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痛红的东方峰将手颤抖地指向两人,气急败坏,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小浪亭当中看到自己一向引以为荣的儿子做出这种人伦湮灭、纲常颠倒的事情!若非今
天亲眼撞见,他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苟合的举止,竟会出现在自己的儿子和一向忠实可靠的陆惟身上!
“陆惟……你当的好护卫!”东方峰气怒攻心,一把抽出宝剑,刺向陆惟,陆惟则不躲不避,犀利的剑尖“噗
”地一声,深深没入陆惟左肩。
“爹!手下留情。”东方逍惊叫一声,却赶不及阻挡。
陆惟闷哼一声,向后大退一步,大量鲜雪如箭一样喷射而出。他直直双膝跪下,任有鲜血染红前襟,一滴滴蜿
蜒至地面。
就是这一刻,他能得到解脱了吗?如果能,那么,这伤口何妨再重一些,再深一些?
这点疼痛,远没有东方逍刚才那番话令他疼痛!
怒喝一声,东方峰举剑欲再刺下去,陆惟已认命地闭上眼睛,引颈就死。东方峰只觉剑身一沉,已被东方逍以
手掌紧紧抓住。
“爹,放过陆惟吧。”锋利的剑峰瞬间割破他的手掌,去却全无感觉。真正令他疼痛的,是陆惟左肩上深深的
伤口,他为什么不点穴止血,这个苯蛋!
陆惟猛地睁开眼,向前跪爬两步,朝东方峰叩首,道:“一切都是属下的错,与上庄主无关,是我引诱他。属
下自知罪不咳恕,恳请庄主赐以一死。”
生有何欢,死亦何苦,既然此生注定沉沦于地狱煎熬,何妨早点得以解脱!
“陆惟!”东方逍向他狠狠瞪眼道,这个苯蛋在自找死路,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爹,孩儿也有错,请爹念在陆惟十年来护庄有功,放过他吧。”东方逍抓住父亲的衣襟,一向高傲的眼神露
出深切的哀求。
看着同样英俊出色的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一个是一向引以为荣的儿子,一个亦是自己几乎当作半个儿子的陆
惟,东方峰右手一软,再也没有力气刺下去,身形一晃,连忙扶住小两亭的柱子。
“爹,你怎么了?”东方逍惊叫一声,连忙扶住东方峰。
“孽鄣、孽鄣,家门不幸!想我逍遥山庄居然会发生这种事,老天,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东方峰拿着
剑鞘狠狠砸着的地面,全身发抖。
“爹,一切都是孩儿的错。”东方逍看着老父刹那间似乎苍老十年的脸庞和几乎已经灰白的胡子,心思无比歉
疚。
陆惟依旧跪在地上,麻木而沉默,鲜血还没有干枯,伤口出传来的疼痛,跟强烈的心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造孽,是的,他是孽鄣,是个不折不扣的灾星!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逍遥山庄今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逍儿,你太令为父失望了……”东方峰深深叹息道
,平时高大的身形此刻竟显得如此佝偻,雄霸一方的豪杰此刻竟像七、八十的老翁。
东方逍一阵心酸与难过,他从来未发现自己刚强的父亲竟如此老态,在自己眼中,他一直是个叱咤风云的江湖
英雄、一代宗师,亦是自己深深地景仰与崇拜的对象。数十寒暑的勤练与苦读,不就是为了博得老父的一句赞
扬,成为像老父那样的人物,而此刻,自己竟让他如此失望!
“爹,孩儿只是一时糊涂,今后再也不会了!”是的,他是真的糊涂了,一定是糊涂了!
“逍儿,你有大好前程,铁箭山庄的莫盟主对你青眯有加,想与我庄联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旦你娶了莫
大小姐,武林盟主之位便指日可待。届时指挥群雄,统领整个中原武林,非你莫属。逍儿,千万别毁了自己!
”
“爹,请你相信孩儿,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否则上次我也不会请您把陆惟个调走。”
听到这句话,东方峰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的眼光转到一直垂着头跪在地上的陆惟身上。
“陆惟,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救你!”东方峰叹道。
有些话远比刀剑更伤人,伤人于无形。陆惟全身一震,东方父子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尤其是东方逍。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受伤!
“你杀了我吧,庄主。”他闭上双眼,心中万念俱灰。
长叹一声,东方峰摆摆手,道:“你走吧,陆惟。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等得太久、害怕得太久,所以当听到这最终的宣判时,他的心已经麻木得没有感觉。
且休,且休,青鸟在美丽的小浪亭外叫嚣,他这一生的情爱,从此皆休!
定定地,面向东方峰三叩首,道:“属下在此谢过庄主的救命之恩与养育之恩,虽然,属下不会再留在逍遥山
庄,但只要庄主有所差谴,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东方峰心灰意懒地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他偷眼瞧向东方逍,他则一直垂着头看着地面,以躲避他的目光,没有想到竟会有这样一天,轮到耀眼逼人的
东方逍躲避他的目光!
唇边仍挂着一丝甜甜的苦笑,原来笑容也可以这样既苦又甜。他缓缓地站起身子,青衫的前襟已几乎全被鲜血
染红,放任它汩汩而流,他伸手解下刻有“逍遥山庄“的佩剑,将它放在地上。
“保重,少庄主。“几乎轻不可及地,放任最后一句对他的叮咛于风中,他转过身,挺直,一步一步,用尽全
身的力气,跨过回廊、跨过大门、跨过十年悲欢无情的岁月、跨过那一夜璇旎风情,那无边的伤害与刺痛,跨
过去!
记住我的名字,东方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他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料到,如果有一天,他不要他,那他该何去何从?
春风乍起,吹皱他一身鲜血淋漓的衣裳,那单薄的身躯,在逍遥山庄高大的院墙外是如此渺小而无助,他一步
步往前走,开始重新迎向那变化莫测的残酷人生。
第四章
离洛阳城门外二里的地方,一家二层楼的客栈孤零零地坐落在官道附近,绣着平安客栈四字的锦旗在茫茫旷野
内格外醒目。
就在某一天的早上,老板娘秋二娘捡到了一个哑巴,一个浑身是伤的哑巴。
从此,熟客便会发觉,平安客栈多了一个小二,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没有人
听过他开口说过一句话。
因此,所有人都叫他——哑巴。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最好欺负的那一个。无论客人再怎么刁难、蛮横,他都是逆来顺受。他干的活,也是最
多的一个,而工钱则是根本没有。
但是他似乎还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因为他的眼神中,从来都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的埋怨之色。
日复一日的工作、迎来送往的客人,春夏交替的季节气候变幻莫测,前一刻还是风和日丽,下一秒即狂风暴雨
。
“贼老天,下什么鬼雨,不是存心断我的财路?”秋二娘如往常一样站在柜台算帐,边算边看着倾盆大雨的天
气骂骂咧咧道。
因暴雨的关系,客栈冷冷清清,一楼没有一个客人。另一个小二豆子不知跑哪里去了,只有哑巴在忙得团团转
,一会儿擦拭桌椅、一会儿拖地。
暗淡的天气、暗淡的客栈,粗劣肮脏的衣衫,却是掩盖不了哑巴身上夺人的气质。大病过后更显苍白的脸色令
他看来格外俊美动人,深锁的眉头、紧抿的双唇,沉默而严肃地隔离看与人群的距离,淡淡的、冷冷的,他就
像一个犹豫孤独的游魂或在这世上。
与世隔绝。
秋二娘突然不再咒骂,停下来紧紧盯着哑巴的一举一动。作为一个经历丰富的女人,开客栈这么多年,也算见
过五湖四海的人物,大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哑巴一样,那么冷淡、那么忧郁,什么事都无法令他放在心上、
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对什么都万念俱灰。
她真的不明白,有什么经历能使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显得如此沧桑、如此苍老?
想当初,她还以为自己不过捡到一个没有的废物,至今她仍然忘不了,当豆子带着换洗一新的哑巴站在她面前
时,她的震惊及差点没有流一地的口水。
简直是一块美玉!
而且她救他时,他那一身严重的伤创,说明必定经历过什么非比寻常的事情。说不定他故意沉默不言,假装哑巴
。有好几次,她都试图想套出他的话,但总是无法如愿。
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有怎样的过去?一切的一切就像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迷团。
哑巴默默地用力擦着桌子,擦去桌上的油污与酒渍。已经快一个多月,他早已熟悉了这里的生活,每天朝九晚
五,日复一日复地重复,端菜、上酒、倒酒、送客、刷洗、擦拭。
什么多不管、什么都不想,拼命做工、拼命拖累身躯、拼命在遗忘,遗忘一切早该遗忘的事情。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会洞悉他心底的秘密,就像一条鱼儿沉入深深海底,再
没有任何人能察觉他眼中的泪,因为他的泪,早就溶入水中,无形、无色、无味。
一条已经遍体鳞伤的鱼儿,永远,游不到大海。
初夏的暴风雨毫无羁绊地驰骋着,天地几乎连成灰蒙蒙的一色,雨雾弥漫的官道,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几匹骏
马自大雨中显露身影。一声宏亮的马嘶,领头的那人将马一勒,停在平安客栈门前。
哑巴连忙冒雨迎上前去,接过领头那人的缰绳,把马拴好。一行五、六人,浩浩荡荡地跨进门口。
秋二娘一见此人,不禁眉开眼笑。“哟,这不是李爷吗,您今儿个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令头那人叫李丛义,铁箭山庄派驻荆阳负债货运的管事,一个月回洛阳述职一次,只见此人体格壮硕、粗眉暴
眼,一条长长的刀疤自左脸处一直划到左耳,本已面露凶相的脸上更显狰狞粗俗。
“大掌柜,是不是想我了?”李丛义取下雨簑,笑问道,露出了一口黄黄的牙齿。
“呸。”秋二娘啐了一口,“鬼才想你。”
李丛义与他的随从共六个人满满地围坐一张大桌子前。
“掌柜的,有好酒好菜,尽管上来。”李丛义大声道。
“知道,保证吃得你撑死你。”秋二娘笑道,示意哑巴上前伺候。
李丛义一眼看到哑巴,不禁愣住了,天下竟如此俊美的男子!“大掌柜,你几时招了这么个俊美的小二啊?”
“不过是前一阵子的事情。”看到李丛义眼前闪动的淫秽光芒,秋二娘心里不禁暗叫不妙,早就听闻李丛义有
着特殊嗜好,且此人生性粗俗蛮横,但愿待会儿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好在其他随从纷纷嚷饿,哑巴立即下去帮橱,李丛义那淫秽的目光才略有收敛。
“李爷,莫盟主这次这么急叫我们赶来,不知到底有什么事?”其中一个随从问道。
“是啊,莫盟主下令我们明天一定要赶到呢!”另一个人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丛义夹了一颗花生米,轻抿一口老酒道:“知道逍遥山庄吗?”
“知道,赫赫有名的四大山庄之一,小女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你知道逍遥山庄的少庄主东方逍吗?”
“听说此人一表人才、武功高强,是有名的少年剑客呢!”
李丛义点点头。“他可即将是我们莫盟主的乘龙快婿呢!莫盟主有意与逍遥山庄联姻,将自己最宠爱的大女儿
下嫁给东方逍公子。这次盟主召我们来,十有八九就是为了联姻一事。铁箭山庄与逍遥山庄都是武林数一数二
的帮派,这场婚事,恐怕场面大得会超出你们的想象。”
“那好啊,那时大家都可以去凑凑热闹。对了,不知婚事几时举行?”
“这个……”李丛义道:“恐怕会在下个月吧,总之绝对不会超过今年的八月。”
“那也就是两个月之后喽……”
“匡”地一声,盛满热菜的瓷碟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打断了这番对话,飞溅的牛肉撒了李丛义一身。他勃
然大怒。“你找死……”怒吼声在看清是谁后戛然而止。
哑巴愣愣地站在旁边,一脸惨白。
天地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冻结,他要成亲了,他真的要成亲了!
秋二娘一看情形不对,连忙娇笑着走过来道“哎哟,哑巴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赶快替李爷擦干净。”又陪着
笑脸对李丛义道:“李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这臭小子一般见识。这样吧,这桌的酒钱全算我的,全当给
您陪罪,可好?”
一边用手重重地拉了一下哑巴的衣襟,这个死小子,在发什么呆!
李丛义双目炯炯地打量着哑巴俊美的脸庞,喉结滑动了一下,道:“他可是真的哑了?”
“是啊,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半句话。”秋二娘道。
另一随从看哑巴仍呆呆站着,没有一点要陪罪的意思,不禁恶狠狠地道:“死小子,你哑了难道还聋了不成,
还不快给李爷陪罪。”
哑巴默默低下头,拿起抹布走到李丛义面前擦拭他衣襟上的污渍。看到他纤没的身姿,李丛义一阵难忍的心痒
,不禁去握他的手。
刚触到之际,哑巴将他的后用力一甩,退到一步之外,沉默而冷冷地望着他,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只觉哑巴
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剑,一阵杀气逼来,令他心底发寒,再定神一看,他的双眼又恢复了灰暗无光的神色。
“死小子,你这是什么态度!”另一个随从怒吼道,抽出皮鞭,一鞭下去,将他的衣衫撕开长长一道血痕。
哑巴低着头,不躲不避,硬是挨了一鞭。“呲”地一声,本来就已破旧不堪的衣衫被撕开了长长一条口子,伤
口顿时渗出鲜血来。
李丛义确定自己刚才是看花了眼,不过是一个长相俊秀的店小二,哪里会有什么武功。
那人欲再抽第二鞭,李丛义举手制止。走到哑巴面前,他伸手抬起他的下颔,一张无比清秀而严肃的脸庞即展
现他面前。
“只要跟了本大爷,从此就能吃香喝辣,不必再干这种苦活,你可愿意?”他一脸淫秽的笑容。另一只手更是
变本加厉地摸向他的后背,朝臀部滑去。这年轻人真是人间极品,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突然,他只觉全身一麻,右手痛得抬不起来。哑巴仅用二根手指,扶信他的右掌,一股大力逼来,右掌骨头根
根尽碎,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跪倒在地上。
其他随从一见情形不对,纷纷抽出宝剑,哑巴冷哼一声,掌风过处,每个人只觉手腕一麻,宝剑脱手而出,于
空中绞成一团,寸寸断裂,碎铁洒落一地。
客栈一下子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地看着哑巴,不敢出一口气。
哑巴只是垂下头,眼中的精光顿时收敛,沉默着,一动不动。
“我们走。”李丛义握着右手,疼得直冒冷汗,咬牙道:“好个哑巴,我们走着瞧!”狠狠撂下一句话,一群
人顿时屁滚尿流般地走出了客栈。
哑巴愣愣地看着一地断铁残剑,神情瞬时苍老十年。
他动手了,他最终还是动手了!尽管他是多么的不愿意和别人动手!不愿意使用武力!刻意遗忘语言、遗忘武
艺、遗忘过去的一切!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往事如影随形,这一切,教他怎么能忘记得了!怎么能!不,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从来都没有!
转过身,他踉踉跄跄朝厨房走去。剩下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的秋二娘呆呆站着——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
切。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酒入愁肠,亦可化作断肠剑!
他颓然倒在柴房门后的草堆上,拿起一坛女儿红,直灌下去。辛辣的酒溢出嘴角,流到衣衫上,流过刚划破的
伤口,一股锥心的刺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乍听他的婚讯,一片震惊的空白。他在九天之上愈飞愈高,未来的一庄之主、未来的武林盟主、未来的群雄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