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陛下的器重,其实自己没做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只是身做表率,在家里织毛衣,鼓励纺织而已,有时外出做点善事,施粥施药或者抚恤孤寡。
最后,说起去年三节两寿,都给毛巡抚和聂总兵送了礼物。今年是毛巡抚五十大寿,请问母亲,应该送点什么才得体又不惹忌讳呢?儿媳没有经验,很惭愧想不到好主意,请母亲帮帮我吧。
抛完问题,再写一串惦记和想念做结尾。
至此,工作报告就算结束了。
数数,差不多八百字,可以说,用十二分的辞藻,描绘她十分之三的生活。
重要的十分之七,不超过十个字,但她提了,提了就不算隐瞒。
她写完这封信,谢玄英就会拿去参考。
他本来写给靖海侯的信,基本都是干巴巴的,什么“爹,儿子出门在外,不能孝顺你,请你原谅”“爹,你身体好吗?母亲身体好吗?兄弟们身体好吗?”“妹妹们定亲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总而言之,憋不出什么话。
等看过她的信,便改了写法。
先聊天气和季节,再问候爹妈兄弟侄儿们的身体状况,嘱咐几句废话。
然后提一提自己最近很忙,公务繁杂,多亏爹给的师爷和护卫,出门在外,我才发现爹你是关心我的。
昨天路过街边,看到一对兄弟在追逐打闹,不由想起曾经大哥教我骑马,二哥送我弓箭的事,一时感慨万千。
(程丹若看到这里,问他:“真有过这样的事吗?”他回答:“有。”)
聊完亲情,再问问京城里有没有大事,皇帝好不好,我看邸报说如何如何,会不会影响家里,我远在千里之外,真的很关心您和兄弟们。
言下之意便是,爹,我消息不灵通了,您给点朝廷的最新动态。
写完,夫妻俩一块儿寄信回家。
京城离大同并不远,四月初,他们就收到了各自的回信。
柳氏随信送了一方古墨,让程丹若送给毛巡抚,又随车寄来滋补的食材,让她炖给谢玄英喝,并盯住她多劝着丈夫,不要让他太劳累。
程丹若打开匣子一看,人参、鹿茸、海参、雪蛤和燕窝。
她:“……”他还用得着补吗?
“丹娘。”谢玄英忽然叫她。
程丹若条件反射:“你真要吃?”
“吃什么?”他不明所以,递过自己的信,“父亲有话给你。”
靖海侯有话给她?程丹若惊讶地接过信,仔细阅读。
一些朝堂的事暂且不看,她重点看最后几句话。
靖海侯说,陛下派了尚功局的女官去大同,应该和毛衣有关,让她提早准备,并说,如果有必要,可以派几个打理家中产业的管事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程丹若看完,不由感慨,能让靖海侯在信里专门给她写这两句话,看来她混得确实不错。
这位公爹可是纯正的政治动物。
但派管事……“管事要吗?”她问。
以两人如今的默契,谢玄英不必问就明白个中意思:“还是不要牵扯家里。”
她颔首:“我也这么想。”
谢玄英又道:“尚功局突然来人,有点奇怪。”
“确实。”程丹若道,“我奏折所言,不过是想今后交接时,除织造局外,尚功局也能有份,可这会儿派人前来,不合常理。”
遂倒回去,将靖海侯在前面写的朝廷诸事看了一遍。
越看,表情越古怪。
第231章 来人了
靖海侯在信里, 主要说的是近几个月,内阁对西北的讨论。
之前说过, 崔阁老赞成开互市, 曹阁老不太赞同,但被说服了,杨首辅则是担忧再拒绝鞑靼的请求, 他们会翻脸, 于是拍板。
如今一年过去,互市的成绩也让他们有了新的想法。
曹阁老身为兵部尚书, 对胡人的看法趋于保守, 也就是不认为他们真的能和大夏化干戈为玉帛, 双方只是暂时休战。
大夏需要趁此机会, 练兵牧马, 为将来的战争做准备。
所以,今年户部计算开支,他强烈反对皇帝一口气削掉大部分军费。
“鞑靼王已老, 一旦他身死, 各部必乱,胡人本性难改, 若卷土重来,大夏何以相抗?”
崔阁老却拿出去岁的成绩,说胡人已经逐渐汉化, 早已不是成吉思汗的时候,能接受吃马肉、喝马酒的草原生活了。
他们想吃馒头,想吃大米, 想吃炒菜,他们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北元。
如果是北元, 怎么可能拿战马换铁锅呢?要知道,今年春天,鞑靼王上贡时,就专门恳求皇帝网开一面,能够允许今年让他们换铁锅。
假如大夏再以原来的目光看待胡人,就会错失真正和平的机会。
许尚书赞同崔阁老的说法,他表示户部财政紧张,今年西南又有战事,东南和倭寇也有作战,朝廷还想加固河堤,疏通运河的几个河段,没钱了。
“练兵费钱粮巨甚,不如屯田牧马,以逸待劳。”许尚书是和稀泥的好手,说得好像双方都非常有道理,“如此,即便鞑靼毁信弃约,我们犹可一战。”
皇帝考虑到财政,还是坚持削减了军费,留出钱来搞水利。
因此,同意今年与鞑靼交易五百个铜锅,三百个铁锅(特指超薄的广锅)。
——假如事情到这里结束,也就和程丹若毫无关系了。
半个月后,杨首辅忽然上疏,说,曹仲纪的顾虑还是很有道理的。边境的将士近十年来,都在不断打仗,很多人不会拿镰刀,只会拿弓箭,忽然让他们回家屯田去,他们心里是否会生出愤懑?
假如屯田不好,将士心里又有怨言,可就得不偿失了。
皇帝虚心纳谏,问:首辅,你这么说,可有应对之法?
杨首辅答:不如这样,每年派人到边境巡查,看看屯田的粮食多不多,兵马有没有增加,器械有没有炼造,如果有,就像战时斩获敌人一样行赏,如果持平,就算打败仗一样惩处。
皇帝深以为然,同意了这个计划。
以上,就是靖海侯的来信内容。
程丹若心里闪过一连串念头,汇聚到嘴边,变成无力的吐槽:“这都行?”
有没有搞错?古代也搞KPI吗?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正确的方针,可以有效调动屯田的积极性,但自己疑似被考核的一员,心情可就不一样了。
程丹若喝了一口茶,定定神,又看了遍。
“父亲的意思,应该是说尚功局就是为弄清羊毛产量而来的吧?
她征询。
谢玄英道:“是。”靖海侯把两件事放一起说,虽然没有直接说,但已经给了答案。
“可今年才第一年,有什么好查的?”她又拿起了信,沉思了会儿,问,“父亲好像还有别的意思?”
谢玄英反问:“你觉得有什么深意?”
程丹若对分析靖海侯这样的政客,有很大的挑战欲,思索道:“他始终没有提王尚书。”
内阁五个人,只有四个人有姓名。
王尚书去哪儿了?
“老师之前给我们的信里说,王尚书时常与他作诗清谈。”谢玄英分析,“处境怕是不太好。”
程丹若问:“和从祀有关?”
“阳明先生已故,影响有限。”谢玄英道,“我想,可能是杨首辅。”
程丹若不由回忆起寥寥数次与杨首辅的照面。
一个五十多岁的帅老头,身形消瘦,眼神犀利,话语短而有力。她曾听见杨首辅和人谈话:“此事我已有决断,不必再提。”
“他很果断。”她说,“还有点……”
“擅权。”谢玄英替她说,“杨首辅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程丹若:“王尚书因为从祀……”
他:“被提防了。”
程丹若点点头,理清了第一个线索,接着说第二个:“按父亲的说法,曹、崔意见相左,杨首辅最开始并未置喙,可后来却向陛下上疏,提出考核一说,颇有些耐人寻味。”
怎么看,都像是杨首辅在敲打崔阁老。毕竟,二人虽然是吏部尚书和侍郎,看似有职位之差,但同在内阁,根本无所谓这点差距。
然而,她依旧疑惑:“这和我们有何关系?”
谢玄英想了会儿,迟疑道:“我记得,崔阁老似乎是山西人。”
程丹若皱眉:“宝源号?”
他们早就知道宝源号背后有人,可是谁一直不清楚,崔阁老如果是山西人,嫌疑确实很大。
“兴许是个警示。”谢玄英猜测,“杨首辅独断专行,想必不希望崔阁老有太多心思。”
“即便是这样,最后怎么就到尚功局……”程丹若倏地顿住,看向他,“莫非是石大伴?”
谢玄英道:“有可能。”
目前,皇帝对杨首辅还是比较信重的,崔阁老凭什么敢跳出来,默默凸显自己的存在感?
除非他有盟友。
然而,若真的是石大伴做的,为什么不捞到织造局呢?身负皇命,就好比手持屠刀,想怎么割肉就怎么割,长宝暖屁都不敢放。
程丹若当初提到女官,本是希望今后官方插手,织造局和尚功局互相监督,以免太监捞得太过分。
可这次,女官派人前来,太监没来,他们怎么会放过捞钱的机会?
程丹若不由感叹:“来的是熟人就好了,可以打听一二。”
谢玄英赞同:“离京一年,我们对朝中事务已经不够了解。”他行动果决,马上决定弥补,“我去写信。”
“给义父?”
“给陶文津。”他道。
程丹若回忆此人:陶显,字文津,谢玄英的同年,一甲状元,目前是翰林院的编修并中书舍人。
“什么理由?”她问,“要不要送点东西?”
谢玄英道:“不必,座师寿辰快到了,我将礼物捎去,请他代为祝贺就是。”
程丹若对人情往来没他熟稔,闻言便不再多说,只是道:“京城到大同也就十来天路程,差不多该筹备起来了。”
“即是女官,恐怕只能由你应付。”
“正合我意。”
*
四月中,程丹若接到了出差的尚功局司制部门的典制方嫣。
“见过淑人。”方嫣福身行礼。
“太多礼了。”程丹若制止了她的屈膝,搀住她,“怎么是你来了?”
她和尚功局的人其实不熟,但方嫣算是例外,在订婚后的几个月,她曾教过程丹若一段时间针线,只不过彼时,她只是一个女史。
方嫣道:“是尚宫派我来的。”
程丹若并不意外,洪尚宫能照拂她的地方,从来不会放过。
不等她说话,方嫣又道:“原也不是我,但我家在辽州,其余姐妹知道后,主动将外事的机会让予我,好叫我顺路回家探亲。”
程丹若恍然:“原来如此。”她关切道,“家里还好吗?”
“都好,当初我进宫做女官,给了二十两银子做路费,我全留在家里,跟着亲戚走的。”方嫣笑道,“家里有田有地,还有侄子和侄女,母亲仍然在世。我陪她住了些时日,倒是耽搁了路程。”