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掏腰包,花五十两刻印此书,要求商号在推广时,将此书租赁给购买毛线的妇女。
一天只收一文钱,抄写免费。
最初,鲍、程两人都不太情愿就这么传开,假如垄断一段时间,无疑赚更多。
可转念一想,只要拿到毛衣,心灵手巧的妇人不难拆解,一样传开,且从来没有做丝绸生意的人,怕女人学会织布的,便应承下来,着手推广。
他们收走了程丹若与云金桑布交易的大量羊毛(当然,购买陶器的费用也由他们出了),开始清洗、染色、纺线。
八月,大同府开出了第一家毛线店。
这是稀奇东西,百姓们当然要围观一阵。
小二趁机对人宣传:“这是知府夫人发明的法子,把羊毛织成衣裳,粗毛的相当便宜,两钱银子一件,这可是毛啊。”
虽说程丹若不大上街,可衙门很多本地人,大同的百姓或多或少知道,她其实就是大同人,对她的观感一向不错。
再加上贵妇人的名人效应,难免心动。
家底丰厚的妇人进店,摸了摸料子,却有些嫌弃:“这也太糙了,能穿吗?两钱银子,都够我买只羊羔了。”
“羊羔吃了就没了,这可是衣裳。嫌糙的话,试试细毛的,就是贵,五钱到一两银子都有。”小二口齿伶俐,“毕竟是冬天的大衣裳。”
妇人还是不满意:“贵了,一斤棉花才五分银子呢。”
“那是棉花,不是棉衣啊。”小二笑道,“你买毛线也便宜,粗毛一斤八分,够织件大人的衣裳了。”
持家的妇人都精明,心头一算,立马惊讶:“线卖八分,成衣要两钱?”
小二道:“会织的人不多,当然贵,看您也是做活麻利的人,不如自己买线回去织。”
妇人道:“我可不会。”
“这有图,也是知府夫人印刻的,外头一文一天,咱们大同不要钱,免费看,不过只能借三天,押金二十文,书没坏就照价退给你。”
小二递了《毛衣图》给她,任由她翻阅,顺便对其他围观的妇人姑娘说:“咱们这也收毛衣啊,一斤粗毛八分,织成衣裳一钱八分收,但要称重,缺斤短两可不行。”
大家都会算这笔账,惊讶道:“工钱竟要一钱?”
但还是嫌弃,“不如棉衣便宜。”
小二耐心道:“棉花一斤五分没错,可你没算布料的钱呐,一匹好棉布也得三十贯,再加上工钱,其实也差不离。再说,这毕竟是毛,今年也是刚出来的,羊毛少,等到明年收到的羊毛多了,价格还能再低些。”
拮据的人立即道:“那我明年买就是了——织衣裳非得买了毛线?这一来一回多麻烦,不能赊账吗?”
虽然毛衣很贵,可一件衣裳一钱银的手工费,不赚白不赚。
“乡里乡亲的,当然能赊,但一户只赊一斤。”小二说,“织得好的,分量没少才行,咱们这是新生意,也经不起折腾。”
“放心吧,都是街坊邻居,还能卷了跑了不成?”爽快的邻居大婶一拍大腿,“给我来一斤,对了,册子也给我一本。”
“押金二十文。毛衣针五文一对。来,大婶,这里摁手印。”
人家肯赊毛线的钱,大婶也不怕他赖账,掏钱画押,抱了毛线和书回家。
有她做榜样,其他妇人也难免心动,伸长脖子瞧了瞧《毛衣图》的样式,自忖应当不难,便也要了册子和毛线回家去琢磨。
一天飞快过去。
夜里,掌柜和小二盘账,一件毛衣都没卖出去,但毛线赊了几十斤,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手印。
他们已经很满意了,大夏天的,毛衣哪里卖得出去,挂着的两件都是摆设,为的就是卖毛线出去,多叫些人动手织起来。
刚开始,肯定手脚慢,估摸着半个月才能挣到,以后手脚快了,十天就行,也就一天一分银的工钱。
这价格自然不能同绣娘的工钱比,可胜在不费眼又简单得紧,家里老人小孩也能做,能有这进项,一个月能多吃几炖肉。
可惜,这会儿的毛线还是贵,没法子,今年做得仓促,羊毛不够。胡人那里,也要留着羊毛好过冬,不肯多卖。
“今年练个手,明年才是硬仗啊。”掌柜打完算盘,随口道,“羊要涨价了,哎哟,亏得咱们和胡人做生意,不然羊肉都快吃不起了。”
小二心中一动,讨好地问:“您老说,养羊有没有赚头啊?”
掌柜睇他:“怎么,家里要养?”
“我老娘有点心动,这不是粗毛也有三分一斤,一头羊怎么也有三五斤毛吧,这就是一钱银子的赚头啊。养十头,就是一两银子。”
普通人家精打细算,一两银子听着不多,也能多扯几匹布了。
再说了,这还是纯粹的羊毛,不是羊,今年收过,明年还能再收,羊奶能喝,羊崽子能卖,真不亏什么。
他越想越心动,口气也热切起来:“您老指点指点?”
“养可以,甭多养,羊多了啃庄稼。”掌柜警告,“这玩意儿,还是从胡人那边买划算。”
小二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就听您的,先养个两三头吧。”
*
羊毛事业缓慢展开时,谢玄英迎来了八月最重要的工作。
——主持府试。
考生考完县试变成童生,考完府试就获得了参与院试的资格,考完院试才算是广为人知的秀才。
作为正式科举前的预备考生,府试没有那么正式,出题人就是知府。
现场考,现场批,过程比较简单。
可作为科举的一部分,这也注定会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谢玄英很重视教化工作,对于这场考试,也提前做了准备。
他出了五道大题:孝经一题、四书一题、策论一题、诗赋一题、书律一题。
这本来没什么,中规中矩,都是按照朝廷规定出的,但他想起当初巡视学校的感慨,想想,把这张考卷拿给了程丹若。
“你试着写写看,说不定能答上来。”他如是道。
程丹若心情复杂,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吐槽,还是感谢他看得起自己。
她才不想考试,可大学生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不战而逃,于是,要求他提前给出考试范围,复习两天再考。
谢玄英同意,和她说:“主要是四书五经,四书一题,五经只考孝经。”
程丹若连夜补课。
她《孝经》只在女官考前背过,几年过去都不记得了,只能临时抱佛脚,再翻出来背一遍。
四书重翻了一遍,勉强回忆起七七八八。
点香,开考。
《孝经》是基础题,都是填空和释义,程丹若长舒口气,觉得稳了。
四书考的《孟子》,这篇比较长,她也不太熟,只能凭借文言文的功底写了简答题,填空则填了一个印象里长得差不多的。
策论的题还是孟子里的内容,“交邻国有道乎?”,翻译一下,就是“你认为该怎么和邻国交往呢”?
显而易见,这是专门为鞑靼和大夏的关系出的。
程丹若其实不大记得孟子是怎么说的了,但不要紧,众所周知,孟子的核心思想就是“仁义”,从这两点发挥就不会有错。
她的问题是文章写不工整,没有办法写出对仗的骈文,八股水平太差。
诗赋的题是《秋收》,凑了一首,律法则按照印象里读过的《大夏律》,写了判决。
但做完题,拒绝给他批改。
“我答得不好。”她有点懊悔没好好读书,“还是算了吧。”
谢玄英:“看看。”
程丹若:“答得不好。”
他认真道:“我保证不笑话你。你都没有正经学过八股文章,不会答很正常。”
她问:“那你为什么给我做?”
他犹豫了下,轻声道:“我总觉得,你可能想做。”
程丹若沉默了。
“我现在不看你的。”他提起茶壶,在纸上撒上水,污掉考题,“等这次府试考完,我一起看,好不好?”
她抿抿唇,微微点了点头。
-
八月中旬,府试。
一大早,童生们就陆续进了考场。他们全由当地的廪生担保,确保来历、家世和品性没有问题,才能参加。
考场就在衙门前面的一个院子,备好了桌椅笔墨。
等所有人进入考场,大门便被官兵把守。
考生们不安地交换眼神,心中都有些忐忑。但坐在最前面的白小郎,虽然岁数小些,可看着还算沉稳,没有东张西望。
很快,谢玄英进来了。
方才还聒噪的考场顿时一片寂静。
他习以为常,示意礼书下发答卷纸,然后掏出自己写好的题目:“诸位,记一下题目。”
没人动。
他闭上眼,默默吐出口气:“府试为期两日,今天考四书五经诗赋,明日靠策论和书律。汤师爷,你来念题。”
汤师爷弯腰接过试题。
谢玄英瞟了一圈下头的考生,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
时至今日,还有参加会试的人把落榜的黑锅扣在他头上,府试还是避一避吧,大同的科考已经够差的了。
要是十一月的院试没几个能去,真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念及此处,他又瞧了眼白小郎君,朝他微微笑了笑,权作鼓励,这才离去。
白小郎顿时挺直背脊,浑身直冒热汗。
娘亲!谢大人在看我!
怎么办?!
这府试怎么比县试难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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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贫者冬》夏·无名氏
寒风吹得百草折,饥儿添冰却黏舌。
至今犹忆措夫人,织得毛衣万年德。
第217章 秋日游
今年, 参加大同府试的考生有八十多位,比起其他府少得可怜, 但同理, 录取率也高了。
谢玄英和师爷们一起批卷,依次定甲乙丙三等。甲乙可以参加院试,丙就明年再来吧。
结果不出所料, 他虽然放宽了标准, 不看诗赋书律(这个本来就不重要),策论只要写了就算过(童生的策论根本没眼看), 只看四书五经, 但最后也只录取了三十多人。
好在还有一个白小郎撑场面。
他的答卷写得不错, 虽然律法不通, 策论生涩空洞, 但基础扎实,四书五经都能答上来,可位列甲等, 只与另一位考生不相上下。
出于爱才之心, 谢玄英将他挪到了第三名。
自仲永后,但凡少年天才, 宁可压一压,也不能叫他轻狂了去,免得少年志得意满, 最后泯然众人。
改完他们的卷子,挥退师爷,便偷偷叫来程丹若。
先给她看了其他人的考卷, 等她露出“这都行”的震惊之色,才问:“给我看看你的?”
程丹若又翻翻别的, 慢吞吞地递出试卷。
谢玄英仔细看过,从数张卷子里挑出一张乙等的:“和这个差不多。”
程丹若对比了一番,居然觉得他说得没错。
“我会录取你的。”谢玄英客观道,“但你过不了院试。”
她:“……”这对比到现代,是不是说她考不上高中?
“你已经很久没有读书了。”他叹口气,“我也是。”
程丹若:“所以?”
谢玄英道:“我们还是应该每日抽些时间,好生读书。”他说,“每天读半个时辰,唔,我早晨起来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