那一幕,袁无涯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地涌泉穴泛上了头顶的百汇穴——原来,林中惨死的师傅及那三十来个镖师,还有在二十年后仍受昔日恩怨纠纷所牵连的父亲与自己,不过是这一出宫帏闹剧中被牺牲的小丑而已。
江山多娇,竟引人如此!在这尔虞我诈的争斗中,人性凶残曲扭,亲情、友情、爱情统统都不过是被利用的一个华丽道具!冷笑地看着梁宏义狼狈地离开后,袁无涯突然从藏身处跳了下去,定定地看着那已欲从堂内一个暗门消失的“公公”。
“什么人?!”枯瘦的手弯曲成爪,劲风扑面。
“你要找的袁无涯。”避过了那挟着阵阵腥风的幽冥鬼爪,袁无涯掀开了脸上的帽子。
“哼,你竟然自投罗网?!”一怔之下收回了手,看着这月下苍白着脸的少年,那太监总管汪直阴恻恻地说道。
“这也未必。”袁无涯极快地一退,避开了他的擒拿之势,从掌底翻出了一把泛着微微莹光的匕首抵住了自己的咽喉,淡淡地道:“这匕首上淬了化尸粉,只要我轻轻划破一点薄皮,我这个人就完完全全从世上消失掉,连一点渣滓都不剩!武林皇帝已经死了,如果连我也不再存在的话,你的计划也会因找不到证据以子虚乌有告终。”
“你想怎么样?”忌鼠投器地顿下了身子,那汪公公在他这种不要命的气势下竟是大感踌蹰。
“我的资质比梁宏义怎么样?”手中的刀没有放下,袁无涯眼中泛出了一丝诡异的热切光芒。
“你想取代他的一切?”眯起了眼睛看着袁无涯的脸,汪公公嘴角泛起了一丝笑。
“我要你替我洗清冤屈,助我重回义剑门。相应的——我可以给你足够的证据证明二十年前武林皇帝跟宫中现在贵为恭妃的女人有莫大的渊缘。”冷静地分析着两人各自所需要的东西,袁无涯提出了可供交换的条件,“而且,十年一度的武林同盟会之期将近,如果届时宣布了上一任武林盟主东方煌的死讯,公公以为我与梁宏义能出任下一任武林盟主之职的胜算,谁会比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