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呃,午觉醒来读吧。”
“你先读《孟子》吧。”他说,“我写信给老师,这里都没什么好书。”
程丹若:“……嗯。”
谢玄英却莫名很高兴,又给她看了白小郎的卷子,点评道:“诗还是读少了,这般小的年纪,做出来的诗却暮气沉沉,必是学的山长。”
他思索道:“我记得我带了一卷《王子安集》,改日放了榜,叫他来,将此书赠予他。”
程丹若应和着,心想,在古代,果然只要会读书,非亲非故的,也会有贵人来提携。
她确实应该再多读些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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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天气逐渐凉爽。
程丹若完成了手头上的毛衣工作,家务事又无须自己多操心,又有了一段空闲时日。
她调整日程,午睡时间缩短到半个时辰,挤出半个时辰的时间读书写字。同时调整了西花厅正间的布置,一半书房,一半实验室。
去年做成了大蒜素,今年,她打算试试青霉素。
从哪里开始呢?
培养霉菌……并不是所有的霉菌里都有青霉素,所以艰难的工作,是在无数霉菌里将它找出来。
正好,现在是秋收的季节,柑橘类的水果已经逐渐上市。
程丹若买了一批柑橘,等待它们发霉长毛,为此不惜做了数个潮湿的木箱,让它们自由生长。
数日后,橘子表面就会长出毛茸茸的绿色霉菌。
揭走部分霉菌,按照箱子编号,她就获得了1-5个不同的霉菌菌落。
制作培养液,大概就是米汤混合其他淀粉类的水,放入菌落,培养一段时间。
等到霉菌茁壮生长,再用一个漏斗垫上棉花,当做过滤的器皿,倒入长有霉菌的培养液,得到 1-5号滤液。
接着,在滤液中倒入菜籽油,搅拌,使其分为三层:水溶性物质、不溶性物质、脂溶性物质。
用自制的不大灵光的分液漏斗,分离出原液(也就是底部水的部分)。
倒入碳粉吸收液体。
理论上,此时的炭会吸收青霉素,所以,将其装入干净的器皿,以蒸馏水洗涤杂质。
洗完,再以醋水洗一遍。
醋水完了是碱水。
用漏斗过滤一遍,最终得到的液体就是成品。可以按照大蒜素时的办法,培养细菌菌落,进行药敏试验,从抑菌效果判断是否成功。
当然了,抑菌不代表提取的真的就是青霉素,也可能是展青霉素……
等到动物实验的时候,可能直接会把动物给毒死(剂量够的话)。
但判断是药还是毒,得有个前提。
首先,要成功提取出原液吧?
这一步就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一次实验,5个样品全倒在了最后的清洗上。
根本没有液体出来。
因为用的不是玻璃管,而是瓷,完全看不见里面到底是什么问题,不知道是堵住了,还是碳放得太多,吸干了水分。
程丹若倒推了一遍,猜测是前期没有过滤干净,于是第二回 ,她不再用棉花,而是试了几种宣纸。
众所周知,好的宣纸都非常贵……青霉素还没出世,成本就往上跳了格。
碳也减少了一半,最终得到了少量溶液。
进行药敏试验,菌落培养如大蒜素时所作。
然后,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这有以下种可能:
1、霉菌里含有青霉素,但提取过程中失活了,没能起效
2、含有青霉素,青霉素有效,但菌落不对(毕竟是靠垃圾显微镜选取的菌落),不对症。
3、失活+菌落不对
4、实验过程出了岔子,某一步错误
5、霉菌里压根就没有青霉素……
程丹若的实验目的,并不是马上就提取出青霉素,而是靠青霉素的效果筛选出青霉菌,然后培养这部分菌落,考虑怎么样真正提取出有效的青霉素。
考虑到5个样本全部失败,她从概率判断,5的概率比较大。
所以,她决定换个办法。
先筛选霉菌,找到疑似青霉菌的菌落,再用培养液培养,以此提高成功率。
5个木箱增加到了10个,然后不去管它,先过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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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谢玄英放假,带着程丹若去恒山秋游。
路程有些远,但天气很好,秋高气爽,程丹若仍然选择骑马出行。
马儿慢悠悠地走,他们也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谢玄英道:“我还以为你药不做成,没心思爬山呢。”
“要是这样,我这几年都不用做事了。”程丹若眯着眼,享受着微风拂面,心情很好,“这种药非常非常难做,一年内能成功就很好,而且就算做成了,能不能治病也未可知。”
土法制作的青霉素,注定无法大规模生产,也无法保证效用,实际生活中,也许还不如毛衣。
至少毛衣面世后,必然能拯救一些因寒冷生病,或是直接冻死的人。
谢玄英略有稀奇,这可不是她的性子:“那为什么还要做?”
“有的病,能赌一赌运气都是一种幸运。”她说,“总比等死好。”
青霉素的提取,她打算当成一件长久的事去做。有空了就做一做,不强求一定要出结果,但也不会放弃。
万一,哪天就成了呢?
只能救一个人,也是一条命,不亏。
谢玄英见她面容舒展,心平气和,才点点头,放下心来。他还记得上回在府里做药,她明明做成了,夜里却黯然落泪,这次能寻常心对待,再好不过。
遂改换话题。
“约莫中午能到县里,下午上山,夜间便宿在北岳庙。”他说,“这两日,我们就在山里游玩,再晚些怕是腾不出功夫登高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交税的季节。
税粮的多寡,关系到今年能不能完成朝廷的任务,也影响百姓冬天的年节,和开春的徭役。
谢玄英道:“要是粮食能多一些,明年开春,就重修水利。”
程丹若也很关心:“都要做些什么?”
“疏通河道。山西境内的河流泥沙太多,容易淤塞。”谢玄英认真解释,“桑干河、玉河附近,最好也能修一些灌渠,灌溉农田。假如临近山野,就引泉水,能打井的,要扶持百姓打井。还有,秋雨过后有‘猛水’,须及时组织村民引洪淤田。”
程丹若:“猛水?”
“就是山间之水,多枯枝烂叶,可以肥田。”他道,“我也是来了以后,方才听人说的,从前却是不知。”
程丹若也明白了,山里的洪水裹挟着腐殖质,营养丰富,是上好的肥料。
真没想到,不过是山西一地的水利,居然就这么复杂。
她都暗暗记在心里。
后方,李伯武听着他们夫妇俩的对话,和已经十分熟悉的田北交换了个眼神。
瞧瞧他们聊的事,当年在山东,能怪他们没瞧出来吗?
难怪是夫妻,换做别的妻子,换成别的丈夫,谁会秋游时说这些。
不过,也亏得他们如此,跟随这样的主家,他们这些扈从心里亦与有荣焉。
为一方官,造福一地百姓。
他们没跟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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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和谢玄英八月十四到的北岳庙,当天早早歇下。
次日十五,便在山上寻秋。
正是天高云淡的好时节,碧空如洗,秋棠、玉簪都开了,娇艳秀丽,碧绿的草丛里绽放着橙色的草菊,如灿阳的碎片,温暖动人,紫色的红蓼弯弯的,有种沉甸甸的可爱。
野桂藏在山间,只有隐约的气息萦绕在鼻端,似有若无,飞鸟掠过头顶,树影婆娑,衣衫上金光点点。
爬到山顶,设下帐幔,果盘里是佛手柑、香橼和木瓜,气味甘甜。
谢玄英席地而坐,焚降真香。
程丹若第一次见到他玩香。
他带了整套的炉瓶三事,不紧不慢地在博山炉里铺上香灰,压到平如镜面。
随后拿起香匙,拧开香粉盒,小心舀出一勺降真香,放到花范的镂空处,再用香铲压平成纂。
拿掉花范,香粉就变成了香纂字。
点燃,香气冉冉升起,一缕悠然的白烟腾空而上。
谢玄英告诉她此举的涵义:“假如能引得鹤降,便是有仙人来了。”
程丹若这才明白“降真”的意思,却道:“不用鹤,我也知道仙人来了。”
谢玄英登时讶然,张望四周:“何处?”
她抬抬下巴:“嗯。”
他怔了怔,倏而明白过来,唇角微扬,却要装得若无其事:“胡说八道。”
“我也不是吹捧你。”程丹若组织语句,“这是实话。”
他今天穿着青莲色仙鹤纹的直身,翡翠同心结绦钩,白绫袜子,大红鞋履,头戴皂纱大帽。
这样的宽袍大袖,再配上他的脸孔,完全不是在吹彩虹屁。
是实话。
她强调道:“我没有夸你。”
“嗯。”谢玄英端起茶盏,假装平静地说,“你不是夸我,你心悦我。”
程丹若张了张口,下意识想否认,可对着他的脸,又撒不了谎,艰难道:“好看的东西,人人都喜欢……”
越描越黑,只好飞快换话题,“那边有鹤。”
他清清嗓子:“是吗?”
“真的,那边。”她高声说,“就那里。”
谢玄英弯起唇角,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峦间,白鹤翩跹,雪白的羽翼划过天际,朝这边的山头飞来。
这一刻,他有了玄妙的预感——仙人的恩泽,已经开始降临在他的身上。
第218章 程家人
过了中秋, 气温便逐渐下降。
程丹若游完恒山回衙里,开始处理这两日的琐事。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 毛巡抚和聂总兵都没带妻子上任, 她没有需要交际的太太小姐,按察使和布政使都在太原,想吃饭都没有机会。底下的知县、县丞夫人, 倒是有过邀请, 被她婉拒了。
剩下的无非是商户的宴请,这种更不用去, 派人回两句场面话足矣。
倒是另一件事, 颇令她注意。
厨娘和前头帮手的仆妇们, 最近闲来无事, 就爱坐在院子里打毛衣。
程丹若觉得是个好兆头, 故而特地传话出去,谁要是能研究出新的毛衣针法,赏银五两。
等到冬天, 还要办一次毛衣比赛, 织得最快最好的,有十两银子的奖励。
这可不是小钱, 哪怕认为家中妇人织毛衣,忽视了照管孩子老人的男人,看在这个钱的份上, 也有点心动。
庸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像吏书一样的聪明人了。
他知道,程夫人要推广毛衣, 那么下头的人往这使劲肯定没错,拿不到赏钱, 在大人们跟前落个好印象,也是稳赚不赔的事。
所以,他特地找妇人在家烧火做饭,下头的三个妹子除了识字,就是在家打毛衣,其余家务事一律不必做了。
“好生做活,干得好,哥哥带你们去夫人跟前讨赏。”他叮嘱妹妹们,“只要夫人能替你们说两句好话,以后婚事就不难了。”
他的三个妹妹对兄长无比信服:“都听大哥的。”
吏书也有点感慨,家里爹妈死得早,虽然他能挣钱办嫁妆,可自家妹子没有母亲教养,在很多人家看来就是不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